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地把马掉过头来,向着一开始拍摄的地方纵马奔去,演员们现在都聚集到了那里。可是那里也是田间小路,仍然没办法掉头,我只好越过去,一直跑到前方很远处,才总算找到了一个宽敞的地方,掉头回来。在远处观看的孩子们一齐为我鼓掌,我高兴地挥挥手。这时,我已经把自己身穿结婚礼服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大家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时,刮起了一阵上州的干风。要说这阵风有多厉害,那就是,我们先听到“咕咚!骨碌碌”的声音,放在两轮推车上的衣柜飞了出去,在田野里翻滚起来。这时就看出真家具和假道具的区别了,如果是真的嫁妆,里面会放着衣服什么的,肯定不至于被风吹得飞起来,可是假道具的悲哀之处,就在于里面空空如也,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再加上我们拍的是远景(就是“longshot”,远景拍摄),看不出衣柜的好坏,所以就用了便宜货,这也导致了衣柜不堪一吹。其次,我的棉帽子和新娘发髻被风吹得“刷”地向后歪去,整个额头都露了出来。而且,我是侧坐在马背上,所以还得拼命保持姿势,不让自己掉下来。如果风是从我背后吹来的,肯定会把我掀下马背,但庆幸的是,风从我的正面吹来,把我摁在马上。于是我姿势怪异地粘在马背上。马好像很讨厌刮风,扑棱棱地晃了晃脑袋,打了一个响鼻。
真是糟糕透了。
对当时还很年轻的我来说,这真是一次有趣的经历。
“如果让大家久等就不好了!”
我心里全是这个念头,并没注意到这时我的样子有多么奇特。当我到达前方一百米处一块三米见方的空地时,终于多少觉察到有一点不妥。因为当我和马跑到那里时,正好有一位扛着锄头、一身下田劳动装束的大婶从那里经过。大婶看到我,把锄头扔得老远,倒退了几步,瞪着大眼睛,说:
“你不会让它退回来吗?”
我们结束了彩排,开始正式拍摄。我像过去的新娘那样稍稍低下头,马也很温顺地向前走去。
“诸位,不好意思了!”
①弗朗基·堺(1929~1996),日本著名的喜剧演员,原名堺正俊。
一个身穿新娘礼服的人跨在马上,礼服的下摆敞开着,穿着袜子和草屐的脚高高地跷着,棉帽子垂到了眼睛下,帽檐还在啪嗒啪嗒地忽扇着。马鼻子一张一张地,不断打着响鼻。难怪大婶吓了一跳。
过了几天,我们的节目播出了,从节目中竟然看不出一星半点那天狂乱的痕迹来。新娘在马背上轻轻摇晃着,悠闲地走在田间小路上,跟在后面的男性亲友也轻松自在地排成一列走着。衣柜端端正正地放在两轮推车上面,怎么看都是货真价实的嫁妆模样,好像在说“我可从来没被风吹得‘咕咚!骨碌碌’飞出去过”。在我看来,衣柜好像把秘密装在了肚子里,就这样被运走了。也许真正的结婚仪式,就是这样平平静静地举行的吧?应该是这样的吧。
说着,我卷起和服,稳稳地跨坐在马背上。我上高中时曾经梦想成为一名骑手,对骑马还是颇有自信的。现在回想起来,这个举动太轻率了。我对马说“走吧”,马就跑了起来。我们全速在田间小路上前进着。
“准备!开始!”
“请回到原位!”
“这是干啥呀?”
副导演用扩音器喊道。我试图退回去,这时才发现,想要马这种动物掉头是很难的。马的前后腿之间的距离太长了,在窄窄的田间小路上,想掉头是不可能的。
这种情形如此这般地反复了好几回,拍摄才总算大功告成。
我以前听说过上州的“干风”,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这是我去上州为NHK的电视剧拍外景时的事。我当时扮演弗朗基·堺①的妻子,弗朗基则演一位“不喜欢骑自行车送邮件,愿意跑着送”的认真的邮递员。外景拍的是我骑着马嫁到弗朗基家去的场面。我带着那种旧式的棉帽子,穿着带有家徽的黑色结婚礼服,侧坐在马背上,蹄声得得,在田间小路上前行。我身后跟着五位身着礼服的男性亲友,一辆两轮推车上放着我唯一的嫁妆———一个小衣柜。小鸟在歌唱,不知从哪里飘来《马夫曲》的歌声,一派悠闲的田园牧歌式的景象。
副导演吼道。我很想说“马如果会退着走,那就可以送到马戏团了”!我把吹歪了的假发向前一扯,用的力气太大,结果发髻和棉帽子几乎盖到了我的眼睛上,所以顾不上说话。我推了推棉帽子,观察一下四周,发现前面大约一百米处是两条田间小路的交叉处,那里比较宽阔。我想“那里可以让马掉头”,可是我当时侧坐在马背上,姿势很不稳固,随时可能滑下来,这样是没法过去的,于是,我说道:
我还以为自己穿着骑装呢,于是高兴地向孩子们挥手。后来听导演说,我当时的样子,说“不成体统”实在太客气了,给人的感觉简直是一场噩梦,如果当时把我的样子拍摄下来,可以直接用在荒诞片里了。
“真是对不起!”
化妆师、服装师和发型师(就是做假发髻的人)跑了过来。我跳下马来,又变成了一位端庄的新娘。风只吹了一阵子,随后就平静下来了。
我们又走到了刚才的地方,可是,我们实在太不走运,这时又吹来一阵干风,比刚才那阵还要猛烈。衣柜又“咕咚!骨碌碌”地飞了出去,这一次它骨碌碌地滚过田野,跑出去好远好远,负责照料现场的中年男子一边叫着“喂!喂!”一边追着衣柜而去。我被比刚才更猛烈的风压在马背上,几乎仰面朝天。即便这样,我还是一只手摁着假发髻,另一只手牢牢地握着缰绳。马扑棱棱地摇晃着脑袋,一边打着响鼻,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声音。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帽子呀,纸片呀,以及各种各样的东西被风卷着,从远处的摄影师和导演他们那边,向这边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