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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美女 作者:维克多·叶罗菲耶夫 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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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喝香槟,总的说来,我喝得很少,不让它成为我的每日所需,避免染上普通百姓的这个习惯,我不常喝,喝得很少,而且只喝香槟,除了无糖香槟,我什么也不喝,而且,在喝酒之前,我会把那根固定瓶盖的细铁丝放到高脚杯里,摇晃几下。这时,高脚杯就会泛起泡沫,咝咝作响,那些针状的、难以下咽的酒沫就会腾空而起,但是,我最爱喝的香槟就是勃卢特勃卢特(брют),来自法语brut,指含糖量不高的一种干香槟酒……啊,勃卢特!你是野兽,你是流氓,你是神鸟勃洛克!你是神圣的,勃卢特……

在别墅小村里,亮着稀疏的灯光,传来稀疏的狗叫声,但道路却清扫得很干净。路上我们又稍稍喝了几口,于是,我们彻底走不动了。克休莎笑着,抱着我的两个膝盖。我们感到很热。克休莎按响喇叭,声音如此之大,似乎她就是这里的主人。四面八方众多的狗突然尖叫起来,但却没人来给我们开门。车上的表显示为三点钟。我什么话也没说,但为了打起精神我喝了一口马爹利。终于,大门打开了,我们在汽车前灯射出的光柱中看到一张满是胡须的脸,大胡子穿一件黑皮袄,他打量着汽车,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却又带有一种不加掩饰的疑惑。后来,这位生有一对牛眼的守门人注定要在我的生活中扮演某个角色,尽管当时我并没有料到这一点。不知是守门人认识克休莎,还是他心头产生了对那辆汽车的尊重,反正,他想了一下,就放我们进去了,于是,我们驶进一处院落,我觉得这院落像是一个大园子。克休莎让车滑行到房子跟前,入口处灯火通明,于是,我们钻出了充满乐声的汽车。克休莎迈了几步,就无力地倒在了雪地里。我赶过去想帮帮她。我俩躺在雪地里,看着那几棵树梢在呼啸不止的松树。——真爽啊!——克休莎说着,笑了起来。我表达了同感,但因对身边这幢房子的规模感到惊讶,我还是提出了一个问题,——克休莎,我们这是在哪儿呀?——在俄罗斯!——克休莎回答,对此坚信不移。在雪地上的感觉很好,于是,我俩就把穿着薄丝袜的两腿举向空中,一通乱蹬。一个只穿一件衬衣的人走到门口的台阶上,看了看我们,喊了起来:克休莎!——安东契克安东的爱称。!——克休莎也喊了起来。——我们在洗雪浴呢!快到我们这边来啊!——你们会着凉的,傻姑娘们!——安东契克友好地哈哈大笑起来,冲过来要把我俩拖出雪堆。——安东契克!——克休莎说道,她抵抗着,不愿站起来。——你会不会干我们两个?——会的!——安东契克嗓音兴奋地答道。——那好吧,我们走!——克休莎说着,不再抵抗了。安东搀着我俩的胳膊,拖着我们向台阶走去。——总的说来,“干”这个字眼,——克休莎推理说,由于雪浴,她浑身已经湿透了,但戴着那顶不祥地扣在眼睛上方的黑色小帽,她却显得很漂亮,——这个字眼啊,——克休莎指出,——使俄国式做爱的沉重事情变得轻松了……我在内心承认她说得对,但我没有说话,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面我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知道卡洛斯是不是一位好大使,但他是一个好情人,这一点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他把他的大使馆变成了莫斯科最快乐的地方。他非常进步,迫不得已,也没人去阻止他。他如此进步,去参加招待会时会开一辆日古利吉普车,还要挂上他那面像睡衣一样的小彩旗,而且不带司机,可是我却知道,他的车库里有一辆锃亮的黑色奔驰轿车,夜里我们就开那辆车到处跑,在我想兜兜风的时候。他把地下室改造成了舞厅。他从格鲁吉亚大街的外汇商店里买来无数的食品饮料、香烟和酒,经常举办疯狂的宴会。莫斯科的知识界人士都到过那里。贝拉。阿赫马杜琳娜阿赫马杜琳娜(1937— ),俄罗斯女诗人。就是在那儿对我说的,孩子,您美得无法形容。卡洛斯的舞跳得很好,可我跳得更好,而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并做出了正确的评价。我留在了他那里,而最后一批客人在天快亮时也散去了,警察挨个儿给他们敬礼。我是大使,——卡洛斯手里拿着一只杯子和一瓶莫斯科牌伏特加酒,对那位守卫宅子的民警说,——如果你不喝下这杯酒,我会生气的。——那位民警害怕惹友好国家的大使生气,就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我留在了他那里,原来,他做爱的功夫还要胜过跳舞。我们伴着古典音乐做爱,那一夜,他那张宽大无比的写字台就成了我们的床铺,桌子的远角堆着一小摞书本和纸张,其中含有那个香蕉共和国转眼即逝的秘密,但他并不是一个黑发男人,嘴上也没有那道能体现出粗鲁热情和虚伪誓言的黑色唇须。他那副南方人的外表已经被牛津的优雅所弱化、所驯服了,他在牛津读过书,在那里住了很多年。我遇到的并不是一个红极一时的暴发户。他用那贵族式的安静征服了我,我不信克休莎的话。

