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里斯在一个夏季的清晨到达了沙特的法迪利。他在这里所能看到的只有一座用砾石堆砌而成的粗糙的建筑物。它孤零零地坐落在荒漠之中,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在它周围,是一些简陋的木结构小屋。在这里卖苦力的约有一千人,其中绝大多数是沙特本地人。至于那些女人,一个个都盟着厚厚的一层面纱,在尘土飞扬的泥路上穿梭过往。
他搁下手里的工作,无可奈何地耸了耸眉头。“这叫取岩样。经过分析后,我们就能知道其中的含油量。”
“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地方。”她嘀咕不停地发着牢骚。“亨利老是把我带到这种鬼地方来。我自己都弄不懂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然而,德米里斯的“正义”之剑是一柄双刃剑,就像他决不宽恕对他的伤害那样,他也从不忘记别人曾给予过的恩惠。一个早年曾经照顾过他的渔民会在一夜之间得到一支捕鱼船队,还有一个在他困难时曾救济过他的妓女,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大笔神秘的“遗产”会从天而降地落到她头上,但她至今郁无从知道这幢百货大楼究竟出自于哪位恩主之手。
大陆石油公司有一项规定,即海外劳工必须至少签约两年的劳务。德米里斯对这一点毫不在乎。因为他已打定主意:不等到发财决不回希腊。他想象着在奇妙的阿拉伯之夜历险。那是一块多么富有魅力的神秘土地!那里有充满异国风情的阿拉伯女人和源源涌出的“黑金”。然而,他后来所看到的现实却使他目瞪口呆。
“为什么?”
一种恐惧感突然袭上他的心头。“西比尔,我……我没钱哪,我……”
“我得回去干话了。”德米里斯说着就走了。
德米里斯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那份长达5页的报告,飞快地看了一温,接着又逐字逐句地从头开始细读起来。
“这也是为了我们,亲爱的,为了我们的将来。”
“是吗?”
“且慢,”麦金太尔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你才刚来呢。”
“请进。”西比尔身穿一条薄如蝉翼的睡裙,里面的肉体几乎暴露无遗。
“当然会。所以到时候我们就把整个儿钻杆吊上来,然后在它底部换上一个新的钻头后才能重新开钻。你想当一个钻探工吗?”
“当然可以。我能拖到星期五,这样对你来说时间够了吗?亲爱的?”
她试探性地瞥了一眼这个英俊的小伙子。“可是亨利没干他所有该干的事儿。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先生。”
德米里斯完全清楚她话中的弦外之音。“不,夫人。”
“等一等,绞刑手是指谁?”
“亨利一早又走了,”她向他诉苦说,“又去搞那些愚蠢的钻探。”然后她狡黠地补了一句:“他该在家里多干点儿钻探活儿才对。”
他走进办公室时,麦金太尔抬起了头。“这么说,是国内办事处招收你的,是吗?”
“是的。进来吧,科斯特。我的床头台灯好像出了什么毛病。”
“可我的祖国是在希腊。”
“对不起,你能告诉我这么做的目的吗?”他好奇地提问道。
“哦,这依别担心,因为亨利有钱,我可以开张支票给你。5千美元够吗?”
希腊,雅典
德米里斯出神地望着门外漫天飞舞的黄沙。“这种天气我们还得出门干活吗?”
“别说这种话,”她抚摩着他修长而精干的身躯,“你该同我一起回国。我要同亨利离婚,然后我们结婚。”
“我懂了。”
“不,先生。我希望将来拥有自己的油井。”
他找了父亲。“我要去沙特阿拉伯干活。”
年轻的德米里斯被派去帮助她安顿新居。
“听起来好僳不太复杂,是吗?”
一个月后,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离开了故乡。
但德米里斯克制使自己的激动。“是的。这……这份东西能值些钱。”
“不知道。但我可以学着干,爸爸。”
“我……是您要见我吗?夫人?”
“像你这种好小伙根本不该呆在这种地方,”她说,“我们该一起回英国。”
以后的几个星期里,西比尔老是找些借口派人去叫德米里斯。
“你叫什么?”
“我不想杀人。”
“以前干过这一行吗,孩子?”
“那祝你成功。现在我可以干我的活了吗?”
