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尼卡还是一位女巫师,她的额头起伏不平,其中包含着很多思想,看她怎样走进地铁前往实验室,是会感到奇怪的:她人不漂亮,头发也不梳理,在人群中一点儿都显不出来,两条腿很胖,那身衣服——最好还是别提那身衣服了,没有一个男人会回过头来的,可是她要是看你一眼,你就会发抖!克休莎走了,而她是爱克休莎的,她在克休莎的身上看到了欢乐,那欢乐我们已经忘记了,哪儿有欢乐,她问道,哪儿还有那样的欢乐呢?她转过身来:人一下子就蒙了,像是挨了一闷棍,克休莎,那只蜻蜓,同样也承受不住,于是,我和维罗尼卡便待在了一起,不过没法和她交朋友,她来自另一种生活,她就这样走进地铁:一个平常的女人,揣有副博士学位证书,正赶去做化学实验。一个实验室的副主任。就是这样。
有谁能理解一个孕妇的愿望呢?我不会突然想吃咸鲱鱼,或是酸黄瓜,我产生的是一些绝对不安详的愿望:莫非是梳妆镜对我起了作用,激起一些奇怪的形象,莫非是恐惧在寻找出路?
她笑了笑,抽起烟来,但是她仍然一直没带我去那里,要么是不凑巧,要么是我忘了提醒她,反正克休莎没带我去,没有展示她的家庭耻辱,没有展示她们怎么倒便盆,她们如何昼夜流泪。她是骄傲的。但是,丽杜拉却使我非常伤心,我要坦白地告诉你们,这位玛格丽特让我不安,她会突然溜走,她浑身都没有皮肤,青筋和肌肉裸露着,她跳上窗台,准备顺着管道滑下去,我知道:她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抓住她的一条腿,我感到有一层黏液。那条腿黏糊糊的。她在挣脱,但是最终我还是制伏了她,我抓紧她,把她拖了回来,因此救了她,要知道,否则她会摔死的,傻瓜!可是除了爱情,我也没什么可以和她分享的东西,你是我百看不厌的前夫之女啊!唉,丽杜拉,你也会丧命的……我的女友!但是,刚刚过了半分钟:电话铃声!
我加紧行事,一见面我就会说:带我去餐馆,要不就去音乐厅,要不就去剧院,我需要文化!他立即缩成一团,犹豫不决,他说,我最好还是给你买辆车吧。买吧!不,谢谢!不用了!我想去剧院!我们到剧院去吧。在正式场合我对他以“您”相称,在他死前一直是这样,我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出于对那个侧面像的尊重,由于他的功绩,克休莎赶来帮忙了,她站在门后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怎么死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快活死的!
我悄悄朝电话走去,激动不已,双手颤抖着,像是偷了鸡,电话铃声响彻在死寂的房间里,有什么人在呼唤我的灵魂,我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不敢接电话,但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拿起话筒:我没吭声,仔细听着,想让对方先说话,我感觉到,这就是他,虽然,说实话,干吗要打电话呢?但是我就这样想着,没有吭声。然而,我听到的却是丽杜拉的声音,我的呼吸轻松下来,她说:我要到你那里去,有事——她的声音很亲热,似乎那屈辱已落在了脑后。——好的,当然欢迎,——我高兴起来,——当然,我亲爱的!
