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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林的荒唐事 作者:保罗·奥斯特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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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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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就这样,我强行将这生日礼物赠给了年轻而厚道的玛丽娜·露易莎·桑切兹·冈萨雷斯。由于我的努力,我得到了亲吻,亲在脸颊上又长又温柔的一吻。我将永远记得这个吻,直至我最后的日月。这般的特殊待遇是赐给愚蠢的男人们的。我这人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个蠢而又蠢的男人罢了。我得到了吻,得到了可掬的感谢笑容,可我也得到了比我预期的更多的东西。这就是麻烦,到了我故事的妙处,我会与“麻烦先生”相识,届时我会把发生的事情加以完整的描述。不过现在还只是星期五下午,我们还要参加另一项更为紧迫的活动。周末就要来了,在汤姆和我离开宇宙小馆不到三十小时后,我们俩和哈里·布赖特曼坐在另一家餐馆,共进晚餐,饮酒,同时为人类世界的神秘玄妙而殚精竭虑。

“你不认识罗伯托,”她说,“这家伙很会嫉妒。他不让我接受别的男人的东西。”

“下一步怎么办?谈婚论嫁,还是一场十足的风流韵事?”

南希结婚已经七年,提到她丈夫时有时叫他“吉姆”,有时叫他“吉米”。我问她,他是否姓马祖凯利,或她是否保留了娘家姓氏,她笑了起来,说他是纯粹的爱尔兰人。好啊,我答道,至少“意大利”和“爱尔兰”的首字母都是“I”。她又笑了起来,接着又笑着告诉我,她母亲的教名和她丈夫的姓是一样的。

“不是今天,”她答道,“是下礼拜。”

“有趣的是,吉姆的父母根本不懂文学。他们甚至没有听说过詹姆斯·乔伊斯。他们给吉姆取了他外祖父詹姆斯·默菲的名字。”

“是的,嘣的一声,”她答道,“别让我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别的男人,”我说,“我只是一个想让你高兴的朋友。”

“我并不愿意把你从梦幻中惊醒,但今天早晨和她交谈之后,我不认为你们俩有很多共同之处。是的,她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没有太多可提高的东西,汤姆。至多是中等才智。大学辍学生。对书和政治不感兴趣。如果你问她谁是国务卿,她也可能答不上来。”

“难以置信。”

“这礼拜,下礼拜,有什么区别?快要到了,这就是说,你已经在生日的氛围中了。这已经写在你的脸上了。”

玛丽娜已戴好项链,微笑着说:“生日氛围?那是什么?”

“乔伊斯?”我既诧异又疑惑,所以停顿了片刻。“你说你嫁给了一个名叫詹姆斯·乔伊斯的男人?”

“关于你的南希,我还是要说一个长处。她珠宝做得很出色。”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她。她是绝色美女,你说是吗?”

挑选结果,我买了一条在该社区售价一百六十美元的项链(我付的是现金,所以比原价少付三十美元)。这是一件精美雅致的工艺品,在一条细金链上镶嵌着片片黄宝石、石榴石和雕花玻璃,我觉得,把它戴在雷切尔的细长脖子上一定会引人注目。关于她的生日,我撒了个谎——还差三个月呢——但我认为,在我星期二写的那封信之后,作为后续行动再寄赠一件礼品,这不应该有什么害处。当一切努力均归失败时,你就要用爱的信物来狂轰滥炸。

“不是所有老头儿都这样。”我说。

“哎哟,”玛丽娜感叹道,“你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滑头,内森。”

“可怜的汤姆。你是不是真的黏上她了?”

“是的,他荒唐,”她说,“可心也非常好。我就是不想有什么麻烦。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事接一事,然后就是嘣的一声。”

一点钟汤姆和我一起吃午饭时,我详尽地报告了我设法从与南希的谈话中搜集到的所有信息片断。他心情特别愉快,不止一次感谢我早晨主动出击,使他能与B.P.M.面对面地相见。

“但愿如此。”

“我不知道你如何反应,”我说,“我走到街对面时,我很确信你会生我的气。”

“我不懂这是什么。”

“小事一桩。如果你要把他轰出局,你就只管开口。孩子,我有很多可靠关系。但为了你,我可能会亲自出马处理此事。我现在就可以看见那报纸上的黑体大标题:前人寿保险经纪人谋杀詹姆斯·乔伊斯。”

起初她显得很高兴,我也就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从她水灵的褐色眼睛注视我的神情来看,毫无疑问,她愿意收下,并且因我此举而感动,受宠若惊。可接着,等那最初的欣喜一过去,她便开始动点儿心思了,我在那同一双褐色眼睛里看见了疑惑。“你是个大好人,格拉斯,”她说,“我很感激。但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这不合适。你是顾客。”

“嗬,”我说,“那是哪个名字?”

“你让我吃了一惊,就这么回事。你做了件好事,内森,干得勇敢而出色。”

“要是我忘了自己戴着项链怎么办?”她问道。“要是有一天晚上回家我还戴着它怎么办?”

这是一个多么乖戾而狡诈的建议,一个多么不坦荡而又露骨的小诡计,汤姆和玛丽娜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行,”我说,突然意识到她的婚姻远非我所设想的那么平静,“我想我有个办法。玛丽娜收下项链,但不要带回家去,就把它一直留在餐馆里。上班时戴上它,晚上放在现金出纳机里。汤姆和我可以每天都来这儿欣赏这条项链,罗伯托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常言道,脚踏实地,朴朴实实。”

“我不在乎。”

“你带着那条项链了吗?”

