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瓦莱丽说,她的衣服颜色看上去像一面旗帜,“如果德国人真正发动起来,我们这边很快就会发现不同。”
“你还没见过查佛德小姐和拉斯洛普先生吧,也许你见过?”
H.M.拾起铁圈,锐利的眼神扫过事务长的脸。随着船的颠簸,他坐着的长椅也跟着海浪一上一下。海风吹过救生艇甲板。
事务长犹豫了一下。“船长不能和我们一起参加今早的会议,”格里斯沃尔德随意地回答,“呃,也许他今天一整天都很忙。”
三副大笑。
这句话让周围的气氛变得很紧张。他们都对此表示出震惊。过了一两秒,瓦莱丽转过身来。
瓦莱丽考虑了一下。
H.M.仔细盯着甲板上的铁圈。他的嘴角向下撇;麦克斯感到人群中蔓延着一种沉重的气氛。
他们惊奇地看着她。“我认为,”麦克斯说,“查佛德小姐现在要对我们鼓吹禁酒。不过,说到不在现场的证明嘛……”
那些清晰的噩梦,让他明白他们该把注意力回到谋杀上来。这两天,爱德华迪克号上毫无生气。现在,他们必须打起精神来。他对瓦莱丽·查佛德的怀疑使他很懊恼——她倒不一定是凶手,但确是那种油滑的人。当然,你不能仅仅因为梦见她戴着一个纳粹标志就怀疑她。不过的确有事实表明她很可疑。她对事务长声称她是肯沃尔西的表妹,这纯粹是胡扯。尽管肯沃尔西证实了这点,但麦克斯还是很怀疑。她还告诉事务长周六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到十点这段时间她与肯沃尔西在一起。这同样被肯沃尔西所证实,但他知道这是彻彻底底的谎言。那个该死的女人!
经过这样糟糕的两天,麦克斯·马休斯对那起谋杀案已经没有想法了。他甚至怀疑是否还有人关心这件事。在暴风雨的最后阶段,他很少去想这些事。他觉得那时就像个病人,任何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如果我们没见面……”瓦莱丽意味深长地说。(她很迷人,你不能否认这点。她转身的样子使他震撼。她呼出的所有空气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尽管她的眼底有阴影,海风却带给她活力。看上去刚才她内心很兴奋,但面对他时她马上变得冷淡起来。)
“那八张指纹卡,你是否放在了一个妥善的地方,没可能被人做手脚?”
“你是在暗示杰罗姆不是我的表哥?”
“不,先生。这个主意可不行。我早就问过了。禁闭室只能关押在港口嬉戏的一等水兵,而且必须保密。不是用来对付乘客的。”
“H.M.!”
那是真的。这给他一个契机来认识事实的真相。但是,像往常一样,她又在玩弄文字游戏。
救生艇甲板上,升降梯的高处,猛烈的海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海水刺痛了他们的眼睛,使他们觉得船摇摆得更加厉害。空旷的的船尾停放着涂上伪装色的轰炸机,那里有两个乒乓球台和一条跑道。从左到右摆了一排排的长椅。亨利·梅里威尔爵士一个人坐在了边上。
“呃。你忙吗?”
“我不想和那条响尾蛇一起打沙壶球。”她说。
瓦莱丽愤怒地说:“如果我想那样做的话,我一定会的!”她大声地喊道。“我会的!”
拉斯洛普,令人印象深刻的,带着敬意挥了挥手,这让那个老人感到安慰和快乐。瓦莱丽仍然保持着她冷漠的一面。H.M.向她鞠躬致意,然后收起甲板上的铁圈坐回到长椅之上。
自周一早上开始,天气就开始变坏。从东北方向过来的风暴逐渐成为暴风雨。他们不得不把救生艇拉进来并用帆布盖上,不然就会淹没在三十英尺高的浪里。格里斯沃尔德在清点损坏的陶器时折断了他坐的转椅。每一位乘客都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周一晚上只有拉斯洛普和麦克斯走进了餐厅,周二晚上就没有人了。
回想起来,应该是从杰罗姆·肯沃尔西偶然的一句话开始。那是周一早上,天气刚刚开始变坏,就在肯沃尔西(几乎和其他人一样)匆匆离开之前。他、肯沃尔西、阿彻医生和拉斯洛普正在救生艇甲板上玩牌。肯沃尔西引用了瓦莱丽的原话:“平心而论,希特勒是个优秀的人。你不能对跟随他的德国人横加指责。”
“噢,我正在思考,”H.M.蹭了蹭鼻翼,说,“一个幽灵般的凶手留下了神秘的指纹,这值得我好好思考一番。”
“你对我说过……”
“早上好,”他说道。一股冲动令他像白痴般地添了一句:“嗨,希特勒!”