我告别了我的玛格丽特,也就是丽杜拉,我俩的告别有些冷淡,虽说毫无疑问还是友好的,她也没有留我,尽管有我给出的那些温情,玛格丽特还是又有了一个什么人:没什么,我想,你不会垮掉的,你不会伤心的,因为她是没有良心的,你以为我忘了,你曾让你那个小日本,那位老板,染上了病,在飞回日本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垮了,虽说你知道你自己有传染病,后来她又马上把我叫到浴室里去,好像她什么病也没有,我们甚至连句合适的话都说不出来,毕竟不能这样做,丽杜拉,这不好看,可是她的观念却不同,不过我倒无所谓:她治疗一下,还会过来与我和好,我俩是好朋友,但她对温情的喜好更像是出于好奇,她身上没有蒙昧主义,不像克休莎那样,克休莎的蒙昧主义够所有的人用,她常常驾车在列宁大街上飞驰:淡黄色的日古利牌轿车,黑色的座椅,她裸露的乳房高高地挺着,虽说那里也有缺陷,一个乳头清晰可见,另一个乳头却似乎没有破壳而出,不对称,但是却很独特,当然,不是在白天,而总是在快到半夜的时候,那时,出租车司机和其他的夜归人都已经完全瞌睡了,不停地揉着眼睛。
但是维罗尼卡却对我说:你继续向前走。于是我就向前走了,不是走,而是跑了起来!我不知道:克休莎办不成这件事,她什么事都能办成,可是这样的事情却办不成。维罗尼卡向我解释说:这不是克休莎的领地,给克休莎准备的是剧院和欢乐,而给你,伊拉,准备下的却是死亡。——别说啦!——我说道,但是我没看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很沉重,我承受不住。
我像我的祖母,像我的曾祖母,请你说我像,奶奶!高傲的曾祖母,她的像就悬挂在那里。这么说来,对不起了,我就不是平民出身!他们老是赞不绝口:多好看的踝骨呀!多好看的脚脖子呀!——但那都是在我的提示下说出口的,只有莱昂纳狄克独自发现了这一点。克休莎问:你使他这位拉撒路又复活了吗?瞧,我不会自我吹嘘,可是我的确使他复活了,虽说处境很倒霉,他没有给出任何希望,显而易见,这正是他赞同协议的原因,他还用一个真诚的吻来巩固了那个协议,然而,狡猾很快就显现了出来,因为他并不相信自己的体力,他已经奄奄一息,而且得到了过分的关爱,他喜欢一一说出那些和他有过关系的芭蕾舞女演员,津津乐道她们的名字,想把我给震昏了,就像是震昏一条鱼。但是我清楚自己的事情,当克休莎想知道那些细节,我就回答她说:你并不是真想了解有关瓦洛佳叔叔的细节,我不会说的,——可是我还是说了,因为我当然想自我吹嘘一下,我让他复活了,这又有什么!瞧,我是这样复活他的,我对他说,像是在开玩笑,但是没急着开口,当然,让他享受了一番,他在我这里能达到高潮,很是可爱,似乎不是一个国际天才,而就是他自己,在他死后,爷爷手拿一份报纸冲了进来,一个消息让他感到兴奋:瞧,谁死了!我难道不知道吗,你这个蠢老头,你还想用这个消息来让我吃惊吗?我自己刚刚从那个地方来,他们好容易才放了我,勉强不再纠缠我了,我的过错就在于我不知道怎样开锁。那不是门,而是整整一道街垒,救护车不是我打电话叫来的吗?——什么时间?——他们问道。——他当时好像还没死。——我说道,可是他们却说:就是你!是你!是你!是你!——不!我回答,是因为做爱!我自己也吓得脸色发白,我说道,太可怕了:他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别提了。尸体上为什么会有抓痕和淤斑呢?什么尸体?您别在这儿装傻!他们说。谢谢了,我说道,什么也别再让我看了,我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了,至于那些古怪要求,对不起,是他自己喜欢那样!明白吗?不明白?!——他们明白了,但是不相信,不过我却发现:他们转而用“您”来称呼我了。他们急不可耐。我说:你们叫安东来!我希望,安东能做个证人,但结果却不行,虽说他们还是放了我,我们什么时候去登记?
这里是我的肚子。很快,一切就都将难以挽回了。他要是敢进来,我就要对他喊道:瞧,我的肚子,瞧啊!信箱里塞满了报纸,是爷爷订的。墙上有一幅油画,没有镶画框,是用粗大的钉子钉上去的,画上是我的曾祖母。画像很古老,是一个很有才赋的无名氏画家的作品。我的男朋友们对这幅画赞不绝口,感到惊讶:这是谁呀?
