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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 作者:斯蒂芬·茨威格 奥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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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恩巴德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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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独自留在这沼泽里、青苔上、岩石边!

[13] 卡尔·弗里德里希·策尔特尔(Carl Friedrich Zelter, 1758—1832),德国作曲家和音乐教育家,歌德的好友,他的音乐作品格调恬静淡雅,深受歌德赞赏。

我们把它称为:虔诚!——当我站在她面前,

不是一片碧绿的原野?

是上帝让他“倾诉我的烦恼”的,于是,问题、痛苦都变成了诗歌。心灵的呼唤——内心的强大冲动都直截了当地、不加掩饰地注入这首诗中。

[4] 约翰·彼得·埃克曼(Johann Peter Eckermann, 1792—1854),德国作家,1823年起成为歌德的挚友和文学上的助手,参与歌德作品的最后出版工作,他本人最重要的著作是《和晚年歌德的谈话》(简译《歌德谈话录》),记述了1823至1832年歌德和他的私人谈话。

不是在晨光中黑魆魆地巍然挺立在那边?

[2] 埃格尔(Eger),地名,从卡尔斯巴德到魏玛途中必经的小镇,今在捷克境内。

庄稼不是已成熟?

如今,花儿还无意绽开,

此刻,年迈的老人坐在滚滚向前的马车里沉思默想,为心中一连串问题得不到确切的答案而烦闷。清晨,乌尔丽克还和妹妹一起匆匆向他迎来,在“喧闹的告别声”中为他送行,那充满青春气息、可爱的嘴唇还亲吻过他,难道这是一个柔情的吻?还是一个像女儿似的吻?她可能爱他吗?她不会将他忘记吗?正在焦急地盼等着他那丰富遗产的儿子、儿媳妇会容忍这桩婚姻吗?难道世人不会嘲笑他吗?明年,他在她眼里不会显得更老态龙钟吗?纵使他能再见到她,又能指望什么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排?

对于歌德的这件轶事,虽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都一致认为,《玛丽恩巴德悲歌》是歌德一生中的转折点:他从此永远告别了爱的激情带来痛苦的时代,而进入心境平静、勤奋写作的暮年。

[1] 卡尔斯巴德(Karlsbad),即今捷克著名疗养胜地卡罗维发利。

1823年6月,歌德又来到玛丽恩巴德,他决意想使乌尔丽克成为自己的妻子。

《玛丽恩巴德悲歌》固然吐露了惆怅之情,但悲歌(Elegie)一词,本是源于古希腊的一种诗体,既可用于哀歌、挽歌,亦可用于战争诗、政治诗、教喻诗、爱情诗,如歌德的《罗马悲歌》,并非是哀悼罗马之作,乃是采用古代格调写的爱情诗篇。

出于感激,心甘情愿把自己献给

忠实的旅伴[11],让我留在此间吧,

[11] 系指马车里歌德的随从施塔德尔曼和秘书约翰,前者热爱地质学,为歌德搜集矿石,后者热爱气象学,为歌德记录气象报告。但此处的旅伴可理解为广义的人生旅伴。

婆娑曼舞,多么欢快。

河畔的丛林和牧场

[12] 潘多拉,希腊神话中由火神用黏土造成的美女,诸神赐予她各种品性:爱神赠以魅力,赫耳墨斯赠以口才和智谋,宙斯却赠她一只小盒,内藏一切灾祸,让她去引诱厄庇墨透斯。她在他面前打开了盒子,一切灾祸飞向人间。歌德在此将她隐喻乌尔丽克。

[3] 珀斯内克(Pößneck),地名,今在德国境内。

从卡尔斯巴德到魏玛途中的歌德

露出她的仙姿;