他把5千美元还给了西比尔,外加一件睡裙作为对她的酬谢,随后就启程回到了希腊。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到过他。
“这将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德米里斯告诉她。
人们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无法找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王国的位置所在。但他那个无形的王国远比地图上那些国家要大得多,强大得多。他是名列世界最前茅的富豪之一,并拥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力。他没有任何授自于官方的头衔,可对他来说,把那些首相、红衣主教、大使甚至国王作为交易买进或者卖出只是家常使饭而已。德米里斯的触角可伸及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在几十个国家都有他的势力网络。他具有领袖人物所特具的那种魅力:头脑敏锐,身材魁伟,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体重明显超常。他面色黝黑,有着猎鹰般的脸型、坚挺的希腊式鼻子和一对深橄榄色的眼睛。每当他专注于某事时,他会显得极为迷人。德米里斯能讲八国语言,并以擅长叙述轶事而闻名。他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收藏品和成群的私人飞机,他的各种豪华公寓、城堡以及别墅遍及世界各地。对于女人,他颇具鉴赏力。漂亮的女人往往使他觉得难以抗拒。他的风流轶事就像他的金融投机事业那样丰富多采,因此他享有“大情人”的美名。
“钻探工嘛。当他们……”
“我明白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天夜里亨利告诉我:他发现了几个很大的新油田。你知道,这种事儿他很在行。反正,昨天夜里他兴奋得不得了,以致连夜赶写了那份勘探报告。早上走之前,他叮嘱我把他那份报告赶早班邮件寄出。现在东西还在我手里,你想看吗?”
“这也太不值了!你对油田知道多少?”
“好吧,科斯特。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那些人同我们当然没有共同之处,你说是吗?”
德米里斯一直以自己爱国热情而自豪——他在柯罗纳齐和普萨拉私人岛屿上的别墅常年悬挂着白蓝相间的希腊国旗。他从不纳税,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去遵循那些只适合于普通人的法规。在他血管里流动的是一种神圣的血液——希腊神的血液。
德米里斯走进那幢石头建筑物。人事部经理J.J.麦金太尔先生的办公室就设在里面。
“哦?那么你得学快点儿。这是个穆斯林国家,那就意味着绝对地禁酒。任何人要是偷窃,会被砍掉右手,第二次就砍掉左手,要是有第三次的话,那就会失去一只脚。如果你杀了人,那就会被砍头偿命。”
“打开它吧。”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够了。我……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好。”
那工人放下了手中的活。“它的优点在于它钻起来比索钻要省劲儿。你看,我们在井架中央装上一个由发动机驱动的转台,这个钢铸的转台能夹住伸入井下的钻杆并能带它转动起来。钻头就装在钻杆的最下端。”
每当为对手设置圈套时,他总会感觉到一种快感。他喜欢细细地玩味即将到手的猎物,分析他们的个性,评估他们的优缺点。
17岁生日的那天,他偶然谈到一篇有关沙特阿拉伯油田开发的文章介绍,他似乎突然看到了神秘的命运之门已经向他开启。
德米里斯解释说:“这对那些能够买下这块土地开采权的人来说当然是值钱的。可这需要本钱。”他在银行只存有三百美元。
她吻着他的胸脯。“这没问题,我会设法让你赚钱的,宝贝儿。”
一个钻探工正在130英尺高的井架劳操作。德米里斯走了过去:“我弄不懂为什么会有两种不同的操作方法。”
他坐在床上仔细地想了想说:“西比尔,你能把这份报告拖到明天或后天再寄,行吗?”
“是的,先生。”
“德米里斯,夫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
钻探工向他解释说:“哦,孩子,一种是索钻式钻头,另一种叫旋转式钻头。现在人们所采用的钻头大多是旋转式的。不过它们着手使用时也没什么两样。”
她竟然问能否值点钱?这很可能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重大的一次油田发现!
一天深夜。西比尔又派人来叫德米里斯。他进了她的宅院后在门上敲了几下。
“‘德里克’是17世纪一个有名的绞架刽子手的名字。”
“索钻的应用可追溯到好几百年以前,中国人当时就用这种方法来挖水井的。他们先在地上挖个洞,然后用吊索把笨重的挖掘工具吊起来后放入洞里。不过今天,百分之八十五的井是用旋转式钻头打成的。”说完后,他就转过身去工作了。
德米里斯抽出所有的时间同那铁钻探工人整天泡在一起并且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讨教个不停,然后把得到的知识储存起来。他就像一片灼热的沙滩在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水分。慢慢地,他开始注意到人们正采用着两种不同的方法在进行操作。
她用嘴唇封住了他的口,然后把他推上了床。德米里期终于没能控制使下一步所发生的一切。
“请问钻这些小洞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不解地问道。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足够了。”
某一次晚宴上,他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电影制片商称他为“油滑的希腊人”。德米里斯等待着时机。两年后,当这位制片商投入血本并同一位轰动国际影坛的女影星签约筹拍一部巨片时,德米里斯仍然没动声色。直至拍片进行到一半时,他突然设法迷住了那位女影星。她告别了摄影棚来到了他的豪华游艇上。
大沙漠开始向他们袭击。整整一个月里,狂风伴随着沙子一刻不停地怒吼着,那种狂暴的程度足以把人逼成歇斯底里。
“那好,它归你了。”西比尔兴高采烈地说。“现在我们有钱了。”
“你的朋友喊你什么?”