不,尤拉。费奥多罗夫说道,你来给我们说一说,你这个肮脏的娼妓,你的妹妹为什么要终身躲在别墅里受苦,和那些老太婆和女食客们待在一起?为什么她们无论冬夏都要给她倒便盆?——我一看,克休莎沉思起来,一句话也没有回答,瞧,我想,十足的丑闻,而克休莎又总是很高傲的,有什么事情不顺心,她立马就会爆发出来,她是藐视一切的,而此刻,她却沉默不语,朋友们都喝醉了,尤拉也醉了,他一喝醉酒就要冒傻气,也常常会爆发出来,虽说我和他,我得说,一次关系也没有过,——我不喜欢他:他有的尽是些各种理论,是揭发,我,他说道,是个爱情专一的男人,可是他一喝醉酒,就完全变成了一个恶棍,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但还是经常邀请他,我也常常请他来:我事先就知道,他会撇着嘴唇,抱怨不止,展示自己的学问,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往哪里一去,似乎就是一个事件,虽说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得了,小圈子里的大名人,就这么回事!而当他们除了其他一些事情以外还对尤拉的个性产生了兴趣,我就会回答:鬼才知道他呢!但要说他是个疯子——倒是没错……——他们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而我的话也是真心诚意的,因为不能欺负我的克休莎呀,但是,说真的,我也很想知道,我的克休莎究竟干下了什么坏事。好吧,——克休莎说着,用眼睛扫了扫朋友们,那时她还不是一个法国女人,她看人 看得很准。——好吧,她说道,我来告诉你们:我有一个瘫痪的妹妹,一生都躺在病床上,于是便出现了那些便盆、女食客和弱智。她躺在那里,不时哼上几声,于是便出现了那些褥疮,还有其他那些操心事:她还不如死掉,可你们明白吗,她无论怎样也死不掉……——你别来开导我们,尤拉。费奥多罗夫代表大家说道,这里都是些有文化的人,见识过生活,——尽管朋友还是那么些,有人来了,也有人走,聚会是在我这里举行的:爷爷不在,他到地里刨食去了,整个夏天大致都是这样,就我和克休莎两个人,田园诗般的生活。——当你妹妹就躺在旁边的病床上熬时间,终身都学不会说话,你怎么还能过那样的生活呢?请问,在眼泪流淌的时候,你怎么还能高兴得跳起来呢?……你是一个肮脏的娼妇!——克休莎始终在微笑,她说道:我,她说,也许是为她和我自己而活的,如果她,她说,已经遭遇了不幸,那么,她说,一具活尸要比两具活尸更好一些,最好, 她说, 能保持一种平衡,而不是漆黑一片,黑暗毕竟是黑暗。——好的,尤拉说道,没想到,凭良心说,你说了这样的话,不过,更确切地说,这正是我所期待的!——他站起身来,展示性地走了出去,我没有拦他,而偶然聚在一起的这帮朋友,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然后,我们还是来喝点酒,吃点东西吧。一个小时过后,我一看,尤罗奇卡自己又跑回来了,他面带歉意,因为他闯进了他人的秘密。而克休莎已经醉了,心不在焉,和一个人坐在那边谈话。他爬过去要求和解,她与他和解了,她是不记仇的,但是,等聚会散了的时候,尤罗奇卡却留了下来,希望得到奖赏,他的想法没错,她抛开了那个我记不清是谁的男人,倒戈投身于他了,不过这都无关紧要:我抓了一个男演员,她却抓住了尤罗奇卡,和他在一起,她软得就像丝绸一样,她很听话,完成他的各种命令,不对劲儿!我和一个大尉在一起,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大尉,他轻轻地告诉我说,他很快就要成为一名宇航员了。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个,于是,我俩就做起爱来,而尤罗奇卡把克休莎一直折磨到天亮。第二天早晨,我的大尉和尤罗奇卡在分手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竟成了死敌,他俩相互斜视着,一言不发地分了手,然后,我问克休莎:阿连娜小妹是个故事,还是她真的在那里遭罪?——是在那里遭罪,她说道,她把墙蹭得沙沙响,她会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来,有时像猫叫,有时像是她在笑,有时她又会突然喊叫起来,我受不了,就逃走了,可是她死又死不了,母亲完全疯了,瞧,就是这个样子。我很想看一眼她的妹妹,比较一下她俩的脸,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姐妹俩一个活蹦乱跳的,另一个却躺在床上,喂,我说道,等你下次去别墅的时候,把我也带上。—— 一定,小太阳!她说,我对你没有任何秘密,至于我为什么从来没提到连娜,原因你也能理解:这一切让我感到太沉重了,你瞧,她笑了笑,我是为两个人而活的,如果身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去寻开心,真是罪过,也许,的确是罪过……
