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了吧,这是三位勇士的证词,”攸伦说,“巴隆去世时,宁静号正在海上。你若不相信叔叔的话,叔叔准许你询问船员。”
“我施尽浑身解数才把他拉出藏书塔。”
“遵命,陛下。”
“红桨手”纵声长笑,其余人也跟着笑。
帐外起风了。云层掠过月亮苍白的脸,犹如战舰,竞相奋力冲刺,达到撞锤速度。星星稀少而黯淡。无数长船沿海滩停歇,桅杆高耸,仿佛岸边的森林。维克塔利昂听见搁在沙滩上的船壳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船上的绳索在风中呜咽,旗帜猎猎飘荡。远处深水海湾里,停泊的大船上下摇晃,雾气缭绕中只能看见阴沉沉的影子。
“你应该找个管用的丈夫。”攸伦再次转向他的追随者们。“托沃德,我忘了,你有老婆吗?”
沉默突然降临。歌声消失了,小伦伍德·陶尼放下提琴,人们纷纷转过头去。甚至匕首和盘子相碰的嗒嗒声也平息下来。
“是的,海歌号。”看来,就连“读书人”罗德利克也离开了他的书本,前来凑热闹了。“还有老卓鼓的怒吼者号和布莱克泰斯的夜行者号。”维克塔利昂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尖锐——他是铁岛舰队总司令,即便对方收起船帆,耷拉着旗帜,他也统统认得出来。“还有‘银鳍号’,它属于沙汶·波特利的某位亲戚。”维克塔利昂听说鸦眼淹死了波特利头领,而他的继承人死在卡林湾,但他还有兄弟和别的儿子。有多少?四个?不,五个,而他们中没人有理由喜欢鸦眼。
“女王会?”维克塔利昂哈哈大笑,“你喝醉了吗,侄女?坐下。我在海滩上没看到你的黑风号。”
已抵达的长船沿老威克岛的神圣海滩一字排开,延伸至目力极限,桅杆如长矛林立。深水处停靠着战利品:平底货船,宽身帆船,大帆船……都是劫掠或战斗中赢来的,它们吃水深体积大,无法靠近岸边。各船船头、船尾和桅杆上飘荡着熟悉的旗帜。
“最好叫他‘寡妇制造者’。我宁愿用他的自由换回我的父亲。你能给我吗?”见维克塔利昂不答,布莱克泰斯哼了一声,自行离开了。
岸上的人看见了他们的帆,朋友亲人们隔着水面互相吆喝打招呼,但宁静号甲板上形形色色的哑巴和混血杂种一言不发。无敌铁种号渐渐靠近,他不仅目睹了皮肤暗如沥青的黑人,还有矮小多毛,仿佛索斯罗斯猿猴般的家伙。一群怪物,维克塔利昂心想。
维克塔利昂明白他的意思是指那女孩并非驼背。然而当他想象她的模样,看见的却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妻子。他一拳一拳地打她,自己却一直在哭泣,事后他抱她走下海滩,放到岩石之间,将她交付给螃蟹。“加冕后,我很乐意见见那女孩。”他说。何索最多也只敢期望这样的回答,于是心满意足地蹒跚着走开了。
“但从没离开那么久。”
“我将她停在纽恩·古柏勒的城堡下面,然后骑马横穿这座岛。”她坐到板凳上,问也没问便径自拿过“理发师”纽特的酒。纽特没有抗议,他早已喝醉睡着了。“你留谁镇守卡林湾?”
“我为你难过,”阿莎说,“更为她难过……可惜,你也让我别无选择,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夺取海石之位。”
贝勒·布莱克泰斯更难满足。他坐在维克塔利昂身边,身穿羔羊毛黑绿皮纹外套,光滑的脸颇显得几分俊俏,黑貂皮披风别了一颗银制七芒星。由于在旧镇当过八年人质,他回来时成了青绿之地七神的信徒。“巴隆是个疯子,伊伦也是,而攸伦比他们两个更疯狂,”贝勒头领评论,“你呢,总司令大人?如果我喊出你的名字,你会不会终止这场疯狂的战争?”
