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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菜女王 作者:路易丝·厄德里克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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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195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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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捷克警官摇摇头,又低头看着小册子,在手中翻了翻。他轻轻拍了下华莱士的肩膀。

他觉得很有意思。

服务生敲门时,我们已回到原来的位置,穿好了衣服,唯一的不同是现在我们共用一个玻璃水杯。事实上我喜欢用玻璃杯喝水。

“童子鸡肉吧,”我说道,“虽说这家的鸡肉又干又硬。”

“上等牛肉肋条,我点这个。”

“我请你喝一杯吧。”服务生端来酒时,我掏出一张五美元放在桌上,服务生拿走应付的钱,将找零留在桌上。我并没有将零钱收起来。

“罗恩!”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找你妹妹呢?”他问道。这话突如其来,出乎意料。当他用那清澈而忧伤的眼神望着我时,恐惧感再次降临,我感到一片黑暗,感到我脚下的地板猛然塌陷,我一直往下掉,不知会掉到哪儿。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毕竟他笨手笨脚,没什么经验。或许他真的想要了解我,虽然这种可能很糟糕,让我感到不适。

那辆车的车门被重重地关上。他车前座那儿灯光刺眼,有人弯腰探进他的车窗。

卡尔·阿代尔

“我叫华莱士·费弗,在阿格斯做买卖。”他说,“我想做更多的宣传,好让我们的小镇出名,进而推动农业发展,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的播种机感兴趣。”他继续说。

“华莱士·费弗!”

“看起来不错吧?”华莱士问,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一块粗壮的白色甜菜根茎,等着被转化成C12H22O11,也就是糖。想想看,罗恩,如果这儿所有的地都种上甜菜,建成甜菜炼糖厂,那就会有大笔资金流入阿格斯。你的监狱就可以装上新窗户,阿格斯就可以建两个新游泳池。当风吹过堆成小山的甜菜时,人们会捏起鼻子不想闻那味儿,但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容。罗恩,他们清楚要靠什么吃饭。”

我突然停下。

紧接着我开始介绍这台机器。我指着上面的细管解释说,这些细管会将种子从盒子传送至地表,在机动风箱的作用下,每粒种子都会被轻轻吹入土壤。我告诉他们,气力式播种机不会破坏土壤,有利于保持水分,减少表层土的损耗。

接下来便是常见的提问环节,随之而来的是惯有的质疑。我一面回答这些问题,一面分发传单,并尽可能展示气力式播种机的运作过程。突然,我在人群里看见一个人,他的眼神渴望而又戒备。

“不过,我不知道她是谁,”我改变了主意,“或许只是随口说说,收容所里经常发生这种事。其他小孩假装看过你的档案,然后跟你编故事,要么就是修女在编故事……”

在楼下时,他说话反应快,人又大胆。但在我说这话时,他脸就红了,一言不发,只顾着转杯子里的威士忌,然后露出期待的神情。

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他手中的酒杯拿走。

空气播种机!

“来吗?”我问。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有这种出身。“不好意思,”他说,“那太不幸了。”

“我有个妹妹,”我说,“和你住在一个镇子上。”

“我……”他在这儿到底做什么呢?“……在想事情。”

游泳池真够他头疼的。他想到国家银行,他是银行董事会成员,负责审定银行的投资。他尽量去想他见过的最后一个股票投资组合,但微风中弥漫着一股味道,他知道快要下雨了。他思绪游离。他看到了卡尔的手,他的黑发,还有医院洁净的床单上他那憔悴的面容。突然他身后亮起车灯,照得他睁不开眼。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片风沙侵蚀区和扬起的砂砾下的幸存者。珍贵的表层土也随风吹走!女士们、先生们,一切皆因犁地、耕种而起,阻止这场噩梦的唯一方法就是停止耕种。

作物与牲畜大会的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要向诸位展示一个奇迹——

我们走出会议室,穿过大厅,走进酒店幽暗的酒吧。

“那可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他喊道,开车驶入黑暗之中,“这条路会成为阿格斯的一条重要支路!”他想象着,在他眼前,被探照灯照亮的甜菜炼糖厂的烟囱朝天上喷出臭烘烘的烟雾,升起两道白色的烟柱,就像童话里的奥兹王国那样。

“你呢?”他反问我。

我告诉他这类机器很有前景,并给他看了图表和农场报纸上的农机专栏,但我说这话时,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又是阿格斯。似乎我到哪儿,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名字都会跳出来。我总是在和阿格斯的居民握手,读到的都是阿格斯的离奇事故、灾难、阿格斯圣阿德尔伯特医院出生的多胞胎这类新闻。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从这些新闻中读到妹妹的名字,就算读到也没什么。我不会给她打电话,不会去找她,甚至不会写一封信。时间过去太久了,但我仍然对她的事着迷、好奇,这种心态让我总是遇上这些巧合之事,也或许正是这一点促使我邀请费弗一起喝一杯。