对于我的这个问题,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去买来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事情就这样延续着,我等待着,希望他习惯,希望他无处可去,希望这个可爱的家伙别再去济娜伊达。瓦西里耶夫娜那里!我想,要是让济娜伊达。瓦西里耶夫娜也落到这样的境地里来倒也不错,因为她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但是这件事情我还没有仔细地考虑好,克休莎不是战友,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因为她指责过我,她饶有兴致地在远处盯着我,我给她写信,她却抱怨笔迹,我的笔迹,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不喜欢我的笔迹,她常说:你的字体斜得太厉害了,轻一点!轻一点!这有什么,笔迹很正常嘛……说克休莎不是战友,这是因为,她大约不想让我和她老爸的朋友好,可如果是他硬要来追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对他们讲了,就是这么回事情。她从来不相信,排除了那种可能性,结果证明我是对的,可济娜伊达却坏了事,当她通过第三者听说此事后,便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他爱跟谁操就跟谁操去!……我原以为,她会大喊大叫起来的!可是她却说了声:请吧。我没料到她如此聪明,一时有些慌乱,但是我又在想:你等着瞧!我加紧行事。他很有忍耐力。爷爷喊道:线路通了!我一看:是他打来的电话。我就说:不在家!——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不回来了!——我写了一张特别的字条,是写给我爷爷吉洪。马卡罗维奇看的:别理睬那位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爷爷很高兴去尽力而为,他原本就不想理睬我的任何一位男朋友,可是不行,我毕竟还没死,他们仍然打来电话,穿着深红色的牛仔服前来拜访,当然,都是些下贱的人,而爷爷,他怎么办呢?——他躲进另一个房间,就像一只旱獭,从来不在十点钟之后伸头探脑,他看上一会儿电视,就躺下睡觉了,当然,我们的动静会比他不在家的时候要轻一些,而在夏天,他就会彻底离家去他那个鸡笼子,单位在郊外的帕维列茨卡给他划了一小块地,他喜欢在地里刨食。他会突然带来一些通红的醋栗。你不想尝尝红醋栗吗?长得多好,维生素多得不得了!我恭顺地表示了感谢。我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感谢话,在这里,克休莎帮我排除了所有那些垃圾,她把我搂在胸前,让我紧贴着她那不对称的乳房,像是在搂着奥菲丽娅,当她得知我称他为“莱昂纳狄克”时,她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还揭发了我的克休莎,似乎他不曾像条狗似的跟着她,他搞到一份材料,那里记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克休莎一走进门,他就冲四周所有的人笑着,想做一件黑心事,弄出一个丑闻来,尽管,说实话,他又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呢?你,——他喊道,——是一个肮脏的娼妇!像这样肮脏的娼妇,都应该枪毙掉!——克休莎笑着,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一直在蛮有兴致地听着,甚至笑了起来,完全没有歇斯底里的表情,我只是在亲热之后才看到过她的歇斯底里:她按捺不住,常常会发出尖叫,叫上几声,突然就会大喊起来!就会抽搐不止!!瞧,简直是痉挛,你只好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她躺在那里,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去提醒她是有罪的,但是她获得快感的能力却让我感到惊讶,她的那种能力甚至比她的理性还要强大,尽管我自己也常常叫喊,如果某个人没有及时住手的话,我甚至可能去杀人,而克休莎,却像屠格涅夫笔下的贵族小姐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能气得脸色发紫!而此刻,她却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看着尤罗奇卡。费奥多罗夫:可怜的孩子。他太痛苦了!……——而这一位则破口大骂,满脸充血,他仇恨整个世界,他竟说道:你的亲妹妹哪儿去了?那位连娜—阿连娜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从来不提到她呢?——克休莎耸了耸肩膀:干吗要提到她呢,就是没有这事她也够糟的了,她躺在别墅里呢。这时,我自己倒是想起来了,克休莎的父母也有一座别墅,只不过她从来不去那里,根本不去,有时,她父母打来电话要她去那里,她也只去待上个把小时,马上就离开了,从不在那里过夜。她也从未对我说起连娜—阿连娜,我也仔细听了起来,要是突然发生什么事情呢?真的吗?在克休莎那儿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会是刑事案件吗?而尤拉。费奥多罗夫,是我未来的陪伴人,尽管我表示反对,可是没有用:梅尔兹里亚科夫拒绝了,他感到害怕了,而其余的朋友,那些年长一些的,都怀疑我的企图,我甚至连看他们一眼都感到伤心,但是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的,就像相信圣女贞德一样!
