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战争打响,索耶·维特利老爷担任当地征兵委员会的主席,他实在没法凑齐足够数量的敦威治年轻人,就连只是满足训练营的最低标准都做不到。该地人种严重衰落的迹象引起政府的关注,于是政府派遣几位官员和医学专家前往实地研究;新英格兰地区报纸的读者大概还记得他们的这场调查,公众的关注使得记者开始跟踪报道维特利一家,导致《波士顿环球报》和《阿卡姆广告人》在周日特刊中浓墨重彩地描述小威尔伯的早熟、老维特利的黑魔法、塞满书架的怪异图书、古老农舍封死的二楼、笼罩整个地区的诡异气氛和山岭间的奇怪声响。威尔伯当时四岁半,样子像是十五岁的小伙子,嘴唇和面颊已经冒出粗糙的黑色绒毛,嗓音也像进入变声期似的开始沙哑。
“我拿它们派上过一些用场。”老人一边说,一边用他在生锈炉台上煮出来的糨糊修补一张撕破的书页,“但这孩子适合更好地利用它们。咱得尽量把书修补好,因为这些就是他要学习的全部东西。”
另一方面,老维特利还在不断购入牛只,而他的畜群规模却没有显著增长。他还开始伐木和整修家中尚未利用的区域。这幢宽敞的尖屋顶农舍的后半截完全埋进了怪石嶙峋的山坡,底层受损最轻的三个房间足够他和女儿使用。老维特利身上肯定还保留着惊人的力量,因为他一个人就完成了这么繁重的体力劳动。尽管他依然没完没了地胡言乱语,但木工活儿却体现出了精心计算的成果。威尔伯出生没多久他就开始了劳作,诸多的工具房之一忽然整理得井井有条,用木板封死窗户,安装了一把结实的新锁。现在他翻修起了废弃已久的二楼,手艺不亚于技艺娴熟的工匠。老人的疯病只体现在一点上:他用木板钉死了二楼所有的窗户。不过也有许多人说,光是整修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疯得厉害了。他为新出生的外孙在楼下整理出了另一个房间,这个倒还在情理之中。有几位访客见过孩子的房间,但所有人都被禁止接近钉得严严实实的二楼。楼下房间的墙边摆满了高而坚固的架子,他正在将以前乱七八糟堆在各个房间角落里的霉烂古书和散乱书页搜集起来,按照某种精心编排的顺序放上书架。
接下来的几个月没什么特别的怪事,但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说山里的神秘怪声在缓慢而持续不断地增多。1915年五朔节前夕,山岭的震动连艾尔斯伯里的居民都感觉到了。同年万圣节,地下的隆隆声怪异地应和着哨兵山山顶的熊熊烈火——按照当地人的说法,那是“维特利家那帮巫师搞的鬼”。威尔伯继续怪诞地成长发育,才四岁就像个十岁孩童了。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镇民开始关注他那张山羊脸上越来越显著的邪恶表情。他有时候会用某种难懂的语言念念有词,以怪异的曲调咏唱,让听众感觉到难以解释的巨大恐惧。狗对他表现出的憎恶已是广为人知,他不得不随身携带武器,否则就无法安全地穿过村庄。他偶尔会使用武器,犬类守护者的主人自然不可能因此喜爱他。
拜访他们家的人寥寥无几,他们通常会见到拉维妮亚一个人待在楼下,而木板封死窗户的二楼回荡着叫声和脚步声。她不肯说她父亲和儿子在楼上干什么。有一次,一位爱开玩笑的鱼贩试着推了推通往二楼的上锁房门,拉维妮亚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表露出异乎寻常的恐惧。鱼贩告诉敦威治镇上杂货店里的闲人说,他觉得他听见从楼上传来了马踏楼板的声音。闲人们搜肠刮肚地思索,想到了从窗户改造成的门和连接地面的通道,想到了迅速消失的牛只。他们回忆起老维特利年轻时的传闻,回忆起将小公牛在特定时间献祭给某些异教神祇就能从地底召唤出怪物的传说,一个个都吓得瑟瑟发抖。镇民早已注意到,狗对维特利家的憎恶和畏惧与它们对小威尔伯的憎恶和畏惧一样强烈。
索耶老爷带着记者和摄影师来到维特利家,请他们注意似乎从封死的二楼弥漫而下的那股恶臭。他说,这里竣工后,他在废弃的工具房里闻到过同样的气味。另外,他在山顶石柱圈附近偶尔也会闻到与此类似的微弱气味。文章刊出后,敦威治人读着报纸,见到明显的错误就会心一笑。有一点他们觉得很困惑,文章作者为什么很看重老维特利总是用极其古老的金币买牛这件事呢?维特利一家接待来访者时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但他们也不敢用激烈的手段抵抗或干脆拒绝开口,因为那样反而会招来更多的关注。
1914年9月,威尔伯一岁七个月大,他的体格和成就令人害怕。他的个头比得上四岁孩童,说话流利,聪明得让你不敢相信。他在田野和山岭间自由自在地奔跑,母亲每次出门乱逛都会有他陪在身旁。在家里,他孜孜不倦地研究外祖父那些书籍里的怪异图片和表格,老维特利会在许多个漫长而寂静的下午教导和考校他。这时候房屋的修葺已经完工,见过的人都会心生疑虑,为什么楼上的一扇窗户会被改造成坚实的木板门呢?那扇窗户位于东侧山墙的尽头,紧贴山坡;也没有人能想象为什么要用木板修建一条从地面通往那扇窗户的走道。正是在快完工的时候,人们发现自从威尔伯出生后就被封死窗户、装上新锁的旧工具房又遭弃用了,那扇门没精打采地敞开着。有一次,索耶老爷带着老维特利买的牛去他们家,一时好奇就进去看了看,被扑鼻而来的怪异气味熏得昏头转向——他斩钉截铁地说,除了山顶的印第安人石柱圈附近之外,他这辈子都没闻到过这么可怕的恶臭,散发出这股气味的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东西,甚至不可能来自尘世间。不过话又说回来,敦威治镇民的住宅和窝棚可从来不是嗅觉的天国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