是那颗使他获得新生的奇异的明星,照耀着这一叶,照耀着这首诗,照耀着这个人和这一时刻。1822年2月,歌德不得不对付一场重病。连日的高烧使他的身体难以支持,有时候甚至昏迷不醒。他自己也觉得病得不轻。医生们看不出明显的症状,只觉得情况危险,但又无计可施。不过,正如病得突然那样,好得也突然。这年6月,歌德到玛丽恩巴德[5]去疗养,当时他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仿佛那一场暴病只是一种内心返老还童——“新青春期”的征兆。这个沉默寡言、态度严峻、咬文嚼字、满脑子几乎只有诗歌创作的人,在经过了数十年之后又一次完全听凭自己感情的摆布。正如他自己所说,音乐“使他心绪不宁”,每当他听到钢琴演奏,尤其是听到像席曼诺夫斯卡[6]那样漂亮的女人弹奏时,他总是泪水泫然。由于深埋的本能欲念不时冲动,他经常去找年轻人。一起疗养的人惊奇地发现,这个74岁的老人直至深夜还在和女人们相聚在一起,看到他在多年没有涉足舞会之后又去跳舞。正如他自豪地说:“在女舞伴们变换位置时,大多数漂亮的姑娘都来拉我的手。”就在这一年夏天,他的那种刻板的禀性神奇地消失了,而且心扉洞开,整个心灵被那古老的魔法师——永恒的爱的魅力所攫住。从日记中可以看出,“春梦”、“昔日的维特”重又在他的心中复苏。就像半个世纪以前他遇到莉莉·舍内曼[7]那样,和女人亲近,促使他写出许多小诗、风趣的戏剧和诙谐小品,而现在究竟选择哪一个女性,仍未确定:起初是那个漂亮的波兰女子,后来又是那个倾注了自己全部热情的19岁的乌尔丽克·冯·莱佛佐[8]。15年前他曾爱慕过她的母亲,而且一年前他还只是用父辈的口吻昵称她为“小女儿”,可是现在喜爱突然变成了情欲,好像全身缠上了另一种病,使他在这火山般的感情世界中震颤,而多年以来他早已没有这种经历了。这个74岁的老翁简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刚一听到林荫道上的笑声,他就放下工作,不戴帽子也不拿手杖,就急匆匆跑下台阶去迎接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像一个少年、一个男子汉似的向她献殷勤。于是,一幕略带色情、结局悲哀的荒唐戏开场了。歌德在同医生秘密商量之后,就向自己同伴中的最年长者——大公爵吐露衷肠,请他在莱佛佐太太面前替自己向她的女儿乌尔丽克求婚。这时,大公爵一边回想起50年前他们一起和女人们寻欢作乐的那些疯狂的夜晚,一边或许在心里默默地、幸灾乐祸地窃笑这个被德国和欧洲誉为本世纪最有智慧、最成熟、最彻悟的哲人。不过,他还是郑重其事地佩戴上勋章绶带,为这位74岁的老翁向那个19岁的姑娘求婚一事去走访她的母亲。关于她如何答复,不知其详——看来她是采取了拖延的办法。所以歌德也就成了一个没有把握的求婚者。当他愈来愈强烈地渴望着去再次占有那如此温柔的人儿的青春时,他所得到的仅仅是匆匆的亲吻和一般抚爱的言辞。这个始终急不可待的人想在最有利的时刻再做一次努力:他痴心地尾随着那个心爱的人,从玛丽恩巴德赶到卡尔斯巴德。然而到了卡尔斯巴德,他那热烈的愿望仍然看不到有成功的希望。夏季快要过去了,他的痛苦与日俱增。终于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还是没有得到任何许诺和任何暗示。现在,当马车滚滚向前时,这位善于预见的人感觉到,自己一生中一件非同寻常的事已经结束。不过,在这黯然神伤的时刻,上帝——这个古老的安慰者、内心最深痛苦的永远伴侣——来到他的身边。因为这位天才已经悲不自胜,在人世间又得不到安慰,于是只得向上帝呼唤。就像以往歌德多次从现实世界逃遁到诗歌世界一样,这一次他又遁入诗歌之中——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罢了。40年前他曾为塔索写过这样两行诗:

接着便是那最后的、极其忧伤的呼唤,这喊声越来越激昂,几乎到了不能再高亢的地步:

这些问题不安地在他心中翻滚。突然间,一个问题——一个最本质的问题变成了一行诗、一节诗:

歌德曾在一次谈话中把这悲歌的诗句称做是“内心状态的日记”,也许在他的生活日记中没有一页会像这些诗句那样把自己感情的迸发和形成如此坦率、如此清楚地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份用悲怆的发问和哀诉记录了他最内在情感的文献。他少年时代的那些宣泄自己情感的抒情诗都没有如此直接地发端于某一具体事件和机缘,这是一首“献给我们的奇妙的歌”,是这位74岁的老人晚年最深沉、最成熟的诗作,恰似这秋日的太阳散射出绚丽的光辉。我们也没有见过他的其他作品如同这首诗似的一气呵成,一节紧扣一节。正如他对埃克曼[4]所说,这是“激情达到最高峰的产物”,同时在形式上它又和高尚的自我克制结合在一起,因而把他一生中这一最热烈的时刻写得既坦率又隐秘。这是他枝繁叶茂、簌簌作响的生命之树上最鲜丽的一叶,直至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它仍然没有凋谢和褪色。9月5日这值得纪念的一天,将世世代代保存在未来德国人的记忆和情感之中。