经过仔细的瞄准,他又一次抛出铁圈,这次落在距木桩两英尺的地方。他面无表情,一举一动都显得心事重重,这让麦克斯觉得很不舒服。H.M.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直投向瓦莱丽·查佛德。
“嘿!嗨!注意保持安静!”拉斯洛普提醒道。
“此外,”拉斯洛普用一只眼睛盯着他,继续说,“您几乎不敢奢望,就像现在这样体会自己正在远离家乡。”
她的眼神看上去显得很无辜。“马休斯先生,你怎么知道那时我在哪里?两点之前你没见过我。”
拉斯洛普平静、缓慢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船尾,甲板这边吸烟室的门依旧开着,两个舷窗也开着。拉斯洛普的头从其中一个舷窗里探出来。
“同意。可我怀疑是否有法国或英国人会低估他。”
“哦,是你们啊!”他嘟囔着。“到了你们起床散步的时间了。”
“生活中的好事都是严肃的,”瓦莱丽说道。
他向舱梯那边点了点头。胡佛,还有那位仍旧苍白无力的阿彻医生,正顺着升降梯爬上来,他们身后跟着三副和事务长。虽然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但麦克斯却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
“那么我们只好这样做了,”他说。“你们把那个姑娘关起来,到了那边后我会负责把她移交给当地警方。”
“不准确,年轻人,”H.M.说。“船长在哪儿?”
“我想,你没有晕船吧?”
“指纹卡都锁在我的保险柜里,就算是胡迪尼来也不可能拿到的。当然我没有把上百个房间都锁上,因为全体船员都给出了周日晚上不在现场的证明。对我们而言,没多大用处。”
“哦,不,马休斯先生!不!我什么也没有对你说。我甚至没有见过你。至少,我是这样对船长和事务长说的,你也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我?”H.M.用一种空洞声音回答,脸上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从不晕船。那只是你的想法,年轻人,仅此而已。为什么,我举个例子。我绕过哈特勒斯角(译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东海岸海角)那次——”
“我的意思是,至少,周六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到十点这段时间里你并不在他的船舱里。”
瓦莱丽叫道:“这就是你叫我来玩沙壶球的原因,是吗?”她问拉斯洛普。“你知道这里将要举行一个调查会议!”
H.M.又问道。“呃,那你们打算怎样对付一名嫌疑犯呢?”
“哈哈哈,像伯纳那样,”H.M.表示同意。
瓦莱丽·查佛德。
瓦莱丽出乎意料地说:“我想你会说酗酒不是件严肃的事。”
到了周三早上,风暴终于减退了。如果有人出去走走,甚至已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平衡。破晓时,波涛起伏的海上又黑又冷。海鸥们又开始尖叫,接近八点的时候,它们休息充足,便再度出发,大约一英里之外,另一群海鸥朝着同一方向飞去。船就仿佛幽灵船一样,颜色灰暗,没有什么特征,似乎是透明的。从另一个方向射出一道白光,用摩斯码表明它是安达鲁夏号,白色行星航线上最好的船之一。船上的乘务员利用望远镜可以看见它的船尾有一门口径为六寸的炮。而爱德华迪克号上除了船长的左轮手枪和二副的一支.22口径的来复枪之外,没有任何武器。
三副耸了耸肩膀。
接近中午时分,她是他在甲板上看到的第一个人。她站在A甲板的尾部,那里堆积着许多沙袋,还放着几个椅子。她穿着一件翻领的棕色外套,海风吹乱了她的卷发。她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看着船尾泛起锯齿形的白色浪花。
“我刚喝了半品脱的香槟,”他说。他的双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白发随着海风飘扬,深深地吸了口气。“四十年前,我们是这样说的:男人,一定要坚强。”他扫了一眼瓦莱丽,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给您的职业建议是:无论是否言论自由,别在这里高呼希特勒,您会让自己受到责难的。您的麻烦在于,年轻的小姐,您太严肃了。”
“我知道,”H.M.带着歉意地说。“这就我为什么低调的原因。我爱美国,它是个十分好客的国家。但它太好客了,以至于每次我都是烂醉如泥地被人扶上船。我老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船长可能会派人看管他,到我们抵达港口后再转交给当地警方。”
两夜后,他们进入了潜艇区。
“你似乎认为这种人值得高呼。”
“在美国,我们听说过很多关于您的事,亨利爵士。”拉斯洛普说。“我很抱歉这次没有认出您。市政厅的那些人应该热烈地欢迎您。”
“告诉我,年轻人,”H.M.闭上一只眼睛,懒洋洋地看着那个铁圈。甲板随着海浪上升,大家觉得自己的腿变轻了。“假如我们抓住了那个凶手,或者能确实证明某人参与了谋杀。你们怎样处理他?把他锁进禁闭室?”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印记,还都差不多?船一直在晃……如果有个说得通的理由——”
麦克斯显得泰然自诺。
他躺在床上,靠着枕头。时而打瞌睡,时而回忆自己的生活。他记得每一个失去的机会,每一次醉酒,每一次错误的决定。这艘有上百个船舱的巨大幽灵船,就是他的宇宙。有时,他会想起瓦莱丽·查——佛德。
“既然你多了一个表哥,难道不应该表现的大方一点么?”