他找到了小册子,站起身,对我一笑,露出紧张的神色。然后我们一起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上了两层楼来到我的房间。这是个单人间,床占了大部分空间,床上铺着鲜艳的橘红色床单。费弗不敢看我的床,径直走到窗边去看窗外的风景,窗外是个停车场。

“你家的女人怎样?”我忍不住问,语气里有一丝嘲讽。

华莱士负责好几项工作,其中一项就是游泳池,这真是个麻烦。游泳池是公共事业振兴署精心规划的项目,但对阿格斯来说太大了,也过于豪华。现在管道已经朽烂,底端已出现裂痕,过滤系统已毫无用处,而装饰更衣室墙壁的珍贵的手绘壁画也在剥落。那些蓄意破坏公共财物的家伙还把栅栏搞坏了。

“晚餐就要来了。”他轻声说。

“看这个。”他说着,拿出其中一本。洛夫捷克看上去一副被人耍了的样子。他解下绑在腰带上的手电筒,然后把光打在小册子上。

“你指女人吗?”他点点头。我告诉他我认识很多女人,关系很亲密,尽管实际上我无法忍受与她们有肌肤之亲,那让我感到莫名的慌乱。

华莱士抓住洛夫捷克的手臂,用手指轻敲那精美的纸质小册子:“听我说,砂糖已成为全球的主要食物。你喜欢糖,我也喜欢糖,那糖总得由某个地方生产,为什么不能是这儿?这可能意味着阿格斯会面貌一新。糖会为阿格斯带来财富,带来一辆新的警车,甚至是对讲机!”

华莱士跳进车里,发动引擎,他加大油门,发出一阵轰隆声。

“她叫玛丽,”我大声说,“玛丽·阿代尔。”

“我不讲究的,”我拿起瓶子喝了一口,“可不像你。”

华莱士之夜

费弗刚俯下身,我就说:“费弗,别碰我。”

他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却仍旧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尽管我尽量与他人保持距离,一般很少谈论自己,但此时却把从未告诉过别人的事跟他说了。

他仍在等我往下说。显然,他认识阿格斯镇的每个人,这时我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如果我告诉他玛丽的名字,他回阿格斯时便会告诉玛丽他见过我,他显然期待我说出妹妹的名字。我本想给他一张名片,但现在得更谨慎些。

他抬起头,不解地摸着下巴。我拍了拍他的手。

我没有马上回答。被人问起过去,这让我不自在,但我总得透露些什么,不让他对我失去兴趣。

“去我的房间一起吃晚餐吧。”我提议。

但……

“可你还是信了。”他坚定地直视着我。当一个人允许他自己那么近距离地观察你,且你们四目相对时,就意味着你们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了。现在轮到我说点什么来进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我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你在这儿做什么?”

“哦,上面写的是‘甜菜’。”

“我猜也是。”

“罗恩,这些地,你看到的所有土地,都会种上甜菜。”

“你来自明尼阿波利斯?”他问我。我们之前聊到他来自阿格斯,但这个话题现在更像在打探我的隐私。

他将车驶出公路,开上一条狭窄的土路,很多中学生情侣会在这儿幽会。他的朋友罗纳德·洛夫捷克警官迫于一些学生家长的压力,周末晚上会来这儿巡逻。在这个星期六的晚上,路上空无一人,看不到一个人影。远处那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车辙上也看不到小情侣们闪烁着的车灯。他任由车子轻轻颠簸,直至停下,然后关闭了引擎。

“但我和女人之间不会有爱情和婚姻。”我告诉他。

“咦,不好,”他在座位下面翻找着,“我的小册子丢了。”

“啊,”他说,“我订过婚,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些想法开始涌入华莱士的脑海。

他知道不能碰我,知道要给医院打电话,知道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知道不让勤杂工动我,就在那等着医生拿担架上来。更可笑的是,那时我一直在担心的既不是我的脖子,也不是我可能终生瘫痪。不知为何,我并不害怕瘫痪,没有任何恐惧。我看着费弗,他也凝视着我,完全被吓到了,眼神毫无保留。我明白,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他陪我一辈子。但我根本没去想这事,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想着妹妹。

但他却朝我靠过来,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向我。然后,我们两个倒在鲜艳的床单上。

他谢过我,慢慢喝了一口,之后便不再说什么。一开始我觉得不太自在,后来我也故意等着,没接他的话。很明显,我们想通过喝酒拉近关系。

“你只有一个水杯吗?”将杯子举到唇边之前,他礼貌地问我。

我转过身去切盘子里不太大块的鸡肉,又想起刚才他克制的欲望和期待的眼神。他肯定结婚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他戴着一枚婚戒式样的戒指,似乎被人照顾得很好:衣服熨过,光鲜亮丽,还上过浆。

“这就对了!”华莱士回答,将一只手臂朝茫茫夜色和广袤而寂静的田野挥过去。

“我?”

