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邮局平时人很少,邮局职工连细枝末节的情况也记得很清楚。
为了慎重起见,我向邮局职工要来那份登记纸,看到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铅笔字。字写得太差,但不像是故意写潦草的,而是实实在在出自一个连自己的笔迹都改不了的没有文化的人之手。而且,我隐约感觉这好像是一个女人的笔迹。
“啊,秋子小姐,刚才失礼了。当时坐在车上的就是我舅舅,他今晚也住在这家旅馆里。我把你的事情给他讲了,舅舅很高兴,非常希望能见你一下,想请你到他房间去吃晚饭。这不,我正要去问你的房间呢。”
舅舅上上下下打量我,在车上急切地询问。这一问倒把我问懵了。
“那我就拜托您,如果下次您见到那个小伙计,请替我捎个话,让他到花屋旅馆找一个叫北川光雄的人。您给他说如果他去找会得到很多奖赏,我猜他或许会去找我吧。”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事相求。还记得今天我们见面的那个房间吧,你能不能把它作为你的房间,而且到晚上要在那里睡觉?”
“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可是,那个房间不是传说中铁婆遇害的房间吗?”
“是只猴子。我的同伴特别喜欢那只猴子,片刻也不能分开,简直有点不正常。能让猴子一同去吗?”
“嗯,那当然啦。舅舅待我就跟亲生儿子一样。”
一到K镇,我向舅舅要来了那封假电报,去邮局查看到底是什么人发的。邮局的职工很热情地替我查了一下发电报的登记纸,发信人的姓名是久留须次郎,在住址一栏中填的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长崎市的一条街名。
想不到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口中会突然冒出“使命”两个字,实在不可思议。“使命”这个沉重的字眼好像不应该从她口中冒出来。但是看她一脸严肃,又不像在撒谎。假若不是有“使命”,原本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怎会变得如钢铁般冰冷。而且,如果不是有使命,她怎会做出潜入幽灵塔,坐在死人的床上,还跑到杀人犯墓前跪拜等等这些怪异的举动。
尽管答应缔结婚约,但我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举办婚礼的时间必须由我自己来决定。然而在我结束学业重返舅舅家后,随着和荣子交往的加深,我却讨厌起这个女人来。虽说按世人眼光,荣子还算是个美人,但在我心目中,却从来没觉得她漂亮过。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耍,她动不动把嘴噘得老高,满肚子坏水,经常气我。想起这些,我就心生厌恶。
就这样,我徒步,舅舅和荣子还是坐人力车,调头急忙返回K镇。这时我才想起要把野末秋子介绍给舅舅,可等我四下一看,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秋子问得我莫名其妙。
“光雄,你的伤怎么样了?看你走路的样子,好像不是很严重嘛。”
“你说过你舅舅要修缮一下那栋房子作住所是吧,那你也搬进去住吗?”
我一口气讲了一大串。听完我的话,这位神秘女子的表情很平静,有些难为情地说:
舅舅资助我到东京求学期间,发生了一件实在令我头痛的事情。我的乳母有个女儿名叫荣子,我们俩从小就像兄妹一样。在我去东京读书期间,乳母花言巧语说服了我舅舅,让我和荣子缔结婚约。然而之后乳母却撇下荣子死了,也就是说,缔结婚约一事成了她的遗愿。
“那么,是什么人让你去完成命令呢?”
“不过,我的同伴还带着个奇怪的东西。”
等办完这些,我才松了口气。来到舅舅的房间,我向他汇报了刚才的经过,另外也把在钟楼宅院碰上野末秋子,她知道大钟的转动方法,还想教给房主等情况告诉了他。没想到舅舅对此格外感兴趣,说如果能碰上此人,反倒不虚此行,该感谢这封假电报了。还说今晚就想请秋子来吃饭,让我去邀请她。
“那么到时候我让佣人来叫你。”我和秋子约好,正要道别,秋子却又叫住了我。
就在人力车要从我们身旁经过的时候,忽然从车上传来了说话声。
“我在心里发过誓的,我有个使命。不完成那个使命,我什么都不能说。”
走到将近一半路程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周围的景物都昏暗不清,只有前行的道路还有点儿发白。这时,迎面过来两团黑乎乎的东西,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两辆人力车。
简直就是预言家的口气。这个谜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秋子的话我全都答应下来,暂时分了手。等到了晚饭时间,秋子和一位牵着猴子的神秘人物到舅舅房间来吃晚饭。这回,又发生了不祥的事情,令谜团更深了一层。
“您还记得那个小伙计是从哪儿来的吗?”
“是啊。不过我搞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竟做出这种事来。”
“就是这镇上的人,像个流浪汉,整天在镇上游游荡荡,经常可以碰到他。”
荣子总算从女子学校毕了业,但在我眼里,她却没有什么教养,如同一个低能儿。她母亲本来就身世不明,她更是粗俗,肚子里的坏心眼比别人要多出一倍。一想到要娶这样的女人为妻,我心里就非常不痛快。幸亏当时订下条件让我决定婚期,这样,只要我不决定,就可以一辈子不娶她。
“舅舅,我们还是先日旅馆去吧,我再去邮局打听打听。”
透过说话的腔调,我马上就分辨出来人是谁。先说话的是儿玉舅舅,后开口的是我的未婚妻三浦荣子。
“哎?奇怪的东西?”