我要给你们生出那样一个怪物来,他会为我复仇的,就像希特勒或其他一个什么人那样,他们也都是些怪物,我知道,只有女人们会沉默不语,只要别烧死她们,我清楚!我不是第一个,那声音这样对我说,它在提示我: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了复仇,你们可别把我变成了一块擦地板的抹布!我不想为你们而受苦,你们自己受苦去吧,去和你们那些各种各样的理想一起受苦去吧,你们都是马屁精,你们啊,我亲爱的民族,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这是我们的法律,是我和克休莎一起想出来的,克休莎说这样的法律人类还没有想出来,我们把这部法律称做莫楚尔斯卡娅—塔拉卡诺娃法,这是一部很重要的法律,它能把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我以后再给你们讲,你们明白我的话,我要生出一个孩子来,你们高兴地等待着吧,这将是我送给你们的一个礼物,以表达对你们、对所有人的爱,就这样,不过我要去睡觉了……睡觉觉……我点出了我的那些敌人……你们要记住……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得了……院士们……
我现在就来说明一下,要让我的奶奶来做证人,她的画像我是不会卖的,我最好在浴室里吊死,但是浴室,这难道也叫浴室!——装着煤气热水器,这种煤气装置就是对现代化的嘲讽,不过热水倒是一直有的,我现在就来说明一下,因为我们出身王公贵族,虽说这个家族后来误入了迷途,丢失了身份,我现在就来说明一下:我的莱昂纳狄克是快活死的!
而主人一死,在我遇到他的时候,却见到他在那里高谈阔论:我对他的道德进行过观察,我要告诉你们,他是一个十足的恶棍。在那些新朋友的面前,我制止了叶戈尔,我说,你别说了,别四处展示你的忘恩负义了,不过,我还是看了出来:对于他们来说,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什么坏东西,也就是说,什么都可以干,什么事情都推到了他身上,不过,我是不会去争论的,我是有头脑的,可是如果公正地来看问题,那么叶戈尔的发言就是不对的,因为莱昂纳狄克是个大人物,他若写了什么,那就意味着其中有着什么必定要写的东西。那位叶戈尔他做过这样一个比较,他说:他歌颂过这样的功绩,当一些人为了集体农庄的一堆干草而被活活烧死,可是他自己愿意去烧死吗?唉,话不能这样讲,我说,人和人不一样:一些人要死去,另一些人则要去为那些死去的人写歌,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这时,从一开始就把我视为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别墅里的密探的尤罗奇卡。费奥多罗夫,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一名告密者了,而我总的说来,内心里隐隐约约还是爱人们的,如果这方面产生了什么疑问,我马上就会感到苦闷。
而你,莱昂纳狄克,是个好人,没说的!你瞧,结果是多么的不好看。而如今他们却在不断地追问我:淤斑是哪里来的?!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干吗要因为你的奇思怪想而受罪呢?这话从何说起呢?我当然很乐意保护你的清白名声,不过我却不喜欢别人来冲我大喊大叫!我不习惯那种方式,我接受的是另一种教育,而不是野蛮的教育,至于那些礼物,既然你们如此感兴趣,似乎它们能说明我们爱情的价值,那么我就要说一句:一个吝啬鬼!一直是许诺多于礼物,阿尔卡沙在那对双胞胎出世前,在离开他的家庭时,送给我的礼物要好得多,我要汽车干吗,我就这样,坐上出租车,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是他们却在这些挠痕里看到了敲诈勒索的迹象,济娜伊达。