我在天蓝色的卫生间里梳洗,卫生间的整个瓷砖墙面上画着一个正在盆中洗澡的美女像,他们的二楼上,还有一间真正的芬兰桑拿浴室,我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往下走,感到有些头晕,由于头晕,我感到一切都是模糊的,缥缈的,但是这样也很爽。安东请我坐到餐桌边上去,他替我挪开椅子,露出了一个有些空洞的笑容。摊了一大片的冷盘并不太吸引我,可它们那好客的丰盛却感动了我。又高又瘦的女仆,也就是守门人的老婆,看上去很可爱,但眼球有些突出,嘴巴像是鸡屁股。她并不知道自己嘴巴的可笑,仍把双唇涂得鲜红。守门人自己则从厨房里探出半张脸来,对我这个人很感兴趣,以便随后和他老婆一起对我来一番评头论足,我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可安东却要请守门人过来,安东心情很好,对自己的能力做了证明之后的男人,不可避免地都会拥有这样一份心情,他与守门人称兄道弟,请守门人过来干上二两酒。这个提议让守门人显出一种戏剧化的恐惧相来:他举起两手轻轻一拍,两眼骨碌骨碌地转,然后回绝了,借口要去收拾散落在车库里的煤。只有最爱喝酒的人才会这样回绝伏特加,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守门人的老婆,看来也是一位喝酒的好手,首先接受了劝酒。在他们相互劝酒的时候,我斜眼看了看四周。这不是一座普通人家的房子,我感到遗憾的是没有向克休莎问清房主是谁,虽说,他没戴结婚戒指,这给了我很多信息,而使我获得更多信息的,却是壁炉上方以一位旗手为首的那一排绿色小兵。热汤端了上来。这多油的、滚烫的汤真叫我开心,白色的汤盆冒着热气,这种汤盆已经被人淡忘了,在吃饭时也不再用了,就像胶皮套鞋一样,也已经被人忘了。这热汤是多么有益健康啊!热血涌上了我的脸庞!不,生活中毕竟还有一些明亮的时刻,并不仅仅是风雪和暮色!

