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在想:我真堕落啊!
我几乎要给她下跪了,谢谢,我说,我就照你吩咐的去做,就是说,要滚二十次?——是的,她说道,二十次。——我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家。早晨,我出门去买鸡蛋,跑到市中心,逛了好几家食品店,和那些退休老太婆们挤来挤去,挤到了柜台前,请给我拿一只鸡蛋,一只最最新鲜的(看日期),我看着鸡蛋上的日期,挑选着,而那几个女售货员,那几个妖里妖气的小姑娘,在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病人,她们很生气,也很惊讶,似乎我是一个偷鸡蛋的贼,或者我是疯了。请您,我说道,给我挑一个蛋!而她们全都在想:她疯了!就这样,我买了鸡蛋,往家走去,天一黑下来,我就躺下了,挺着大肚子,我的那只小青蛙在里头翻跟头,——我就来滚鸡蛋吧,从头到脚地滚,我滚了二十次,由于肚子太大而累得够戗,然后,我把鸡蛋放在床头,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直在想着未来。早晨,我就出现在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那里了。
而你,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说道,感觉不到自己还有其他什么过错吗?感觉不到,我说道。她说,你再想一想……我想了想。我不知道,我说……她问道: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呢?去过什么地方?是的,我到战场上去跑过步,不过这是先前的事情,这他也知道,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来的,是他自己说的。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切尔塔诺沃小区这套一居室房子的女主人,她说道,我问的不是战场上的事情。你在和他、和你那位未婚夫见面之后,又去了哪里?她朝那张照片看了一眼。而他就躺在这张桌子上。他躺在那里,面带微笑。不记得了,我说道,我的确忘了,而她说道:在郊外,在那块墓地当中,是有一座教堂吗?是吗?——噢,我说道,当然有啦,一堆花圈,秋天,是啊,那是第二天的事情。是梅尔兹里亚科夫说的:赶快去那里!于是我俩就去了。——然后又怎么样了呢?——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垂下眼睛,问道,似乎应该马上把那些只能在情人之间才能公开的细节都说出来,而她似乎是出于职业需要非得知道这些不可,就像一个媒婆那样:你们的宝贝女儿有什么毛病吗?比如说,屁股上是不是有一块灯罩大小的胎记呀?没有?——我的祈祷做得很不流畅,我说道,我平生第一次……你祈祷了什么?——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把那枝香烟在水晶玻璃烟灰缸的底部划来划去,眼睛垂得更低了。我祈祷他不要再来了……——我坦白道,满脸通红。她逮着我了!——然后呢?——她问道。然后,我说道,我又回到了那座教堂,是坐城郊电气列车去的,找到了那位曾听见我撕心叫喊的小神父:一个年轻的小神父,我对他说道:请您给我洗礼吧!他起先很惊讶,但是我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他了,不过关于他,——我指了指那张照片,——我什么话也没说,以免吓着他,不过,我对他说的那些话,也就足以让他为我洗礼了,他非常高兴,您,他说,就是埃及的玛利亚,您就是!战场上的事他也不知道,干吗对他说那个呢!您明白吗,他说,您一个人的获救,其价值就胜过一大群恐惧上帝的教徒!您,他说,就是他想要的那颗灵魂,于是,他马上为我施了洗,连一个教亲也没有,那个做杂役的老太婆拉起我小裤衩上的橡皮筋,让圣水流到那里去,浇灭我的耻辱!……啊!……我终于想起来了,于是,我惊慌失措地看了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一眼。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默默地在水晶玻璃烟灰缸的底部划着那通红的烟头。明白了……——我说道。好吧,既然你明白了,你就去找上帝吧。——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有些胆怯地对我说道。我早就认识她。我和克休莎以及其他一些姑娘经常到她这里来。她很会看手相。我们一连好几个小时地听她说。