起初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之后眼神里充满惊讶。那时我们已匆匆喝下了三杯酒,先前他执意放在桌上的五美元也被服务生拿走了,服务生还找了零钱。三杯酒下肚,我开始感到放松。我看着他站起身的模样,知道他也跟我一样。

“好了,就这么多。”我打电话告诉服务台。在等候晚餐车到来时,我从手提行李箱中拿出一瓶酒,给他倒了一小杯。

我们两个都去了明尼阿波利斯大会。那人一头浓密的金发,有着灰色的大眼睛,身体瘦弱,态度随和。他向我询问有关播种机的操作过程和耐用性的问题。他说他喜欢播种机这一理念,创新是他追求的目标。

“别跳了,”费弗很吃惊,餐叉上的肉都掉了下来,“控制一下自己。”

洛夫捷克警官转过身,低头看着小字,看着甜菜的图片。

我摆了摆手。

洛夫捷克直起身体,华莱士在前排的座位上摸索着,抓起一叠从大会上拿来的小册子,抱在胸前,然后从车里跳出来。

夜鹰从他的车灯前掠过,张开尖尖的喙捕捉昆虫,投下小小的三角形影子。水沟飘出潮湿的气味,有时他还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黑乎乎的犁沟间泛着水光,跟镜面似的。明尼阿波利斯有条公路通往阿格斯,临近阿格斯的那段路上有零星的灯光,就像遥远的海面上下锚的船只。华莱士第一眼看到的是阿格斯水塔顶上闪烁着的小小的红色指示灯。

注射的药物开始发挥作用,黑暗中温暖包围着我。我意识到当时落在了一个单薄的壁架上,要是我摔下来没有什么能接住我。

“华莱士,你真是片刻不消停。你甚至还有修建情人路的打算。”

他还不想回到他那才建了一半的空房子里,更不愿细想在明尼阿波利斯经历的一切。他闭上眼,却睡不着。他太警觉,太清醒。他让自己想点别的,尽力忘记卡尔。

你们会对我说,可我必须得犁地种地啊。以后不必折腾了!这块防水布下面的东西就是我对大自然发出的祈求的回答。先生们——

“这个嘛……我来自好几个不同的地方。”我回答。

我拉动绳索,把防水布扯下来。

“圣杰罗姆收容所,”我说,“一座专门收容私生子的天主教收容所。”

我坐在床边打开菜单。我知道自己渴望什么,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夜曲开始在他周围演奏。蟋蟀叽叽吱吱,新生的小麦沙沙作响,栖息在排水沟和低矮的防风林里的鸟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叫声。华莱士身体往下一滑,半躺在座位上,呼吸着柔和甜美的夜风。方向盘的曲线像一块光滑的骨头,他把手指轻轻搭在上面。他头顶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点点。

接着他化被动为主动,或者说他想这么做。

服务生将餐车推进来,拿了小费便离开了。或许他认为我们是歹徒,正在密谋什么,或者他早就看出了玄机。费弗狼吞虎咽,明显放松了许多。他把肉切成小方块,快速放进嘴里。我猜或许是因为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糟,又或者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便可以抛诸脑后,假装无事发生,然后平静地回到阿格斯,告诉妻子大会是何等成功,把明尼阿波利斯的纪念品送给她,好让自己不那么愧疚。

“什么地方呢?”

“我吃好了。”我说着,推开了盘子。我想做点什么来摆脱这种感觉,所以用力把餐车推出了门。我回到房间,跳上床。我必须停止这种不断坠落的感觉,因此跳了起来。我在空中跳跃着,觉得自己很傻,很轻。我像个会毁了弹簧床的孩子。

一摔下来我就知道糟了。我还有知觉。

而且,推销员总是尽可能地结交朋友。虽然他和我并非同类,但他不难相处。

“去他妈的控制自己!”我嘲笑他那柔弱的样子,“我有个绝技要表演给你看。”其实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表演的绝技,但当我在弹簧床上跳跃、快要撞到天花板时,我突然有了灵感。我在镇上看过肌肉发达的男孩们跳水。他们一跃而起,身体旋转,准确地在空中翻转,最后用脚趾将水劈开。我也可以这样做。我用力跳起,然后屈体抱膝,转体,回旋。我到现在仍然认为,如果不是费弗突然喊叫,我完全可以双脚落到床上。他大声提醒我当心,叫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屈体抱膝的时间过长,落到了床脚处的地板上,床脚那儿那么狭小,似乎不可能掉个人进去,但我的确掉进去了,背也扭伤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从没做过这种事。”他说。

我注意到,他的臀部瘦削好看,但身材不够强壮,也算不上结实。我的相貌胜过他。我练举重和游泳,即使出差的途中,偶尔也会跑上一英里。我也很注重自己的心理健康。我与人打交道总是遇上挫折,也许正因如此,我从不会与人交往甚密,以免给自己带来麻烦。

写字和用餐兼用的桌子抽屉里有菜单,我是真饿了。我们独处一室,我并不在乎会发生什么,结局无非两种,是福或是祸。并不是费弗没有吸引力,而是他突然的紧张让我感到无趣。尤其是他的装模做样,让我很尴尬,比如刚才我准备再次拿钱买酒时,他伸出手阻止我,抢着要付钱。

我就是这样开始推销的。

他也放松下来,在床边的一把小椅子上坐下,拿起一张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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