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是个奇怪的人。
朋友常常问他:林语堂,你是谁?他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有上帝知道。又有一次他说:我只是一团矛盾而已,但是我以自我矛盾为乐。
他相信善良、怜悯、快乐,他穿露脚趾的鞋子上学,靠妻子的嫁妆留洋,他至死怀念心爱的女子,却和妻子活出了半个世纪的金玉良缘;幼时他穷得吃不起一碗素面,后来成了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富翁作家,住上了花园别墅,却为了发明一台没有投产的打字机,把十几万的家产打了水漂;他因为幽默名动中国,又因为幽默而日夜被骂,却号称要钻牛角尖坚持到底;长女如斯自缢而亡,他歇斯底里流泪说要笑着面对。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烟鬼,带孩子看脱衣舞的清教徒,一个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反教育的语言学博士,体育运动爱好者,无所顾忌的文人,崇拜金钱,不爱面子,喜欢流泪,安静而好客,待人真诚,骂人不遗余力,他是一个杂文家、小说家、散文家,写真话,会教书,他坦率、诚恳、乐观、风趣;怀着一颗未泯的童心、保持一分我行我素的矜式,是现实主义的理想家,也是满腔热情的达观者。
纵令这尘世是一个黑暗的地牢,但我们总得尽力使生活美满。林语堂如是说。
在这一点上,林语堂和鲁迅泾渭分明。他因为鲁迅的骂名而闻名,却和鲁迅保持了十余年的友情。他们对骂得越凶,私底下的感情越好,不再互骂的时候,友情也消失了。鲁迅要以匕首和投枪唤醒沉睡的民众,他却祥林嫂似的不厌其烦地唠叨一朵花开的美丽,陶渊明生活的精致和俭约,苏东坡失意时的旷达。鲁迅说一个也不宽恕,他说眼见天下无一不是好人,之于鲁迅,那是时代的选择;之于林语堂,那是生活的选择。
林语堂是快乐的智者,是日常里弄的哲学家,他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发酵出快乐的因子,并用笔流传下来。
他是不可重复的,也因而不能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