所有的事情都应验了。我们目瞪口呆。可是现在,她却一声也不吭!我说道:您别赶我走,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我一看她:她长相很难看,头发稀疏,却梳得很光滑,后脑勺上有一个没几根头发的发髻,这样的人,商店里一大早就满处都是了,她们一边排队一边吵架,不过,她的眼睛却很特别:是樱桃色的,很专注……我说道:请您别赶我走!——不行,她说道,亲爱的,你走吧!但是,她又显得不是很坚决,我一看:她像是有什么话还没说完,她在赶我走,可是却没有掐着我的脖子,她在赶我,可是却没有把门打开,我又能去哪里呢?我点着一枝烟,没有说话。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两位阴谋家。而电视里却在喊叫,在射击。而我那位可爱的小神父,维尼阿明神父,他的眼睛也很特别,炯炯发光……但是,他还很年轻,还有些笨,而那些笨人的眼睛都常常是炯炯发光的,就由于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我的内心呻吟起来:你是我的小甜甜啊……小东西……甜东西……
首先,来谈谈维罗尼卡。她是个女巫,但是在战场上的事情过后,我俩就不大来往了,我给她打过电话,她支支吾吾的,她干吗要支支吾吾的,我却不明白。她曾把我送往那确定无疑的死亡,可现在,我这里怎么样啊,她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却在那里支支吾吾的,那些新朋友,似乎都死光了,唉,不过我也不需要他们,丽杜拉不算在内,而克休莎又到美国去了,我憋不住了,往枫丹白露给她挂了一个电话,她在录音电话里用英语说道,在那边,在美国,有一个捷克导演在追她,她向我暗示,她漂洋过海去了。亲爱的克休莎,你把我完全给忘了,他们不给她回莫斯科的签证,说她是个女间谍,破坏分子。她很气愤地说:我不回去了。只有我无所谓:她是我的爱。加夫列耶夫保持沉默。你就沉默去吧。那个法国牙科大夫用英语说道:她现在在纽约,而我对他说道:对不起,再见,然后就挂了电话,我在想:跟谁聊聊天呢?我给梅尔兹里亚科夫打了电话,可他摆起架子来了。他说,我也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我真想给你来点不愉快的事情!达托出差去了,我打了电话,他家里的人很喜欢我,但电话里的回答却是含含糊糊的。维罗尼卡呢?这条母狗!她干吗那样?我不明白。莫非她的季姆菲依死了?不,他活得好好的……于是,我堕落了。也就是说,我得去找个人给我提提建议,我去找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吧。
我等得坐卧不宁。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她坐在那里,抽着烟。电视里在喊叫,在射击:是一部战争片。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样?她却摇着脑袋:不行,她说道,什么法子都没有。我看了一夜的算卦书。什么法子也没有。他不愿到你这里来。我说:怎么会不愿意呢?为什么?而她说:不能到你这里来。你身上有邪气。我大为吃惊:什么邪气?他先前不是来了吗……而现在,她说道,他不能来了。我说:那为什么?而她说,你还记得吗,在他走了之后你又干了什么?我又干了什么?我搬到女朋友丽杜拉那里去了,因为,我当然吓得要死,我就住在她那里,如果说他因为我去丽杜拉那里而吃醋了,那这也是没有根据的,因为他一直知道我有这个习惯,也许,他不应该吃醋,我还做了什么?唉,我不知道,有一次,已经是在这件事情过后,维塔西克。梅尔兹里亚科夫到我这里来过一次,我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喝多了……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亲爱的,我没问你这些事情。你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有,我说道,达托也来过我这里,是在出去巡回演出之前,不过我已经知道我怀孕了,但我没告诉他,否则他会杀人的,后来,对了,我想做人流,因为那股味道让我有些难堪,达托说:你怎么了,贱货,怎么不洗一洗?而我却说:你呀,达托,有时候不是喜欢我不洗吗?不错,他说道,但不能到这个程度!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我也开始感到害臊了,虽说各种各样的小人物都想钻进来,只有前几天那个亚美尼亚人……不过,我继续说道,全都不算什么。一个傻瓜,我说,就算他名叫哈姆雷特也罢!就是说,我完全搞不明白,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究竟为什么生我的气!……