“别担心这个。如果我要给我最喜欢的女招待送点东西,有谁能阻拦我?我是个老人,而老人有自由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乔伊斯。”

我把项链拿出盒子,举起来,端在玛丽娜面前。“你干吗不戴上它,”我说,“我们可以瞧瞧它究竟好看不好看。”

这时,汤姆为这场讨论添加了他的两美分——表示了他的意见。“我相信他不做任何伤害人的事,”他说,“你知道内森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玛丽娜。他是个狂热的家伙——常干些荒唐、冲动的事儿。”

南希的工作室在这座房子底层的后间,窗户朝向花园。这花园其实更像一个小小游乐场,角落里有一架秋千,另一个角上有一架塑料滑梯,中间有一大堆玩具和橡皮球。我一边细看她出售的各种各样戒指、项链和耳环,一边同她就许多话题随意闲聊。她脾气随和,容易攀谈——非常坦率,非常豪爽,十分热情和友好——但是,唉,原来不是非常聪明,不一会儿我就知道她是占星术、水晶力量以及所有其他“新世纪”噱头的虔诚信徒。哦,对了,就像一句老电影台词所说,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即使“美丽的完美母亲”也如此。我想,这对汤姆来说太差劲了。如果他要同她作一次认真深入的交谈,他会大失所望。不过,这也许是个圆满的了结。

我把手伸进内衣口袋,拿出一个装着我早晨所购之物的细长盒子。就在我打开盖子之际,玛丽娜拿着我们的三明治来到我们桌前。我不想回避她,便当着她的面把盖子打开,好让她也能看见。那项链平摆在白棉絮衬垫上,她探身细看,顿时宣告了她的评判意见。“啊,多美啊,”她说,“这么美的东西。”汤姆默默点头表示同意她的看法,他显然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在想着他亲爱的南希,是她的神工巧手做出了这件在他面前熠熠闪光的精致艺术品。

“如果我没有弄错,我相信她是跟人结了婚的。”

“你永远不会这样做,”我说,“你太聪明了。”

“这有什么?在这个餐馆里,我读的书可能比谁都多,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知识分子叫人讨厌,内森。他们是世界上最令人厌烦的人。”

“是什么?”

“是的,很美。这个社区最美的姑娘。”

“是,就是这样的。脚踏实地,朴朴实实。我心里不再感到发慌了。下次见到她,我会打招呼,跟她说说话。慢慢地,我们也许会成为朋友。”

“不,不,我的吉姆不写东西。他是个福莱人员。”

“那可能是。可对于你,她最先想知道的是你的占星宫位。然后你们得把占星术谈上个二十分钟。”

我起初的意思只是让玛丽娜给我们当模特儿,可当她把项链拿在手里,举起来让她的淡褐色皮肤一衬托(她穿着一件青绿色短上衣,最上面的纽扣没有系上,裸露出一小块皮肤),我立刻改变了主意。我要把项链作为礼物送给她。我随时可以再买一条给雷切尔,而这一条对玛丽娜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看来就已经属于她的了。同时,如果造成一个我对她有“性趣”的印象(当然,我是有,但没有希望),那她可能会感到我在把她推入一个尴尬境地而拒绝接受。

“嘣的一声?”汤姆问。

尽管我推算出了她生活的基本状况,可仍有好奇心,想知道我其他的福尔摩斯推理是否有效。我便继续问她问题——不刻意追问什么,而是机会来时就插问一句,尽量做到婉转巧妙。其结果说明我的推测对错各占一半。她上学的事我猜对了(公立321小学,密得伍德中学,布鲁克林学院,大学上两年后辍学,想试试当演员的运气,没有成功)。关于她继承了她已故父母的房子,这一点我猜错了。她父亲是死了,但母亲仍然健在,她占了最高一层楼上最大一间卧房,每星期天都要骑自行车穿越展望公园。她五十八岁了,还在曼哈顿中城一家律师事务所当秘书。我的天才判断也就不过如此。格拉斯的不会看错的眼睛也就不过如此。

“福莱人员。”

“哟,我希望你的吉姆不是作家。如果头上顶着这个名字去出书,那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嘛。”

“嗯嗯。就是那作家的名字。”

“情不自禁啊。”

“他为电影搞音响效果。这是电影后期制作的一部分。那些麦克风在摄影场地不能总是录到所有的音响。比如说导演想要某人脚踩沙砾通道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你明白吗?或是掀动书页的声音,或是打开饼干桶的声音——这就是吉米所做的。一个挺酷的工作,非常精确,非常有意思。他们工作真的很刻苦,要把事情搞准确。”

“不,不,”我说,“别只是拿着它。戴上它,我们好确信戴得很合适。”正当她在颈后摸索着扣上搭扣时,我急忙想出一个能阻止她拒绝接受的办法。“有人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说,“这是真的呢,玛丽娜,还是那个家伙就想捉弄我?”

“又仁慈,这是最可贵的。你可以感到她浑身都散发着仁慈的气息。她不是那种又高傲又冷漠的美女。她喜欢人们。”

“我今天买这条项链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我想把它送给一个人,但不知那人是谁。现在我发现你戴上它有多好看,所以我想送给你。那就是所谓的生日氛围。这种气氛很有力,会使人们做出各种各样的怪事。我买项链时还不知道你的生日,但我是给你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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