“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是世卫组织可以发出的最高级别的警报,自2009年以来,仅用过6次。事实上,2014年脊髓灰质炎疫情警报至今没有结束。该声明于2014年5月发布,在原本脊髓灰质炎野生株病毒近乎根除的大背景下,中亚、南亚及非洲地区出现了脊髓灰质炎野生株病毒疫情,这被视为“非同寻常的事件”。从2012年1月到2013年,在该病的低传播季节(即1月至4月),脊髓灰质炎野生株病毒的国际传播几乎停止,而在2014年,其同期国际传播病例数陡增。如果不认真对待,现有情况可能导致人类无法在全球范围内根除脊髓灰质炎——世界上最严重的,但又是疫苗可预防的传染性疾病。
我们一直在猜测,一次真正的大流行,毒性更高、传播力更强的大流行什么时候到来。想不到我们等到的不是新型流感,而是新冠肺炎。
在新冠肺炎仍在全球蔓延之际,我们有理由对自然界与微生物界保持加倍的敬畏之心。我们已经看到,在这样一个“文明与病毒、细菌之间只隔了一趟航班的距离”的时代,传染病对人类的杀伤力轻易就能被放大成千上万倍。
2009年甲型H1N1流感是一次由流感病毒新型变异株甲型H1N1新型病毒引发的全球性疫情。这场疫情在全球范围内造成了大流行,它虽然来势汹汹,却“虎头蛇尾”,各国储备的大量药物和疫苗,最终似乎没有用上,但这导致了人类对病毒大流行警觉性的下降。这是一次流感变异,是一次迅速和人类达成和解的病毒大流行。其致死率不高,人类的疫苗可以对其做有效防控,医院的医疗资源可以充分应对。
指数增长有多可怕?成倍增长就属于指数增长。假如我们有一种足够大的纸,每折叠一次,纸张厚度就会翻倍,折叠46次,那这张纸的厚度将达到地球到月球的距离!
除了这些每年出现的季节性流感,在20世纪,甲型流感病毒还引起了三场全球大流行: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1957年的“亚洲流感”,以及1968年的“香港流感”。1918年的流感疫情始于春季的轻度病例潮,接着是秋季的更多致命病例潮,最终在美国造成数十万人死亡,在全球造成2500万~4000万人死亡。
这就是历史,你永远不能预测,它总是出乎你的意料,但我们可以从历史中寻找智慧。尽管2009年暴发的甲型H1N1流感已经在中国普遍流行,但是我们的医疗资源可以充分应对流感疫情,这主要是因为这种疾病的致死率与常见流感没有差别,人类可以与之和平相处。
与其说2009年流感全球大流行是一次预警,还不如说它让我们更加忽略了传染病大流行的潜在风险。
高传染性传染病的暴发,往往有一个重要的特点:若不加以控制,疾病数常会呈现指数增长的态势,其中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R0值,也就是传播指数。R0值是指在没有外力介入,同时所有人都没有免疫力的情况下,一个感染某种传染病的人,会把疾病传染给其他人的平均数。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患者能将病传染给几个人”。R0值越大,感染人数增长的速度就越快。
2019年12月初,中国出现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例,到2020年2月24日,湖北确诊病例64287例。也就是说,短短的两个多月,病例扩增了6万多倍。这是如何发生的?
但我们必须清楚,1918年,我们还处于无抗菌药物与抗病毒药物时代。在1918年的流感大流行中,绝大多数死亡是继发性细菌性肺炎造成的结果。流感病毒破坏了感染者的支气管和肺部,使鼻子和喉咙中的常见细菌感染了他们的肺部。由于可以治疗细菌性肺炎的抗生素的普遍应用,在随后的几次流感大流行中,病死人数要少得多,所以这次新冠肺炎疫情以来,中国在充分应对后,可以把病死率降到低于1%的水平。后期由于发现的无症状患者与轻症患者更多,新冠肺炎在中国的病死率可以因此逐渐降到与流感同样的水平。
每每思考最近仍在全球蔓延的新冠肺炎的走向和中国的策略,我总是会迷失在历史的迷雾之中。人类从自然界中来,最终人类日益强大,不断侵犯自然,自然界中孕育的动植物与微生物不断调整其与人类的关系,制约人类不断扩张的野心。历史上每次传染病的暴发都对人类的繁衍与扩张造成极大的影响。我们只有回顾历史,在历史中寻找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才能看清未来的道路,依靠科学战胜疫病,与自然和好,这也是我们撰写本书的初衷。
而今,新冠肺炎疫情却在全球蔓延,其严重程度远超SARS、2009甲型H1N1流感及2013年的人感染H7N9禽流感,有人甚至直接将其与1918大流感相提并论。历史将向哪个方向演绎?这次疫情会如同2009年那次那样草草收场,还是如同1918年那次那样席卷全球,致使死亡病例高达数千万?