瓦西里耶夫娜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头一回听说。她完全是在撒谎!怎么能不知道呢,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一直想冲到外面去,一遇到什么事情,我就会加紧活动,说上一句,她不在家,——也就完事了!可是他却受不了,扛上一个星期,然后他就会说:亲爱的小伊拉,你准备准备吧!我已经买好车票了。——他对我恋恋不舍……这不,等我打扮了一番,要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可是他却说:你该朴素一些,否则你一弯腰,就会露出来的!——那有什么?让他们看呗,叫他们嫉妒去!——他不喜欢这样,虽说他在走路的时候,也努力要摆出一副将军式的大摇大摆的样子,遇到熟人,他就说上一句:这是伊拉,——他做了介绍,尽管他不喜欢这样做,他乐意避免这样做,可是我却很显眼,大家都看着我,那些裙子是克休莎给我的,当然不是用工资买的。一年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年又到来了,我开始感到无聊了,一切都是原地不动的,的确,他也曾试图换换花样:时而把济娜伊达送往南方的疗养院,时而将她打发到其他什么个地方去。他邀请我去他的别墅。叶戈尔微笑着,为主人感到高兴,但当我们相互接近了之后,我才知道,他也很不简单:原来,他在写剧本,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每月付给他一百五十卢布,作为他的艺术保护人,叶戈尔悄悄地对我说:他收留了我,是想通过我去拯救他自己。——而他的妻子,那个瘦瘦的女仆,非常喜欢波尔多葡萄酒,她非常愚蠢,叶戈尔解释说,因为他的婚结得太早,当时他对自己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在喝上几盅的时候,就会叫来叶戈尔,说道:你,叶戈尔,要小心啊!可别写那些不该写的东西啊!——而叶戈尔会立即摆出一副傻瓜相,献起媚来:瞧您说的!瞧您说的,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我会终身牢记,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
把手心放在胸口上,我敢发誓:我没有杀他。我只不过是让他快活了。接下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可他们却朝我拥来,这些裤裆里的虱子,在叮人喝血,完全疯了!我对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干吗揪住不放?!你们还抵不上我那根骨折了的小拇指头!瞧,你们看,我的曾祖母,加里宁的世袭贵族!这就是她的画像,是油画!一个绝对雍容华贵的女人,充满无尽的魅力,袒胸露背的礼服,傲慢的目光,珠宝首饰。我要卖掉一切,满世界地乞讨,但是我不会卖掉这幅画像,尽管,坦白地说,我已经没什么生活来源了,如果说我还在吃鱼子酱,那这也仍然是战利品,储备很快就要用光了,鱼子酱和白兰地,这就是您送给我的一切,但是我没有出卖自己,我加紧行事,就算事情到了那种地步,我的情人也不会超过十位!而曾祖母我是不会卖的!这是记忆。丽杜拉说:我和我曾祖母很像。丽杜拉是丽杜拉,我自己也有过比较:我把画像贴在梳妆镜上,然后和画像并肩站着,我一看,相似是显而易见的,目光也同样是傲慢的,不像是我们如今这个时代的目光,脖子也像。只不过,她的脸上少了些慌乱……
床很棒。铺着缎被,挂有沉甸甸的流苏。