在烈日炎炎的大沙漠上,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早晚不停地拖运井塔,清洗各种设备,驾驶着货车来往于热浪逼人的峭岩戈壁,油田里没日没夜地燃烧着从地下排出的天然气。
德米里斯内心清楚,他同有些对手的游戏比分至今还未扯平。但这并不急。他习惯加入游戏后从容不迫地部署阵容,然后给对手以致命的打击。这些日子以来,他暂时没有现存的对手,因为没人能同他抗衡。所以他开始把目光转向以前那些从他身边溜过去的猎物。
事实上,真正参与石油钻探的那些人,诸如:地质学家、勘察员、工程师或者石油化学工程师几乎都是美国人。因为旋转式钻头是由美国发明的,所以他们操作起来要比别人在危机行。机灵的德米里斯开始想方设法同这些美国人结交。
德米里斯沉默着,波特先生在公司是举足轻重。德米里斯因此不想同他的妻子搅在一起以免丢掉饭碗。他虽然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发展,但他能肯定,他现在的工作将是一本通过日后发迹之路的护照。石油意味着他梦寐以求的宿愿、他决心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达份情报能值点钱吗?”
“公司有许多地质学家——那帮搞石头学问的——他们能勘测地层,分析岩样。然后我们这些绞刑手……”
他们的营地就像《圣经》传说中的通天塔那样喧杂。这里的人来自十几个不同国家,他们都操着各自不同的话言在交谈着。德米里斯的听力很好,很快他就学会了好几国语言。他们在荒凉的沙漠上修筑公路,营建工棚,安装电力设备以及通讯设施,还要挖埋排水道、安排伙食、供水以及医疗等等。所有这些繁杂的事情在德米里斯看来似乎都是些意想不到的额外工作。他在华氏100度以上的高温下苦干着。同时,还要忍受苍蝇、蚊虫的骚扰以及痢疾、高烧等疾病的折磨。在这片荒漠之中,人们仍然有森严的等级之分。最上层的,要数那些从事勘探的地质工程师们。最下层的,自然是他们这些被称之为“苦力”的杂工;那些办公室职员则被叫做“亮裤杈”。
他在童年时期就显露出非凡的商业才华,他通过放学之余打工赚钱。16岁时,他已积蓄了足够的钱同一个比他年长的家伙合股在港区开了一个食品小卖部。眼看生意越来越兴隆,那个合伙人使用手段侵吞了用于他的那一半。结果德米里斯花了10年时间才把那个家伙毁掉。他内心的欲火和野心开始日益膨胀;他常常在漫漫黑夜之中睁着闪亮的眼睛直至天明。我要成为富翁。我将会成名。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这种想法是唯一能够安慰他入睡的催眠曲。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成为上等人,但他深信这一天必将到来。
“那些人是谁?”
这种秘密在后来的几个月里一直持续着。德米里斯没能甩掉这个女人。在她丈夫外出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无法找到借口来拒绝西比尔的要求。让他更感头痛的是,她发狂地爱着他。
“我来这里是学活儿的。”他口气诚恳。
“但实际操作起来要复杂得多。你得设法挖掉那些松散的土层,还得防止井壁坍塌。另外,还要从井里排水排气。”
她的确同他度了蜜月,但一直未能等到婚礼。那部拍了一半的影片终于不得不下了马,制片商也随之而破产。
德米里斯惶恐不安地躺在床上。我干了些什么?要是被波特发现那就全完了。西比尔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她咯咯地笑着说:“是我俩的小秘密,你说呢,亲爱的?”
一天早晨,德米里斯观察着那个钻探工把钻杆放入井下后,并没往下打井,而只是从井壁上钻了几个圆形小洞,搞了几小块岩石上来。
“这叫勘探井。它能告诉我们有关地表下面的含油状况。这样能为公司节省许多时间和资金。”
“是吗?”