她会在你心里变幻出无穷的姿态:

7月,魏玛公国的卡尔·奥古斯特公爵也抵达该地,歌德就请他代自己向乌尔丽克求婚。但结果只是听到一番委婉的敷衍。8月,乌尔丽克一家从玛丽恩巴德去卡尔斯巴德,歌德亦尾随而至,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74岁生日,生日之辰,他收到了一件礼物,上面具有包括乌尔丽克在内的三个房东女儿的名字,但是关于求婚一事却只字未提。莱佛佐太太请求公爵无论如何也要慢一点把拒婚的事告诉他的枢密顾问。于是歌德在9月5日带着不明确的答复离开了卡尔斯巴德。但他刚一和乌尔丽克告别,心情就激荡起来。他忘怀不了乌尔丽克向他告别时的最后一吻,她的可爱倩影不时浮现,眼前是一片萧瑟秋色,老人悲不自胜,就在马车的车厢里、途中的驿站上,一气写下了他晚年最著名的爱情诗篇《玛丽恩巴德悲歌》。

仅仅是短暂的瞬间;

在你面前是天堂也是地狱,为你敞开,

[5] 玛丽恩巴德(Marienbad),当时波希米亚的疗养胜地,以温泉、浴场著称,该地今在捷克境内,称马利恩斯克温泉。

她身上有无数珍宝,但也有更多的危险;

笼罩大地的无涯天穹

1823年9月5日,一辆旅行马车沿着乡间公路从卡尔斯巴德[1]向埃格尔[2]缓缓驶去。秋天的清晨,寒意袭人,瑟瑟冷风掠过已收完庄稼的田野,但在辽阔的大地上仍然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在这辆四轮单驾轻便马车里,坐着三个男人——萨克森—魏玛公国的枢密顾问冯·歌德(卡尔斯巴德的疗养表格上是这样尊称的)和他的两名随行:老仆人施塔德尔曼和秘书约翰——歌德在这新世纪里的全部著作几乎都是由这位秘书首次抄写的。他们两人谁都不说一句话,因为这位年迈的老人自从在少妇和姑娘们的簇拥下、在她们的祝愿和亲吻下告别卡尔斯巴德以来,一直没有张过嘴。他纹丝不动地坐在车厢里,只有那全神贯注正在思索的目光显示出他的内心活动。在到达第一个驿站休息时,他下了车,两位同伴见他用铅笔在一张顺手找到的纸上匆匆地写着字句。后来,在前往魏玛的整个旅途中,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歇宿地,他都一直忙着干这样的事。第二天,刚刚到达茨沃滔,他就在哈尔腾城堡里埋头疾书起来,接着在埃格尔和珀斯内克[3]也都是如此。他每到一处,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在行驶的马车里斟酌好的诗句赶紧记下来。他的日记只是非常简略地谈到这件事:(9月6日)“斟酌诗句”,(9月7日)“星期日,继续写诗”,(9月12日)“途中把诗又修改润色一遍”。而到达目的地魏玛时,这篇诗作也就完成了。这首《玛丽恩巴德悲歌》,不是一首无足轻重的诗,它是歌德晚年最重要、最发自内心深处的诗,因而也是他自己最喜爱的诗。这首诗标志着他勇敢地向过去诀别,毅然开始新的起点。

然后又将我拉开——把我抛进深渊。

这位平素善于克己的人还从未写出过类似这样的诗句。他少年时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感情,青年时代也知道节制,通常几乎只在写照和隐喻自己的作品中象征性地流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然而当他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时,却第一次在自己的诗篇中尽兴坦陈自己的情感。50年来,在这个多情善感的人和伟大的抒情诗人心中,也许从未有过比这难忘的一页更充满激情的时刻,这是他一生中值得纪念的转折点。

他们逼我去吻她的令人羡慕的嘴唇,

一个苗条的身形在碧空的薄雾里飘荡,

但是,这样一个世界对他来说显得太没有生气了。在如此热恋的时刻,他会把所见的一切都和那个可爱的倩影联系上,于是,记忆中的倩影又魔幻似的显现在眼前:

——译者题记

我的心呵,竟这样踌躇反复!——

世界不是依然存在?悬崖峭壁

回到内心深处去吧!那里你会得到更多的发现,

[9] 这两行诗是歌德诗剧《托尔夸托·塔索》第五幕第五场中塔索的最后台词中的两句,以后作为《玛丽恩巴德悲歌》的题诗。托尔夸托·塔索(Torquato Tasso, 1544—1595),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著名叙事诗人,一生具有传奇色彩,但歌德诗剧中的塔索,实际上是歌德的自我写照。