在台阶上,安东向我做了自我介绍,我们很快都自报了家门,然后,大家就冲进了暖和的房子。脱下皮衣,我们走进餐厅,那里有各色人等围坐在餐桌旁,吃着晚餐的残羹剩饭,但也许,他们并没有坐在那里,也没在吃残羹剩饭,——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因为,由于热气和新印象,我脑子里一下子短路了,就像克休莎一样,她什么都忘了,甚至连我们是怎么来的,她是怎么和交警谈话的,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没有香槟的时候,我就听从劝说,喝一点白兰地,给我斟上什么,我就喝什么,甚至是那些保加利亚泔水,但问题不在这里:我想得到理解,可他们却在居心叵测地灌我,我也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开始撒娇,开始藐视一切。我不想喝马爹利!我不要你们的康伏西!……我爱喝可特劳!马爹利(Martell)、康伏西(Courvoisier)和可特劳(Cointreau)均为酒名。——我带着胜利的微笑说道,想把大家都惹恼,可他们却回答:可那不是白兰地呀!—— 为什么不是白兰地?难道白兰地就不能是橘子味的吗?——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专家丢了脸。别拿我当傻瓜!得了,格里沙,他们对他说道,别再逗了。把可特劳拿来!可格里沙这里却没有可特劳,结果弄得很没面子。——有一次我和一伙人在一起,在那伙人里面,你们想想,有一个男爵,真正的男爵,头发花白,不,是真的,克休莎,是吗?——克休莎温情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就是这瓶白兰地的所有者。—— 那位男爵他喝什么呢?—— 一位浑身虱子的卢蒙巴大学在莫斯科,全称为“卢蒙巴各族人民友谊大学”,1960年建校。教授问道。——喝他自己的白兰地?——不。——男主人眨着眼睛,对教授说道,男主人受到了我的伤害,已经在为可特劳的事情恨我了,这位男主人——他叫什么名字?——格里沙,我和克休莎就是到他这里来的,可以说,他可是费了神了。不,格里沙讽刺地说道,他喝的是自己的酒还是自己的尿,还不都是一回事!——嘿,说得真机智,——我冷冷地说道。一点也不好笑。——于是,我恐惧地感觉到,在这里没有人能理解我,在这生活的节日里,我是一个局外人,应该喝酒,尽快地喝酒,为了别哭出来,应该学会一种外语,因为男爵不会说俄语,哪怕一天只学二十个单词,可是我太懒了,太懒了,我的懒惰能把像冰岛那么大的整个岛屿都给传染了,于是,冰岛就会变成一片荒漠……全都完蛋!!关我什么事?我向四周扫了一眼,想找到克休莎,但代替克休莎的,只是地板上的她那双鞋子,因为克休莎被他们拖到厨房里去了,他们迷上了她神奇的外表,她驾着那辆粉红色轿车刚刚来到这里,来了之后,她说道:我无法待在俄罗斯。我又不能没有俄罗斯……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小太阳?

她一直叫我“小太阳”,在这个词里掺进了太多的温情!她赤着脚被拉进了厨房。我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我看到:她身边围着两位莫斯科电影制片厂的小导演,而她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地喝着速溶咖啡。我说,克休莎,我们离开这里!在这里,他们不理解我们,只是想灌醉我们。我们走,小太阳,她对我说,扶我站起来!那几个穿着麂皮夹克的男人抓住我俩的手,请我们跳舞。可是我说:跳什么舞?和这些老东西跳?嘿,谢谢了,我说,和你们跳舞没意思!我俩使劲挣脱了,格里沙在门洞里摇晃着身子,恶狠狠地看着我俩钻进了电梯。姑娘们,你们也许会改变主意?我这里有甜瓜。而克休莎说:把甜瓜拿到这里来。我们明天再给你运回来。格里沙连脸都给气黑了,而我俩按一下按钮,就下楼了。——他们不是我们的人,——我说,——不是我们的路子。——她却回答:我们怎么来了这里?

在出城的检查站,交警拦住了我们。——你放心,——克休莎说道,把她那顶黑色的针织小帽往下拉了拉。克休莎摇下车窗,与那位交警亲热地交谈起来。她与他们关系很好,经常给他们送些一次性打火机、钥匙链、圆珠笔、香烟、瑞典避孕套、磁带、口香糖和带有裸体女人像的小年历片,——那些年历片让他们头脑发昏,——她很开心。她车上的杂物箱里满是这些珍贵的破烂。那位脸被冻成了棕红色的交警,姿势漂亮地敬了一个礼,让我们路上小心,随后一直拿眼睛盯着我们。我们继续往前开去,很快就开进了森林。——这在欧洲是不可能有的!——克休莎兴高采烈地说。然后,她沉默片刻,又添了一句:野蛮人……