在抗击传染病的过程中,我们始终要怀抱希望,沉着应对。其实,只要每个人在平日生活中注意防护,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自己,就能让我们的城市免于再次发生病毒播散。但前提是,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能科学而理性地认知“传染”这件事,知道不同传染病的不同特性,知道如何预防、如何做自我诊断。疫情新常态下,每个人最好都懂一点儿传染病常识,以更好地保护自己和家人。
据估计,每年的流感流行会影响全球人口的5%~15%。尽管大多数病例的病情是轻度的,但这些流行病仍在全球范围内造成300万~500万人患重症,29万~65万人死亡。在发达国家中,尽管H1N1流感暴发(如1918年“西班牙流感”)在影响年轻、健康的人群方面的程度有所不同,但真正严重的疾病和死亡主要还是发生在婴儿、老年人和慢性病患者这些高风险人群中。这是人类对于传染病经常性的应对方式,是在我们的医疗体系耐受范围内的传染病流行。
但是最终,中国依靠扩大检测、应收尽收、社区联防联控的策略,全面控制疫情,达到基本清零的目标。仅仅两个月,从暴发到完全控制,这种快速反应、有效控制的经验在历史上不曾有过,这值得我们复盘与总结。2020年2月24日,中国—世界卫生组织新冠肺炎联合专家考察组在结束对中国为期9天的考察后,在京举行新闻发布会。该考察组认为,正是中国采用了全政府、全社会的这一经典、传统又看似老派的方法,避免了少则万余,多则数十万病例的出现,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国际社会明显在思想上和行动上,尚未做好准备采用中国的方法,而中国的方法是目前我们唯一知道的、被事实证明成功了的方法。考察组外方组长、世卫组织总干事高级顾问布鲁斯·艾尔沃德说:“在全球也要不得不为疫情做应对和准备的过程中,我曾经像其他人一样有过这样的偏见,就是对于非药物干预措施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很多人都会说现在没有药,现在没有任何的疫苗,所以我们只能拍拍手表示没有什么办法。而中国的做法是,既然没有药,没有疫苗,那么我们有什么就用什么,能怎样调整就怎样调整,能怎样适应就怎样适应,能怎样去拯救生命就怎样去拯救生命。”
自SARS之后,根据世界卫生组织于2005年制定的《国际卫生条例》,国际上成立了由国际专家组成的突发事件委员会,委员会有权宣布发生传染病疫情的国家的疫情是否属于“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ublic Health Emergency of International Concern,缩写为PHEIC)。各国应当履行对“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做出迅速反应的法律义务。该委员会成立后,人类又经历了一次全球性大流感(2009年甲型H1N1流感)的袭击,这是对“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宣布后的全球的第一次演练。
在2020年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前,我们每次都能够涉险过关。人类就好像在一架安全性出问题的飞机上,虽然不能一直预防故障的发生,但是总能勉强降落。这次新冠肺炎大流行已经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死亡病例数,我们能否再次安全着陆?
当2020年1月初中国出现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例越来越多的时候,我正在北京出差,受邀请为宣传流感的预防做一场报告,此时离中国政府宣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存在人传人现象仅数天的时间。我离开北京的时候,全国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匆匆离开北京后,参加了上海市为第一例患者的确诊及布置后续工作的专家会。当时,全球范围内的科学家和医生都未预料到2020年1月开始在全球蔓延的新冠肺炎会给人类带来如此之大的影响。SARS(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以来,世界卫生组织曾在2009年宣布当时发生了全球性流感大流行,但时过境迁,那次大流行最终草草收场,被归入季节性流感的范围,全球人的生活重归正常轨道。
自天花之后,人类可能做到灭绝的第二个疾病应该就是脊髓灰质炎。但目前国际上仍然有散发病例,一旦全球停止接种疫苗,则可能会导致非常惨重的后果。
所以就有了《张文宏说传染》这本书。如何用大众最乐于接受的方式,普及传染病专业知识,是我一直在想、在做的事。编写《张文宏说传染》的时候,敲下每句话之前,我都会问自己:没有医学常识的普通人能看懂吗?我们生活中处处可能受到传染病的侵袭:家里有老人、孩子,旅行的时候,换季的时候,自然灾害后……对每一种传染病,本书都对其历史和现实中的暴发流行进行了全面的介绍。在让大家了解疾病流行的同时,还提供了翔实的生活防护贴士,让我们既在历史中看清未来的走向,也在现实生活中过得更加安全。相信随着科学的发展,人类控制住传染病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2014年的脊髓灰质炎病例中,有60%是国际传播造成的,其中大部分是成年人携带的。这是因为即使是首次感染脊髓灰质炎病毒,每1000人中只有1~5人会出现脊髓灰质炎的症状,而其他人都能产生免疫力。由于脊髓灰质炎现在已从世界上许多地方消失,这种自然暴露和免疫已基本停止。同时,疫苗引起的接触免疫正在下降,因为人们忽视了长期接受儿童期接种能加强免疫力的疫苗,或者越来越多的人从未接种过脊髓灰质炎疫苗。由于全世界的人对脊髓灰质炎的免疫力一直处于历史低位,因此脊髓灰质炎的任何再暴发都可能造成巨大影响。
2014年关于脊髓灰质炎疫情的全球性警报,其实是在全球基本已经控制脊髓灰质炎流行,世界卫生组织希望早日根除这种可以通过疫苗来预防的疾病的前提下,个别国家的病例数陡然增多,并出现了大量向其他国家输出的病例,而全球很多地区的人群又已经不再具有针对脊髓灰质炎产生免疫力的情况下触发的。这个警报在经过了6年多后的今天依然没有结束。
2003年SARS来袭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是一场席卷全球的新发传染病,但事实上,这场疫情最终感染的人数没有超过1万,全球死亡人数也没有超出1000。现在看起来,人类进入21世纪之后,抗击SARS疫情似乎只是一场前哨战。SARS之后,我们自己以为准备好了,以为人类拥有无与伦比的完善的公共卫生体系和医药科技,可以阻挡一切传染病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