瞧,完了。我堕落了!我堕落了!不,我之所以堕落了,并不是因为我听从了别人的劝说,受尽了无奈的缺钱之苦,于是就同意了,并不是因为,雷神加夫列耶夫一直没有说过一句有分量的话,没有让我加入他的队伍,——他的队伍与我有什么相干?——也不是因为,丽杜拉一直在坚持,在劝说,于是我就说了句:那好吧!——我腆着个大肚子,说了一声:就照你那样干吧,哈姆雷特欣喜万分,我们在丽杜拉那里碰了面,奖赏比他答应的数目还多出了一百,我很满意,哈姆雷特也很满意:他围着我的肚皮打转,不停地说着:我很高兴!我真高兴!你会成为一位好母亲,——他说话带有亚美尼亚口音,我顺便斜眼看了一下他的阳物,那是一个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文化的男人身上所长的阳物,他打算和我的丽杜拉这个小傻瓜结婚,他绷紧了身体,根据脚本,我们必须表演一场双人舞,我知道,然后就会出现盲目的嫉妒、罗马尼亚家具和埃里温的一套房子,——你有空来玩啊!——而此时,这个亚美尼亚佬却摸了摸我的肚皮,对那鼓起来的形状赞叹不已,他问道:我们不会惊动他吧?你们瞧,他多么客气,不会的!你大胆些!——而可爱的丽杜拉就在旁边,他满怀对一块新鲜肉的贪婪欲望,甚至把她给忘了,他在虚假地因为我们两个人而感到高兴,他俩将为此付出很高的代价,与我有什么相干?——我清楚自己的事情,虽说这位哈姆雷特的阳物很短,于是我就在想:莎士比亚笔下的那位哈姆雷特,他的阳物是长还是短呢?戏剧家们为什么从不展示这一重要的细节呢?为什么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似乎一切并不都是围绕这一点而进行的,或者,这只是我的感觉,不过,这更像是: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因为现在,在得到了别人刻不容缓的关照之后,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感觉了,于是,在他表现得很客气的时候,他说道,我们不会惊动人家的安宁吧,瞧,会把他给拽出来的,就像用了一把开酒瓶的螺丝钻,会吗?——这时,我想了想,说道:真遗憾啊,亲爱的哈姆雷特,您这个埃里温人,只可惜您的……——而他们这些东方人,毛发很浓,顺便说一句,这一点我倒是很喜欢,和达托睡觉,就像是和一头小熊躺在一起,但是也有缺点:他们很容易生气。他的眼睛涨得通红,但我却不害怕,别生气,哈姆雷特,而丽杜拉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她往后会因此而流眼泪的,这个耳朵上戴着钻石的小傻瓜,而她却说道:我要这样的男人还能干吗?我往他的口袋里一看:那里最小的票子都是二十五卢布的,那些票子还都被随随便便地揉成一团,就像是三卢布的小票子,而我是个要求不高的姑娘,我想嫁人,他也相信,他是我的首选,啊哈,他俩都很蠢,这很好!但是,他却在求她:听着,让我把你的女友一起带上吧,而当她把我和他一起给带上了之后,他却突然警觉起来,尤其关注我对她的态度,因为我思念过她,唉,我想,下一次再说吧,而他却算计起这块带着大肚子的新鲜肉来,他欲火烧身,瞧!这甚至让人感到讨厌了,然后,我们喝了些香槟,我的勃卢特啊!——我说道:一定要是勃卢特!——就这么个条件,于是,他打着出租在莫斯科找了两天,我说:应该弄清楚到哪儿去找,您这个埃里温人!——他生气了,他们太爱生气了,没得说!您,他说道,干吗要这样说话呢?我怎么了:我想这样说话,就这样说了,但是,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了一会,喝着香槟,丽杜拉,我那位前叛徒,她问道:喂,你的事情搞定了吗?她很想听到这样的答案,说一切都搞定了,都平静下来了,可关于战场上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没惹出什么动静来,叶戈尔和尤罗奇卡一声也没吭,他们把那两个小伙子给吓住了,他们干得对!他们分手了,在小吃部里消遣了一阵,脸色苍白,而我却在纵容她,说道:搞定了吧,——而她说道:就是说,生活还在继续?万岁!——她碰响了香槟酒杯,并解释道,——哈姆雷特非常喜欢那份杂志,一份瑰宝,为买那杂志他花了很大一笔钱,哈姆雷特幸福地点着头,好样的,我说道,别可惜钱,他住在柏林饭店,一看到这样一位美女,哈姆雷特说道,我就傻了,而丽杜拉说道:你想想,这可是我最好的女友啊!——于是,因为和这个亚美尼亚佬睡了一夜,我得到了酬金,只有这一个好处,其余全都是害处,唉,算了,而他说道:您真是个美女,就像一个外国女人,我那些画片上的,您知道吗,我甚至……我知道!我知道!