但问题还不在这里:在清晨醉意的惯性中,我在开心地喝着热汤,而安东把他那张灰黄色的脸凑到我跟前,带着橡皮图章似的、广告式的微笑,向我说着补充的恭维话,这些话不仅说明了他的殷勤,也说明了他的教养,我喝着热汤,安东在说,漂亮女人他见了不少,但漂亮女人中很少有人在睡觉时也漂亮,因为在睡觉时,美女的脸是松弛的、丑陋的,脸上会显露出难以磨灭的庸俗痕迹和原罪的痕迹,可是,在我沉睡的脸庞上,他所看到的却只有真诚和美丽,——就在这个时候,在清晨醉意的惯性中,一扇新门在我的生活中敞开了,带着12月的严寒,迈着一个成功男人和名人的坚定步伐,莱昂纳狄克走进了这扇门!

克休莎一年之后回来了,假装是出差,为一个展览收集资料,她穿得那样的随意,那样的无可指责,甚至用不着去看一眼她的裙子、靴子、线衣和睡衣上的商标就可以断定,它们都属于最有名的时装,更不用说那辆人人都要跑过来围观的粉红色轿车了,但是,还没来得及从那辆车里钻出来,在长途旅行之后冲个澡,换身衣服,她就开始臭骂自己的丈夫了,捎带着还骂了那片梨园。我早就能弄懂她的意义,只要只言片语,只要一个暗示,甚至连一个字眼也不需要,此刻,只要看一眼她那张无可比拟的脸,我就知道自己被骗了,但我没有说话。而在一通忙乎之后,在她总会给我送上的那些礼物之后,我俩终于躺了下来,我要求她做出解释。我想,难道克休莎真的脱胎换骨了吗?不,我对自己说,即使这样,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实际上,我会原谅她的一切,我不会和她吵架的,但是要知道,我想做的不仅仅是原谅,要知道,我不止一次把她的举动与自己做比较,直到结婚前夕她都没对我透露她的举动,因此,我要求她做出解释,而她,打着哈欠说,去习惯好的东西并不难,小太阳,但是还必须去习惯,好的东西不再是好的了,变得什么也不是了,一切又全都从零开始,还会有损失。——这是什么,是怀旧吗?——我问道。她有气无力地表示了抗议。——可是你还说什么:损失……——唉,她说道,这事我们明天再谈,然后,她吻了吻我的鬓角,可是第二天,她却已经在由于另一个原因而发怒了:昨天夜里,她那辆粉红色轿车的雨刷被人给掰走了,轿车的前罩盖上写上了两个大大的字:“鸡巴”。她骂出了粗话,这我听得懂。在商店里,人们围着她嚷嚷。站在她身边,我也获得了很大的满足。她要通了打往枫丹白露的电话,长时间地和那位口腔科专家唠叨着。真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她说道。还没有出嫁,就想要孩子,就像在我们的中亚地区那样。颓废。而且,他又是那样一个爱吃醋的家伙!……等一等,——我说。——怎么!——克休莎挑衅地说。我什么也没说,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尽情狂欢,这已是第四个晚上来安东这里,克休莎发现,安东很像年轻时的阿列克赛。托尔斯泰。这好吗,还是怎么着?——我问道,老实说,无论是年轻的托尔斯泰还是年老的托尔斯泰,我都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只知道那条模样特别的托尔斯泰街。——这要取决于心情,——克休莎说,——我是在巴黎和他认识的。——他在那里做什么?——经常操我。——我们驶出了莫斯科市界。——克休莎!——我激动起来。——我们在往哪儿开呀!——四周一片黑暗,但雪已经不再下了。

