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特刚才我是看这门上的十六号。我在上面那层,就住在十六号房,因此也就……(他扫视周围,惊奇地发现窗户关得严严的)这房间为什么关得这么死啊?快到中午了。您不知道,外面天气有多好。阳光灿烂,花木盛开!
患者(怀疑地并微有嘲讽之意)好哇,您分配到七楼……而现在您住到我们这层,归根结底是暂时的。
患者(并未留意听他最后这句话)他们干什么呢?告诉我,他们干什么呢?
科尔特有些人当然还抽美国烟。
患者我知道他们抱怨,总是哼哼呀呀,嘟嘟囔囔,总不满意。喏,他们又恼火了,又大发雷霆,谩骂起来。哦,对!我敢肯定,那些蛀虫在抱怨。从早到晚,他们怨气冲天,说钱不够花,住的房子太小,煮的米饭太烂,不知道还发什么怨言?情况不是这样吗?请告诉我……
女护士您们得耐住点儿性子。我们要把你们打发走半个月。
患者我也会?您说,我也会?嗳,您没有看到我病到什么程度啦?
女护士所有的人:大夫、助理医生、护士、技术员、衣服管理处人员、工人,等等。
患者还有,外面那些行人!可憎!他们都可憎!
女护士哦,我们是轮流去度假。先是一层楼的医务人员,接着是另一层楼的,以此类推。现在轮到我们啦!
患者请您别走,进来待一会儿。请坐,我这儿从不来人。
患者我恨绿色,讨厌树木,憎恶鲜花。您觉得这很怪吧?
患者还不止这些。火车、飞机、乡村、高山、大海,以及其他所有的地方。旅行,游玩,悠闲自在,忘掉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忘掉人人必有的命运,不是这样吗,也许是吧?
科尔特当初您入院的时候?
科尔特这是毫无疑问的。
患者到现在,过了这么久,我甚至连他们的面孔都想不起来了。
科尔特一点儿不差。
科尔特(强颜一笑)他们是谁?您想让他们是什么人呢?他们都是人呗,同我们一样。
科尔特您知道,现在已经养成习惯了。
科尔特有时的确如此……
科尔特老实说,我总希望属于那里。
科尔特很好!那么谁照看病人呢?
科尔特您不喜欢绿色植物。
科尔特您要说什么?
科尔特可望提高薪金了。
科尔特正是如此。
科尔特问我认识不认识他们!按说我也一样,我也是个健康的人。因为实际上,我属于七楼。下到这层来,只是为了射线治疗……
科尔特好哇。那么病人呢?
科尔特哪些人?
科尔特所有的人?
患者就是嘛,我恰恰要听一听这种美妙的熟语。健康,健康的人,说起来多响亮啊。您认识他们吗?
患者我们看到的外面那些人。
科尔特(也禁不住笑了)好了,先生,看见一个欢喜的人,也是一件快事。
女护士我们这儿的人全都欢欢喜喜。
患者(强调)然而,您的位置,归根结底是在七层吧?
女护士不知道。五楼还是三楼,还不是一码事儿。
患者您既然了解他们,现在请告诉我,他们还总那么抱怨吗?
他的声音消失在走廊里。
科尔特(战战兢兢地试探)我们搬到五楼去?
科尔特对不起,什么?
患者您认识他们吗?您了解他们吗?
科尔特怕晃眼睛?
他走过去要打开窗板。
患者您算不上真正的病人,嗯!在一定程度上,您是属于那一帮里的。
科尔特(准备出去)好了,就这样吧……不再打扰您了。
科尔特您可以不看他们嘛!
女护士(见他大惊失色)对呀。可这没有什么可怕的。
科尔特(神态颇为倨傲地)或多或少是这样吧,但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所有的人都爱钱。
患者(不大信服)哦?那么,您的病房,怎么可能安排在这层呢?
科尔特(嘲讽地微笑着)这就是生活。
四层楼的一间病房。病床上躺着一名患者,很可能就是第五场和第六场观众见到的那位胖先生。电灯亮着。当房门打开的时候,观众能注意到室外还是大白天。
患者不是。
科尔特总这么欢欢喜喜?一年到头全这样?
患者他们去饭店用餐,不是吗?他们坐下来,点了他们想吃的饭,而侍者就立即给他们端上去。他们喝酒,吃菜,还一直是这样吗?
女护士还想什么呢?(咯咯笑起来)您也太操之过急了。你们要搬到另一层去。
科尔特可是,您一旦出院,您也会……
患者(心不在焉地)属于哪里?
女护士(对科尔特)啊!您在这儿?我心里还想呢,莫不是把您抬走啦!哈!哈!像您这样重的分量!
患者别,请不要打开。
一名欢欣雀跃的女护士上。
患者他们要闹一通,肯定要大闹一通,只因小汽车不是最新式样的,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他们的妻子也赌气,只因她们的皮袄旧了。他们会不择手段弄一台冰箱。是的,不择手段,甚至祈求万能的上帝!对,为了一台冰箱,他们胆敢打扰万能的上帝!哼!一帮无赖!
患者快别说了。
患者我呢,现在不了解了,我已经把他们遗忘了,就好像过了多少年,多少世纪。而当初……
科尔特对。
患者是啊,然而我能听见他们。听见他们走路的脚步、他们行驶的肮脏的车子、他们跟黑猩猩一样的叫喊。窗户开着,那就让人受不了。您呢?窗户就那么敞着吗?
科尔特哪一帮的?
他又要退出,将门关上。
科尔特也是大夫的一个怪念头,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是让我避免来来回回跑,仅仅是为了这个……
女护士一年到头,我说不好。但是这几天来,我们确实很高兴。
科尔特(身穿便袍进来,他发觉走错了房间,便要退出去)唔!请原谅!
科尔特要看什么情况了。
他指了指室外。
科尔特(惊愕)四楼所有的人都搬到另一层去?
科尔特您起码能看见点儿绿色。
女护士(笑)三楼,对,问什么呀?这有什么不得了的?
患者那一帮,黑手党,生活在外面那些人的神圣集团,健康人的小圈子。
患者没关系,没关系。请您坐下吧。
患者请告诉我,他们动身去旅行,他们上了车,对不对?还有,他们抽美国香烟。他们还抽美国香烟吗?
女护士比提高薪金还好的事!度假!我们要去度假!
患者外面那些人,他们干什么呢?您肯定有机会观察过他们。他们奔波什么?怎么那样疯狂呢?他们想在职业上取得成就,多挣些钱吗?他们就是追求这个吗?
科尔特打发回家?回我们家?
科尔特三楼?
患者他们都有女人,嗯?他们同女人做爱吗?人们还做爱吗?
患者再说,我心里总嘀咕,那些人,他们都是谁呀?
科尔特要知道,我刚刚到这层楼,从射线治疗室出来,就走错了房间。
科尔特亲爱的,他们是健康的人。
科尔特您,也许不了解吧?
科尔特(意欲反抗,但声音却有气无力)不,不!我,到三楼?不,这不行,绝对不行。我已经受够了。(他身子摇晃,站立不稳。护士上前搀扶,带他出去)请马上给我叫院长来,他院长多了什么,我说什么他也得听着。
科尔特就是属于那一帮呗,正如您所说的。
患者同我们一样?真的同我们一样吗?那么,他们过的也是同我们一样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