——我祝贺你,我说道,我现在就跑到浴室里去,一个玩笑,我摇着脑袋,他那个熊一样的心脏感觉到,我说的是些伤人的话,但他并不明白,而丽杜拉却替他生起气来,似乎已事先做起妻子来,以防万一,丽杜拉光着身子走来走去,你真棒,亲爱的,真棒,她起劲地动着她的小指头,哈姆雷特绷紧全身,他会揍她的脸的,啊哈,我预先就知道一切,我会根据包皮来算命,我来给你算算命吧!——而他说:你是在开玩笑吧?丽杜拉忍不住了,她哈哈大笑起来,而我说:我不是开玩笑,我只要用眼角的余光一扫,马上就能说出来,你的父母是谁,你的伏尔加轿车是什么颜色,你还能再活多少年,——我一看:一双很警觉的、不诚实的眼睛,—— 一个骗子。我感到非常开心,可他却生气了,总的说来,去惹男人们生气非常简单,在这方面克休莎是我们的大师,而维罗尼卡总是搓着两只小手,听着一个男人如何失手的故事,而我说道:你们那些亚美尼亚姑娘为什么都那样难看呢,于是,哈姆雷特又一次生气了:不,他反驳说,她们很漂亮!——既然她们很漂亮,我说道,那你干吗还要跑到莫斯科来求婚呢?——而他说:她们都很傲!我们知道那些傲人,长相越是可怕,人也就越傲!没意思。瞧,我想,我的期限也快要到了。不过你们等着瞧:我最后是要生出一个孩子给你们看看的!但是,疑虑很多。斯坦尼斯拉夫。阿尔伯托维奇也开始怀疑,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咨询的时候他胆怯地盯着我的眼睛,已经不再表示祝贺了,不再急忙来吻我了,弗拉维茨基大夫变冷淡了,您为什么这样冷淡啊,大夫?工作太累了,他抱怨说,再说,您知道吗,我被弄到法院去了,一个女病人,一个十七岁的小妞!请讲一讲吧!真卑鄙!我说:会是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好像是个男孩。但不敢担保。我说道:他踹得我好痛!弗拉维茨基忧郁地说道:是吗,这就是说,一切暂时还都正常。我说道:没什么不正常吧?没有一股尸体的味道吧?是啊,姑娘,是有股味道,不错,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开玩笑说:我这是在活生生地分解。一阵疑虑袭上心头,是关于生孩子的事。也就是说,要做人流已经太迟了。时机已经错过了……于是,我就堕落了!
但是,我什么话也没对她讲,只说了一句:非常感谢您,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也许,我欠您的情……而她说道,往后这事就指望不上她了,也指望不上任何人了,但是,她说,我的房门是对我的未婚夫敞开的,可他究竟什么时候来,我不说,我也不知道,至于报酬,干吗不收下呢,既然这是她应得的,对不起,我就收下了,既然你身上的妖气出来了,她又要了一百卢布。于是,亚美尼亚人的第二张百元钞票就作为报酬付给了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而莱昂纳狄克却从那张照片上看着我们,面带着微笑。
我走进她家,她坐在那里,就着面包圈喝晚茶。这是一居室的小套房,被家具和地毯塞得满满的,她住在切尔塔诺沃,住在一个新小区里。我坐在这里等你,她说道,坐下吧,我们来喝点茶。她从保温套中取出茶壶,给我倒了点很苦的茶汁,不,我不喝那么浓的茶,她朝我的肚子看了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生啊?——什么时候?再过两个月。我俩沉默起来。她坐在那里,并不提出多余的问题,而只是喝着茶,在茶盏里把面包圈蘸湿,看着电视。我说道: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我求您一件事。她没吭声,继续听着。我说道:我就要生了……可是未婚夫,我说道,却抛弃了我,不来看我,彻底消失了,我说道,他甚至还不知道我们有了孩子,能把他给叫回来吗?我要和他谈谈。怎么,她感到很吃惊,他离开你了?要不,是他又找了一个女朋友,搬到她那里去了?我不知道,我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里的问题并不在于女朋友,我就是他的女朋友,可是他却不来看我了,看来,有什么事情妨碍他了,可我一定要见到他!……你的意思就是说,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作出了判断,应该通过念咒让他回到你这里来。是啊,是啊,——我高兴起来,——就是这样,只要能让他来,谈谈孩子的事情。她说道:你有他的照片吗?——家里有。——下一次把照片带来,再带上一百卢布,为这件事情我需要十枝十卢布一枝的蜡烛,你明白吗?我回答:给您这一百卢布,我把亚美尼亚人的钱递给了她,您去买蜡烛吧,我去取照片,我马上就回来,我自己急不可耐,赶忙拦下一辆出租车,飞快地奔向自己的家,穿过整个莫斯科城,穿过暴风雪和齐膝深的积雪,克里姆林宫在城中央闪耀着光芒,就像一只飞碟。