就这样,在那个夜晚,在一个个短路的瞬间,我浮了起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是手脚乱动的克休莎,她那张扭曲的脸向我伸了过来,它伸得很长,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抖了一下,拿不定主意,是反对还是赞同这种态度,但是,一个更绝对的景象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它压向我的面颊,变得滚烫。看来,我就是由于这一情况才浮上来的,这情况就是,另一个从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抓住了我,而克休莎,却像月亮一样,从右边的什么一个地方升了起来。看来,我被包围了,我感到迷惑不解,我在台阶上只与安东一个人见了面,克休莎也终于落了下来,但她没有从我身边爬开,于是,我俩拥抱着,飞到了空中。满怀激动和热情,我俩张开四肢,升到了高空,——我们在飞行!在飞行!伸着脑袋,相互追逐,笑着,尖叫着,——我们在飞行!在飞行!接着,我再次短路了,记忆沉睡了,——突然一阵疼痛,我发出一声叫喊!我朝高脚杯迈出一步,给自己一刀,躺倒在自己的脚下。

在你短路的时候,当你开始生活在另一个空间里,把你自己全都抵押了出去,甘愿由一个善良的保护人来为你担保,可你却从未见过这个担保人,在这个时候,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呢?有时,你突然浮上水面,挺在水中,然后又再次沉到水下,然后就——再见吧!

安东身穿一件长衫站在那里,手里摆弄着一只杯子。喂,喝点!——我用胳膊肘支起身体,却又瘫了下去,没有支撑的力量。安东坐在我身边。他的下巴很肥,很小,不像样子,我不喜欢,于是,我就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窗台上有几朵紫色和白色的高山兰,而再往外看,就是冬天了。——气窗!快打开气窗!——我请求,并抿了一口酒。这是香槟。我一口就干了。他又给倒了一些。我又一口干了,然后躺下来,看着天花板。—— 你太棒了。——安东微笑着,轻轻说道。香槟起了作用:我活了过来。——你也不错。——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竭力想回忆起那分身的人,回忆起我和克休莎的共同飞行。——克休莎哪儿去了?——没看到克休莎,我着急起来。——她一大早就去莫斯科了。她有事。——安东解释道,他的话强化了我对克休莎的钦佩,借助意志的力量,她总能迅速清醒过来,步入白天的生活。一夜不睡觉,她反而能变得更精神,更活跃,只有那双浮肿的眼睛会让一位内行的男人产生狡猾的联想。在两种生活中,她都能保持自我,从不会散架,她能把技巧和温柔结合在一起,把同样的激情赋予黑夜和白天,在黑夜和白天都能找到自己的迷人之处。我却恢复得相当慢,第二天就完全垮了,尤其是在冬天,在冬天,天色从中午就开始暗淡了,而在那暮色之中,人就想穿着暖和的绒衣坐在那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静静地看着壁炉,而在这座神奇的别墅里就有这样一座壁炉,还有油画、白桦木家具、书橱、小摆设和地毯,那些地毯轻重不一地压在镶木地板上。——你很棒呀!——我对安东说道,我因为那口香槟而心怀感激,于是,他俯下身来,吻了我,而我迟疑了片刻,便招呼他到我身边来了,尽管他的下巴很肥,很小,不像样子。