他打了个哈欠,“可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你丈夫正干着重要的事情。”德米里斯安慰她说。
仅用西比尔所给的5千美元——不,那不是借的,应该说是借的。他告诉自己——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抢先买下了那块还不为人所知的黄金地皮。几个月后,当一座座高产的喷油井从那里拔地而起时,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一跃而成了一个百万富翁。
对这个青年来说,一切都如此地具有吸引力,因此他的问题总是提个没完没了。
德米里斯的眼光尽力回避着她。他走到床头旁拿起台灯检查了一下。“里面连灯泡都没……”他感到自己身后有一个湿热的躯体贴了上来,同时有一双手开始抚摸他。“波特夫人……”
“就是那些中东佬。”
德米里斯周围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曾从他那里索取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为某个商业项目出资,或为某项慈善事业捐款。有的,则仅以同他的交往关系而获取某种权益。他喜欢撩开事情的表面现象去揣摩在其背后人们所真正追求的是什么。他那善于剖析的头脑对于那种表面上的事实从来就持怀疑态度。所以他从不轻易相信他所听到的任何事,也不信任周围的任何人。他的座右铭是:“让朋友靠近自己,但让敌人靠得更近。”采访过他的记者只能发现他是一位老练而又温和的绅士。可是在那层温柔的面纱下,人们没有任何理由会猜想到他竟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一个来自于贫民区、并且自幼就能熟练地掐断对手颈静脉的斗殴行家。
“让你说对了,康斯坦丁。这儿不是疗养院。”
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着。每当那些钻探工准备在地上钻洞时,德米里斯时常听到他们幽默地喊道:“该向右转了!”后来他发现他们在这一带钻了许多直径只有2~3英寸的小洞眼。
麦金太尔笑着说:“你会喜欢这工作的。不过这是一个很荒僻的鬼地方,伙食也很糟糕,还不能玩女人,除非你想让人把你阉割掉。一到晚上,什么该死的节目也没有。然而收入倒挺不错,怎么样?”
“我还想打扰地问一下,你们该如何来确定打井的位置呢?”
对于这里艰苦的食宿以及晚间的无聊,麦金太尔先生早已使他心里有所准备。但使他更为难受的是,他感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粘满了让人讨厌的沙子。而且这地方还盛产虱子,使人根本无法摆脱。该死的沙子真是无孔不入。它们钻进工棚,穿透内衣,把他折腾得几乎要发疯。但这会儿更糟糕。
德米里斯的心跳开始加快。“那好,我……让我看看吧。”
“当然啰。因为不管你用哪一种,你都得先矗起这么一个井架以便把钻探设备吊起来,然后往井里放下去。”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充满求知砍的小伙子,“你肯定还不知道人们为什么把井架这个词叫做‘德里克’?”
“科斯特。”
“没有,先生。”在这一刹那,德米里斯试图撒谎。
他从不饶恕对他即便是很轻微的冒犯。在古希腊文里,“公正”和“复仇”是两个同义词。德米里斯对这两种信念都深信不疑。他会记住别人对他的任何伤害,直至那些招惹他的可怜虫付出成百倍的代价为止。他丝毫不会让他的猎物察觉他的所作所为,因为他那精密的脑袋能把这种残酷的游戏安排得相当精彩而又漂亮——耐心周密的谋划,然后是复杂而精巧的陷阱,最后是精确无误的捕捉、射杀。
只见西比尔跌跌撞撞地冲到墙角的那个旧写字台旁,从那里取出一个马尼拉纸信封后又回到床上。
“请原谅,我能知道旋转式钻机的工作原理吗?”
油区又来了两个人,他们是英国地质学家亨利·波特夫妇。波特先生已年近70,但他妻子西比尔仅30出头。要是在其他地方,西比尔只能算是一个相貌平常而又嗓音刺耳的胖女人而已,但在法迪利,她可称得上是一个让人动心的美人。亨利·波特常年外出勘探,因此,她常常被孤零零地一人留在家里。
附近地区又发现了新的油田。一个在阿布哈德里耶,另一个位于盖提夫和哈拉德一带。他们比以前更忙了。
德米里斯出生在比雷埃夫斯的一个码头工人之家。兄弟15人自幼就过着那种食不果腹的悲惨生活。
“要是老这么钻下去,钻头就不会变钝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