H.M.打断了她的话,对事务长说。
“如果我们没见面……”她重复道。
差不多快忘记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开始怀疑她。
由于瓦莱丽言语上的激进,出现了一种不愉快地气氛。拉斯洛普打破了僵局。“我希望你们能和解,”他说,“也许这是我的最后一招。”他拉着他俩的胳膊。“你们需要一些娱乐,而不是争吵。如果你们更喜欢这个,就跟我来。”
麦克斯走上前吹了声尖锐的口哨。H.M.从冥思中回过神来,他转过来,盯着他们,意识这才清醒。
“那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报纸上说您将被授予贵族爵位,并进入上议院。”
“不管怎样,这还是在英国。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话。但为什么要高呼希特勒?而不是爬上瞭望塔高唱霍斯特·威塞尔(译注:HorstWessel,1907-1930,早期德国纳粹活动家,曾撰写纳粹党歌《高举旗帜》)?如果那样做的话,我们都会感到高兴的。”
拉斯洛普做了个手势。“我们——呃,那取决于您看待它的方式。我认为您刚才的意思是,生活中所有严肃的事都是好的。但那不对,年轻的小姐,那不对。您需要的是放松。因此我建议我们去干些什么。一起去救生艇甲板打打甲板网球或者沙壶球。”
他的一双大鞋分得很开,斜纹软呢帽子斜戴在耳后。在他前面大约六英尺的地方,有一个木头桩子。而他正在尝试着用一个铁圈去套那个木桩。他专心致志地玩着,每次抛出铁圈时,嘴里都发出一串恶毒的咕哝。他根本就无视周围的人,仿佛自己处于另一个星球。
“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马休斯先生。但我的确认为低估你的对手并把他看作是个长着小胡子的滑稽小丑是很愚蠢的。”
“您是指这个家伙?”拉斯洛普问,不带一丝惊讶地用拇指指着麦克斯。“哦,他也没有什么错。别推托了,一起来吧。”
“派人看管?”
“哦,”H.M.说,又一次抛出了手中的铁圈。他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但每个人都清楚他的意思。麦克斯仔细察看救生艇甲板,终于发现为什么它今天早上看起来有所不同。
四周多了许多栏杆。甲板被分成一块块的区域。
周二,那个纳粹图案使他难受了一天。
“呃。说的对,”H.M.抛出铁圈。
“全是谎言!”H.M.喊道。“一个字都别信。他们有这个意思,没错。他们一直藏身在幕后,寻找机会来打击我并夺取我的位子。不过我已经愚弄了他们两次,而且将再一次愚弄他们。哼哼。”他又抛出一个铁圈,这一次落在了木桩旁边几英尺的地方。“我说,我想事务长已经告诉了你们,大家将在这里开个小会来研究这几起谋杀案。”
当然,在此之前麦克斯已经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即使是最随和的男人也会愤怒地将这个女人按在腿上,用皮带狠抽她的屁股,他的这种感觉从未像现在那么强烈。瓦莱丽总是使事情变得很神秘,这让他异常愤怒。她一直使他处于劣势。这一次,她又赢了。她最后说道:“为什么你刚才喊‘嗨,希特勒’·”
“更可能是把他关起来。毕竟,他跑不了。在拿不到救生艇的情况下,只有一种离开船的方式。那就是跳下去。”
“如果那家伙懂英语,为什么不说呢?太靠右了……然后就是那条磨剃刀的带子有问题。嘿,太高了……还有污迹,被墨水弄脏的污迹。该死,又失败了。”
由于另一个梦,他热醒了。说实话,在这个梦里他梦见自己搂着瓦莱丽·查佛德。
当然,这事无关紧要。麦克斯已经完全忘记了,直到周一夜里因为晕船而做噩梦。借助亨利·梅里威尔爵士的评论,他开始下意识的思考。他做了一个关于瓦莱丽·查佛德的奇怪的梦:她站在一群女人中间,胳膊上戴着一个纳粹标志。
他清醒的意识对自己说:你知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梦里重复了事务长办公室的那次会谈,在那里他们讨论了传说中没穿衣服的凶手。他模糊的本能说:那个姑娘很吸引你,以至于造成了精神上的负担。你开始逃避并认为自己不喜欢他。
周三早上,海面变得更加平静,他起床后惊讶地发现自己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很空虚,还有一点点虚弱。散步是一件快乐的事。他觉得自己更加健康,甚至在洗澡时哼起了小曲儿。尽管早餐时他只点了吐司和咖啡,这些活动让他消耗了许多。
他真希望刚才自己没添这句话。这话仿佛表明自己是个通敌叛国的纳粹分子。“每一次我们见面,”麦克斯说,“似乎都是你以某种方式在问我,无论那是否是个玩笑。”
“早上好,”她紧绷的嘴唇里吐出这几个词。“刚才是你的一个玩笑?”
他把脑袋缩了回去,走出来加入谈话。
事务长看上去心神不定,他愉快地带着他的帽子,但还是很不自在。“早上好,”格里斯沃尔德面无表情地说。“大家都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