她是前后矛盾的,我的克休莎,无论是在这个晚上还是在后来。越往后,她越是前后矛盾。她在那边住得越久,她前后矛盾得就越厉害。

坐进那辆粉红色汽车,我俩在想,接下来该干什么?克休莎提议到安东那里去。安东是谁?我说,我们不会再错一次吧?我总是来不及认识她所有的朋友,她的朋友们就像葡萄一样,成串成串地挂在她的身上。喂,我问道,你在法国过得怎么样?不咋样,她回答。克休莎嫁给了一位牙医,她笑着说,她的牙齿是不会再疼了。这位热奈来莫斯科参加一次学术会议,她扛着摄像机对他进行了电视采访,他善于像圣母那样交叉起两只小手,——唉,小太阳,她对我说,他衬衫上的一粒扣子没扣上,我看到了他的肚脐眼,周围长满了毛……我的命运决定了。她以为,在法国她同样能在电视台工作,因为她从小就精通法语,还会弹钢琴,就像在上个世纪那样,然而,那个法国男人却不让她工作,让她住到了巴黎郊外,住在一个叫枫丹白露的铁路小站上,拿破仑就葬在那里,但是我谈的不是这件事情:克休莎住在一幢空荡荡的房子里,那房子带有一个大花园,园子里长满了梨树,克休莎住在那间房子里,给我写那些疯狂的信。我温情的小太阳,她写道,通过距离最近的观察,发现我的丈夫热奈原来是一个十足的蠢货。他整天整天地钻牙,每一秒钟的时间都被派上了用场,钱也要用大头针别起来。每天晚上,他都要带着一副庄重的模样阅读《世界报》巴黎的一份每日晚报,1944年12月创刊。,在床上讨论法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独特道路。他的抚摩和那消毒药水的气味,会使我一直想到那间牙科诊所,虽说他的那个并不像牙锥,但也老是不中用。我吃梨都吃得撑着了,我得了经常性腹泻。我所认识的住在这里的俄国人,都有腹泻症。他们傻头傻脑的,一直在为祖国而哭泣。去反驳他们是没有意义的:他们疑心重重,笨手笨脚的。你读过索氏指索尔仁尼琴。的哈佛演讲吗?——真是丢人。我为这位梁赞饶舌鬼感到脸红,我怀着巨大的快乐听出了一句党内老套话: 为了过去的一切——表示感谢,为了今天的一切——你要负责!而他们却认定我就是一副红面孔。在我身边形成了一个爱玛。包法利的基本组合,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年轻的卡车司机,可他同样是个讨厌的家伙……在另一封信里,她还是承认,法国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国家,由于无聊,她开始旅行,诺曼底太美了,可遗憾的是,到处都是篱笆、私有财产和法国人,一群令人讨厌的人!最使我痛苦的是巴黎的假斯文,她写道,所有人都不直截了当地说话,都善于迎合别人的意思,所思所想与生活毫不相干,一连串的诡辩,一连串的萘!我和我丈夫去过一位院士的家。那院士向热奈递过来两个指头,你猜怎么着?——就算是握手了。热奈竟然不生气!他欠着屁股坐在椅子边沿上,亮出一副最最甜蜜的笑脸……这哪里是什么道德败坏的西方啊?克休莎写道,我太看不起它了!他们全都是些烦人的正面人物,在他们干坏事的时候,也带有那样的分寸感,那样的精细,就像香肠店里的小老板在片火腿。还有,他们喝白酒的方式,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而且不超过两小杯,然后,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他们就会比先前表现得更加正面……我不相信克休莎信中所说的话,我认为她这是在演戏。——我惟一的乐趣就是手淫,她写道。我的思念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我的小太阳!……——我认定,克休莎有她的目的,她需要这样写信,而我对欧洲继续抱有好感。啊,比如说,我在“宇宙”餐厅见到的那个白发苍苍的男爵,多棒啊!可格里沙却认为我是在撒谎。我用不屑一顾的目光看着格里沙,那些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男人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唉,你呀,格里沙!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捧着他那个愚蠢的甜瓜?克休莎,我说道,喂,求求你了,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开啊,克休莎,你可是完全喝醉了呀!……去他的,克休莎说,说到底,我毕竟是个法国人。他们能把我怎么着?——她长时间地摆弄着车钥匙,却长时间地塞不到钥匙孔里去。汽车咆哮起来,像是马上就要爆炸了。雪很大,四周一片黑暗。克休莎,我说,我们去坐出租车吧!——你老实坐着,听听音乐,克休莎说着,打开开关,放出了音乐。一位巴西女歌手,名字我忘记了,大声地唱了起来,但她的声音却很温暖,像是专门唱给我和克休莎听的。我回忆起了卡洛斯。我俩拥抱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她穿一件时髦的狼皮大衣,这件大衣说明那位医生并不一定吝啬,直到他们结婚前,我甚至还不认识那位医生,因为,尽管我们相爱着,克休莎还是一直单过,不让任何人去她那里,我感到伤心,于是就努力做得像她一样。我身上穿的,却是一件陈旧的火红色狐皮大衣,是卡洛斯送给我的,卡洛斯是总统的弟弟前文说卡洛斯是总统的侄子。,不过他已经不在莫斯科了,也许,已经不在世上了,因为总统被推翻了,另一批亡命之徒掌了权。他们从莫斯科召回了卡洛斯,然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连一封信也没给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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