梅尔兹里亚科夫有次随一个旅游团去了趟波兰,他回来后常说:在那儿,在他们那些天主教堂里,挂着许多金银小牌牌,上面写着感谢的话。谢谢你,耶稣基督,你治好了我女儿的脑膜炎,或者是,我由于你而成为一个人,谢谢!那些牌牌,他说道,挂在教堂里,被固定在墙壁、圣像和圆柱上,而在你的这张床上,能挂得下多少张这样的感谢牌呢?而我,梅尔兹里亚科夫说道,要钉上一张纯金的:谢谢你,伊列娜太太!——可是他最终没有钉……当时,我和他有过一段持续了六天的爱情,我俩长时间不知疲倦地看着这面镜子,他,可怜的家伙,已经站不稳了,热血沸腾,可是他却一直在东张西望,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留在了妻子、那个同声传译员的身边,着手繁殖后代,忘了感谢牌的事,又和那些老朋友混在一起,半年过来喝一回茶,一切都不是老样子,不是老样子了,没有任何灵感,像是换了一个人。爷爷会死的,可他们不会把这套房子留给我的,这套房子太宽敞了,爷爷为信仰和真理服务过,可是我干过什么呢?我像大家通常所做的那样,按自己的意愿立了字据,以便维克多。哈里托内奇能写上一封恶心的信,贴上邮票,寄给我那些远在美国的女保护人们,他会写道,我们没有让她遭遇到任何的不幸,是她自己决定要献身于私人生活,就像在你们国家流行的那样,虽说就百分比来说,我们这里工作妇女的人数要六倍于你们那里,我们这里没有任何一位女性在铺柏油路,所有这些都是假话,他说道,你最好自己再写上一两行,比如:谢谢关怀,谢谢温情,不过不值得担心……——你能行!——我答道,我在想:也许,他们真的不会碰我,在他们那个条款之后,如果他们把一切都归结为爱情,那就是说,可以证明我是不在现场的。我没有说话,忍着极大的委屈到处求人,赶忙写信从法国的铁路小站枫丹白露召克休莎前来,可他们却在悄悄地着手将我送回我故乡的那个城市,把我挤走。我赶忙去拨了上千个电话!我看中了肖赫拉特,他在整个中亚地区都是一个大人物,我想到他那里去避避风头,平静平静:是我呀,肖赫拉特!——我带着一种虚假的欢乐说道,我曾和他乘飞机周游了整个撒马尔罕,参观了穆斯林的圣地,只不过,我们不去没有旅馆的地方,我们住在豪华套间里:三角大钢琴,中央空调,精选出来的甜瓜。那甜瓜一入口就化了。
我打开酒柜,那儿有个空了一半的小瓶子,那是老早以前我和达托怄气后喝剩下的一瓶白兰地,我斟了一杯,坐了下来,喝酒使我浑身发烧,我被众人抛向了我的暮年,我用“晚钟”牌果仁糖下酒,但是我还活着,还有热度,我看了一眼自己:皮肤很白,没晒黑,我应该到南方去,骑骑马,需要很大的门路才能弄到马,而瓦洛杰奇卡,那个和外国人进行幸福贸易的人,只有他不是一个投机商,他是为了祖国的利益而工作的,他弄到了一匹快马,我是一个爱骑马的人,他提供了一切保障,只是他个子有些矮,然而,他却邀请我去突尼斯,我走路的姿势也让他欣喜若狂,后来他走了,不过,我也飞遍了整个世界,作为一个空姐,或是根据医生的处方,我要看一眼枫丹白露,到克休莎那儿去做客:你好啊,克休莎!——她高兴极了,我们和她那位牙科专家一起坐在桌旁,弄清楚那里的事情究竟怎么样,然后——就去美国,去见我那些女救主:五个白皮肤,一个巧克力色皮肤,我们将在一家豪华饭店的露天平台上会面,全是紫貂皮和水貂皮,而我却穿着我那张脱了毛的狐狸皮,这张狐狸皮的下面空空如也,并没有我的身体,因为,我要说,我呀,女友们,喝醉了,把我放到床上去,别碰我,否则我会呕吐的,对不起……因为,对不起……我醉了……我找到了更多!……我的甜酒喝多了……我要对所有的人解释……你们听着!
衣橱的抽屉大敞着。一只只连裤袜吊在那里,露出发黄的袜底。我回到了自己空荡荡的家。这些个香水瓶,带棱的小瓶塞,排成一排,是“迪奥里西莫”牌的,相互拥挤着,一只珠母色的小花瓶中插着几枝枯萎的勿忘我,还有那些各式各样的棉球,润肤露,龟壳梳子,金色的唇膏筒。从那个时刻起,我就一直没有打扫过这些杂物,当时,我让它们倒在那里,用手指在梳妆镜上写下“伊拉”两个字,我打开我那台嘶嘶作响的唱机,皱着眉头,又写了下去,写下的句子倒映在镜子中:这些个香水瓶,带棱的小瓶塞,排成一排,是“迪奥里西莫”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