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此久病不起。当我们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被剪短,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少女——那样子依稀与教堂彩窗上的那些天使们颇为相似——神情中既有悲伤,也有安详。
艾米丽小姐只是盯着他看,仰着头,逼视着他的眼睛,直到他把目光移开。他离开柜台取出砒霜,然后包好。跑堂的黑人男孩把包好的砒霜拿给她,药剂师本人却没有回前台。她回家后打开包裹,只见盒子上骷髅标记的下方写着“毒鼠用”。
“我想买点毒药。”她对药剂师说。当时她刚过三十,尽管略显单薄,但身材仍然苗条。那张脸上有一双冷淡而傲慢的黑色眼睛,太阳穴和眼窝的肌肉绷得很紧。你能想象到的灯塔守望人的脸应该就是这样。“我想买点毒药。”她说。
她将头高高昂起——甚至当我们相信她已经堕落的时候。她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保持格瑞尔森家族最后一个人的尊严,仿佛这份尊严还需要接一点地气来确保密封性。她在购买老鼠药,也就是砒霜的时候就是如此。那时候离人们感叹“可怜的艾米丽”已有一年多了,她的两位表妹也正要来看望她呢。
“是砒霜吗?好的,夫人。可是你要的——”
“好的,艾米丽小姐。哪一种?毒老鼠用吗?我推荐——”
“我要的是砒霜。”
“我要你们这儿最好的。我不在乎哪一种。”
起初,我们很高兴艾米丽小姐心有所属了。镇子上的女人们絮叨起来“格瑞尔森家的人当然不会嫁给一个北方佬,一个干粗活的人。”不过,也有其他人,那些年长的人说“即使是悲伤,也不会让真正的淑女忘记什么叫‘尊贵品行’”……当然,他们并没有直接称之为“尊贵品行”。他们只是说“可怜的艾米丽!她的亲戚应该来陪陪她呀。”她在亚拉巴马州还有一户亲戚,但是多年前,她的父亲因为疯老太太怀厄特的房产问题与他们大吵过,两家从此再没有往来。对方甚至连她父亲的葬礼也未参加。
药剂师说了好几种。“这些毒药的毒性都很强,可以毒死大象。但是你想要的是——”
“哦,当然可以。”药剂师说,“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可是根据法律,你要说明一下你买砒霜派什么用场。”
药剂师低头看着她。她也朝他看去,直着身子,她的脸就像绑紧的一面旗子。
镇子里签订了铺设人行道的合约。她父亲去世的那年夏天,项目开工了。建筑公司带来了黑鬼、驴子与筑路机器,还有一个叫荷马·柏伦的建筑队队长。他是个北方佬,身材魁梧,肤色黝黑,动作敏捷,大嗓门,眼睛比脸色还要浅淡。男童们喜欢成群结队地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声色俱厉地训斥那些黑鬼,看黑鬼们随着铁镐的起落齐声唱着号子。时间不长,他就认识了镇子上的每一个人。无论何时,只要你在广场附近听到串串笑声,荷马·柏伦肯定是人群的中心人物。没过多久,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开始看见他与艾米丽小姐驾着那辆黄色双轮马车,还有一辆出自马房的褐色辕马一同进进出出了。
只要老人们说一句“可怜的艾米丽”,人们就交头接耳起来。“你认为情况真是这样的吗?”他们相互交谈着,“当然是。难道还有别的……”他们用手捂着嘴,窃窃私语。阳光灿烂的星期天下午,那一对辕马驶过街道时传来了轻快的嗒嗒声,人们便关上遮阳的百叶窗,长长的丝缎窗叶发出了簌簌的声音“可怜的艾米丽!”
“砒霜。”艾米丽小姐说,“它的毒性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