我拿到照片,又赶了回来,在过道里抖掉身上的落雪,让女主人拿双拖鞋来,以免在房间里踩出泥印,我从包里掏出照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心却跳得很厉害,我害怕她会拒绝。她把照片拿在手上,看了一阵,然后小心地把它摆在桌子上,看着我。你明白你是在要求什么吗?我说:我明白。她沉默不语,面带不满之色。我点着一枝烟,说道: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您别替我担心,他已经到我这里来过一次了,就坐在小沙发上,非常谦虚,我俩谈了一阵,他就走了。他来的时候,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问道,像他自己吗?像,我说,非常像,只不过比生前稍稍忧伤一些,也要年轻个五岁左右,就跟这张照片上的一样,我特意选了这一张,他给了我好几张照片……不,她说道,这样的话我可不能干。为什么,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瞧,亲爱的!瞧,我再付您一些钱!我伸手去拿提包。她制止了我。等等,她说道,你最好还是告诉我:这孩子是你和他怀上的吗?她警觉地盯着我。怎么,我说道,不能这样做吗?您是怎么想的?说实话,我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请他来的,想把问题搞清楚。可他却不来,要么已经不在了,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比如说,给弄到部队里去了……也许,他已经离开很远了,远得根本不可能回来了?我往那个蓝碟子里弹了弹烟灰,身体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他还提出要结婚哪!我喊道。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唉,我不能,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我不能冒冒失失地就回答他啊!……我以为他还要再来的。可他却一直没来。要么是他改变主意了?可我,瞧,却怀着孩子……
她把鸡蛋放在一只小碟子里,她提议道,我们先来喝点茶吧。我们喝了点茶,但都没有说话,我在等待。她说道:你都照我说的那样做了吗?好的……她站起身来,从橱柜里拿出一块花布,把鸡蛋包了起来,然后,她开始用一只小锤头砸那花布,砸呀,砸呀,可那只鸡蛋却没碎,我甚至全身冰凉了:事情不妙啊!——她又砸了起来,鸡蛋还是没碎,然后,——砰地一下!——鸡蛋碎了……她解开那块花布,往里面看了一眼,她看呀,看呀,然后,她抬起那双樱桃色的、不好看的眼睛,看着我,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来:瞧,算你走运!你身上的妖气出来了!她把鸡蛋拿给我看:有一道黑纹,就像蛆虫一样,在鸡蛋里头跳动……瞧,她说道,算你走运!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的,要不就是此刻,在我写作的时候,回忆起了这一切。有几个火红色的蚂蚁在桌子上爬行,我一边写作,一边用指头去碾它们,它们满屋子爬来爬去,比蟑螂还可怕,它们是可怕的:我要是一死,它们就会爬上来,比蛆虫还坏,甚至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会把一切都掏空的,现在,我在用指头碾它们,我在写作……还有一只在桌子上爬……我说道: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您就为我做点什么吧!而她抬起那双樱桃色的眼睛,声音平稳地说道:明天一大早,她说,你就到营养商店去一趟,她说,去买一只营养鸡蛋,一定要一只最最新鲜的鸡蛋,然后,在你夜里躺下睡觉的时候,你脱掉衣服,就让那只鸡蛋在你身上从上到下地滚动,从头一直滚到脚,要把全身都滚遍,要这样做二十次,让那只鸡蛋在你身上滚了二十次之后,你就把蛋放在床头,和它一起睡到天亮, 天亮后再到我这里来……
卡捷琳娜。马克西莫夫娜站起身来,说道:你明天晚上再来吧,美人儿。我要看看算卦的书……我跳了起来:谢谢!——你以后再谢吧……我说道:我甚至可以拿支票来谢您,如果您愿意要的话……她说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你走吧!她甚至严厉起来了。我害怕她会拒绝,便赶紧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