他刚刚表示过这样的决心,可是乌尔丽克的玉体又那么诱人地浮现在眼前。于是他用诗描绘出她如何亲近他,如何“一步一步地使他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在最后一吻之后如何把“最终”的一吻贴在他的双唇上,不过,这位年迈的诗圣一边陶醉在这样极乐的回忆之中,一边却用最高尚的形式,写出一节在当年德语和任何一种语言中都属于最纯洁的诗篇:

所以,事情就像策尔特尔说的那样:“是这支刺伤他的矛本身治愈了他。”人们大概可以这样说:歌德正是通过这首诗拯救了自己。他终于战胜了痛苦,抛弃了那最后的一线无望的希冀。和心爱的“小女儿”过夫妻生活的梦想从此结束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去玛丽恩巴德,再也不会去卡尔斯巴德,永远不会再去那个逍遥者们的轻松愉快的游乐世界。从此以后,他的生命只属于工作。这位经受了折磨的人对命运的新起点完全“断念”了,而在自己的生活领域中出现了另一个伟大的词:完成。他认真地回顾自己60年来的作品,觉得它们破碎、零散,由于现在已不可能进行新的创作,于是决定至少要进行一番整理工作。他签订了出版《全集》的合同,获得了版权专利。他把刚刚荒废在19岁的少女身上的爱的感情再次奉献给他青年时代的最老的伴侣——《威廉·迈斯特》和《浮士德》。他精力充沛地进行写作,从变黄的稿纸上重温上个世纪订下的计划。他在80岁以前完成了《威廉·迈斯特的漫游年代》,81岁时又以坚忍不拔的毅力继续他的毕生“主要事业”——《浮士德》的创作。在产生《悲歌》的那些命运带来不幸的日子过去七年以后,《浮士德》完成了。他怀着对《悲歌》同样敬重的虔诚,把《浮士德》盖印封存起来,对世界秘而不宣。

在这样两种感情范畴——最后的“欲念”和最后的“戒欲”之间,在起点和完成之间,9月5日告别卡尔斯巴德、告别爱情的那一天——那令人难忘的内心转变时刻:经过悲痛欲绝的哀诉而进入永远宁静的境界——是分水岭。我们可以把那一天称为纪念日,因为从此以后在德国的诗歌中,再也没有把情欲冲动的时刻描写得如此出色,如同歌德那样把最亢奋的感情倾注进这样强有力的长诗。

我已经失去一切,我自己也不再存在,

然而,正是在这种极乐境界的回味之中,这个孤寂的人才饱尝现在这种分离的痛苦。于是痛苦迸发而出,这痛苦几乎破坏了这首杰作的那种悲歌诗体的崇高情调,这完全是一种内心情感的宣泄,在他多少年来的创作中,唯有这一次是直接的经历自发地转化为诗歌。这真是感人肺腑的悲诉:

仿佛撒拉弗天使[10]拨开浓云,

可是你感觉到这代替真人的幻影

大地辽阔,天空崇高而又恢然,

千姿百态,越来越可爱。

上帝让我倾诉我的烦恼。[9]