“嗯。看到电报我们就跑过来了,到旅馆一打听,说你去钟楼宅院了,这不我们就又赶到这里来了。”
秋子欲言又止。
“啊,是阿光呀。”
“嘿嘿,阿光你在找什么呀?是刚才那个漂亮姑娘吧。人家早就走了。……阿光,她是你朋友吗?”
“受伤?我?”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呢?我在那个房间睡觉,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我不是为别人做事。我自己对自己发誓,必须完成这个使命。啊,我讲了这么多,不行,不行。请你不要再问了,我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可能是从长崎来的人,连旅馆也没住,就来发了这封电报。而且好像发电报的不是本人,是个脏兮兮的小伙计。”
“不要紧,那就请你的同伴一起来,不就行了吗?”
起初舅舅向我提起这件事时,我很不情愿。但这是有恩于我的舅舅的决定,而且死人的遗愿也不好违抗,我只好暂且答应了下来。当时刚好我还没有特别的意中人,如果那之前要是能碰上野末秋子这样的美女,我是绝不会答应和荣子订婚约的。
“哈哈……难道你还害怕铁婆的幽灵吗?没关系的,当初你不是都坐到了铁婆被杀的那张铁床上了吗?”
我从小就失去父母,成了孤儿。恰巧儿玉舅舅也遭遇不幸,妻子和才出生的女儿都去世了,他感到很孤单,于是就收养了我,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抚养长大。
我的感觉就像被狐狸精迷住了一样。
一封电报让舅舅信以为真,竟大老远从长崎坐火车来到了这里。
“嗯,谢谢。不过,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同伴……”
我和舅舅交谈之中,渐渐觉得不安起来。
我和美女并肩走在通往K镇的长长的乡间小路上。野末秋子虽然身体纤柔,但走起路来脚步飞快。而且,依旧似一块冷冰冰的钢铁,一路沉默不语。但对我来说,能和她这样一位绝色美女并肩走在一起,就已经让我感到了莫大的快乐。偶尔我们也搭几句话,每到那时,我的心情都兴奋得难以平静。
“这不是光雄吗?”
我执拗地追问。
“电报,我收到的这份电报上说的。”
我立刻拜托邮局职员帮忙,热情的职员愉快地答应下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谁说我受伤了?”
我诚恳地请求。不过只要为了她,再怎么恳求我都愿意。终于,秋子被我说服了,不好再推辞。
荣子这家伙,这时候她还吃醋,真是不懂事。可秋子啊秋子,你先走一步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这举动等于浇了我一盆冷水。想到这些,我心里烦乱,也没搭理荣子,催促车夫调转车把往K镇赶,我就跟在车后面小跑着。
我和三浦荣子有这样一层关系,所以对她来说,一口一个“阿光”倒不觉得如何,但对我来说,每当她叫我“阿光、阿光”时,就肉麻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看到舅舅兴致高,我也挺高兴。推门出去,正要下楼到帐房去打听一下秋子的房间,没想到却在走廊里遇上了她。
莫名其妙。谜越来越深了。
“真是莫名其妙,我这不是壮实得很吗?一点儿伤也没有。到底是谁发了这封假电报,把您骗到这地方来了?”
“没关系,猴子不会惹事吧。要是因为一只猴子错过这次见面的好机会,那多遗憾,舅舅一个劲儿地嘱咐我请你务必赏脸。”
什么长崎市的久留须次郎,肯定是瞎编出来的。与其去找这个子虚乌有的人物,倒不如先去找那个来邮局发电报的小伙计。
我把名片留在邮局,回到了花屋旅馆。我找到店主和掌柜,交待他们如果碰上有个小伙计来找我,就让他马上到长崎我舅舅家去。我还特地把路费预先支给了掌柜的。虽说为了这封假电报的事不至于如此费神,但是我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
“不不,我绝没有命令您的意思。不过你能这么决定,我真是太高兴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住进那个房间后,你会得到一本古老的圣经,那是从前渡海屋的物品。要是你能细细研读那本书,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言归正传。舅舅这么一喊我,倒让我一下忘记了野末秋子的存在,朝人力车走去。能在此时此地碰上舅舅,实在意外。
我常听说有的女人爱猫爱得不离手,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喜欢猴子的女人。看来神秘女子背后,还隐藏着谜团。
突然冒出一个我的什么未婚妻,可能弄了读者一头雾水,所以我想有必要再费点儿笔墨介绍一下这个叫三浦荣子的女人。
“这上面写着‘光雄负伤,速来’,尽管不知道发信人是谁,但我猜可能是照料你的人发的。”
“是吗?一那我就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就听你的命令,一定把那房间当作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