歌德自己也觉得这首诗的产生十分神秘,仿佛是命运的一种珍贵恩赐。他刚一回到魏玛家中,在着手做其他工作或处理家庭事务之前,第一件事情就是亲手誊清这一艺术杰作——《悲歌》的草稿。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像修道士似的深居在自己的净修室里,用端正的大字体在精选的纸上把它抄写完毕,并且把它作为一件秘稿收藏起来,不让家中至亲的人和最信赖的人知道。为了不让容易引起非议的消息轻率地传开,他亲自把诗稿装订成册,配上红色的羊皮封面,用一根丝带捆好(后来他又改用精致的蓝色亚麻布封面,就像今天在歌德—席勒资料馆里见到的那样)。那几天是令人易怒和闷闷不乐的日子,他的结婚计划在家里只招来讥诮和引起儿子明显的反感;他只能在自己的诗句中到那可爱的人儿身边流连。一直到那位漂亮的波兰女子席曼诺夫斯卡再次来看望他时,才使他重温起在玛丽恩巴德那些晴朗的日子里产生的感情,才使他又变得健谈。10月27日,他终于把埃克曼叫到身边,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庄重语调向他朗读了这首诗的开头,这说明他对这首诗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偏爱。仆人不得不在书桌上放两盏烛台,然后才请埃克曼在两支蜡烛前坐下来,阅读这首悲歌。此后,其他人也逐渐地听到这首悲歌,当然,只限于那些最信赖的人,因为正如埃克曼所说,歌德像守护“圣物”那样守护着它。随后几个月的时间表明,这悲歌对他一生有着特殊的意义。在这个重返青春的老人健康状况一日好似一日以后不久,出现了衰竭现象。看上去,他又要濒临死亡的边缘了。他一会儿从床上挪步到扶手椅上,一会儿又从扶手椅上挪步到床上,没有一刻安静过。儿媳妇出门旅行去了,儿子满怀怨恨,因而没有人照顾他,也没有人替这个孤独的年迈老人出主意想办法。这时,歌德最知心的密友策尔特尔[13]从柏林来到——显然是朋友们把他召来的。他立刻觉察到歌德的内心正在燃烧。他惊讶地这样写道:“我觉得,他看上去完全像是一个正在热恋中的人,而这热恋使他内心备尝青春的一切痛苦。”为了医治歌德心灵的创伤,策尔特尔怀着“深切的同情”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朗读这首不寻常的诗。歌德听这首诗的时候,从不觉得疲倦。歌德在痊愈后写信给策尔特尔说:“这也真是奇怪,你那充满感情、柔和的嗓音,使我多次领悟到我心中爱得多么深沉,尽管我自己不愿承认这一点。”他接着又写道:“我对这首诗真是爱不释手,而我们恰好又在一起,所以你就得不停地念给我听,唱给我听,直至你能背诵为止。”

我们纯洁的胸中有一股热情的冲动,

1823年9月5日

[8] 乌尔丽克·冯·莱佛佐小姐(Ulrike Freiin von Levetzow, 1804—1869),在1821至1823年的几个夏季里,歌德在玛丽恩巴德疗养时寄居她家,朝夕相处,后向她求婚,未果。当时她年仅19岁。

[10] 据《圣经》,撒拉弗是最高的天使,身上有六个翅膀,本性是爱。

[7] 莉莉·舍内曼(Lili Schönemann, 1758—1817),法兰克福一个银行家的女儿,1775年歌德在该地和她相识,产生了热烈的爱情,是年4月订婚,10月即解除婚约,歌德曾为她写过著名诗篇《新的爱、新的生活》、《给蓓琳德》和戏剧《丝苔拉》等。

一个身体会变成许多形象,

再相逢,又有何可以期待?

自然的秘密就会步步揭开。

多么温柔和明净,多么轻盈和优美,

一个更高贵、更纯洁、不熟悉的人,

不是过眼云烟,无穷变幻?

你们去吧!世界已为你们洞开,

你看她——这丽人中的佼佼者

[6] 席曼诺夫斯卡(Szymanowska),波兰女钢琴家,歌德在玛丽恩巴德与她相识,常为歌德弹奏钢琴,她年轻美貌,也曾一度使歌德产生爱的激情。

为了以独特的方式对上帝的这最后一次恩赐表示感谢,这位74岁的老人把这两行诗作为现在这首诗的题诗,冠在诗前,表示他奇怪地又经历到这种处境。

当一个人痛苦得难以言语时,

无法克制的热望使我坐立不安,

但只能成为我的负担,我必须将它抛开。

这会儿,痛苦又涌入水晶般明净的诗节,是诗歌把本来紊乱不堪的思绪奇妙地变得清澈。正如这位诗人在心烦意乱、感到“郁闷”时偶尔举目远眺那样,他从滚动的马车里瞭望着波希米亚早晨恬静的风光,一派和平景象恰好和他内心的不安形成对比,刚刚看到的画面顷刻间又进入他的这首诗:

一筹莫展,除了流不尽的眼泪。

我觉得自己享受到了这种极乐的顶点。

他们考验我,赐予我潘多拉[12],

她给了我某些享受美的财产

不久前我还是众神的宠儿;

向那永远难以称呼的人揭开自己的秘密;

19世纪的头20年,歌德几乎每年都要去波希米亚的卡尔斯巴德和玛丽恩巴德旅行和疗养。他在玛丽恩巴德时,通常寄居在阿玛丽·莱佛佐太太家中。房东太太的大女儿乌尔丽克,正值妙龄少女,焕发青春的年华。她经常陪歌德散步,像一个女儿对待父亲那样搀扶他,天真地向他谈论自己即兴想到的一切;歌德也在信中称她为“亲爱爸爸的忠实而漂亮的女儿”。可是时间一久,爱的激情在歌德心中荡漾起来,终于到了不可遏止的程度。

去观察、去研究、去归纳,

如今我已经远离!眼前的时刻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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