“他驾驶宁静号去了东方,那是一段漫长的航程。”
“瞎掰,国王必须在海怪家族中产生。”
维克塔利昂想象自己坐在海石之位上的模样,“假如那是淹神的意旨的话。”
“我们走着瞧吧,”她说,然后离开了他。
“把她交给我,攸伦,”“红桨手”提议,“让我打她几顿屁股,打得跟我的头发一样红。”
“鸦眼经常出去打劫。”
“是鸦眼国王,弟弟。”攸伦微笑道。他的嘴唇在灯光下又黑又蓝,好似淤青。
“相当长,足以发现湿发叔叔唤醒的比他最初设想的多得多。知道吗?卓鼓家族企图夺取王位,还有人听‘三淹人’塔勒说马伦·沃马克才是黑心王真正的后嗣。”
“就是这样,”攸伦说,“为这不敬神的罪恶,我把他们杀光了。我让他们血洒大海,然后把自己的种子播进他们哭叫着的女人体内。你说得对,他们那些微不足道的、虚伪的神无法阻止我,你瞧瞧,我比你更虔诚,伊伦。或许你应该跪下向我祈福。”
“还有我们母亲的血。”站在娜伽的肋骨和灰海王大厅底下的这片圣地,维克塔利昂不愿提及弑亲的话题,但许多个夜晚,他都梦见自己用铁拳砸向攸伦微笑的脸,砸烂血肉,令对方变质的鲜血喷涌而出。不行。我向巴隆立过誓。“都来了?”他问担任牧师的弟弟。
当晚,铁舰队的人们在潮线上搭起一座帆布大帐篷,好让维克塔利昂用烤乳羊、腌鳕鱼和龙虾宴请数十位著名的船长。伊伦也来了,但他吃鱼喝水,不若船长们大口灌下的麦酒似乎足以让铁舰队漂浮起来。许多人一口答应支持他:“强健的”弗拉莱格,“聪明的”艾文·夏普,“驼背”何索·哈尔洛——何索提出把女儿嫁给他当王后。“我无幸娶妻。”维克塔利昂告诉他。他的元配死在产床上,留下一个死产的女儿,续弦妻染上麻疹,而第三十任……
维克塔利昂戴上一顶高耸的黑色战盔,铁盔打制成海怪形状,海怪之臂环绕脸颊,在下巴底下相连。小船准备好了。“我把箱子交给你保管,”他一边吩咐纽特一边跨过船沿,“不得有误。”这些箱子事关重大。
“我父亲拒绝提起她。”阿莎说。
“浪涛会传达淹神的意旨,”湿发伊伦背转身去,“仔细倾听大海的声音,哥哥。”
“不能,陛下。”橡岛的奥克伍说。
“提那些无可挽回的事毫无益处。”他对这个话题感到厌烦,“我看见了‘读书人’的长船。”
“史塔克家并非唯一的北方佬。铁王座已任命恐怖堡领主为北境守护。”
维克塔利昂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不允许在这里发生流血事件。攸伦,带着你的……狐朋狗党……离开。”
“阿叔对我真好。等我成为女王,要不要给你找个漂亮老婆?”
“理发师”纽特眯起眼睛,“那是哈尔洛大人的海歌号?”“理发师”体格粗壮,罗圈腿,长胳膊,但他的眼神不如年轻时那么锐利了。当年他的飞斧非常精准,人们说他可以用斧子替人刮胡子。
然后他看到了那艘单桅战舰,暗红色船身细长低矮,船帆漆黑犹如无星的夜空,此刻已然收卷起来。即使在停泊中,宁静号仍旧显得无情、残忍而迅捷。船头是一尊黑铁处女像,单臂向外伸展。她腰身细窄,胸脯高傲地挺起,大腿修长而匀称,浓密的黑铁长发在脑后飘荡,她的眼睛由珍珠母制成,可她没有嘴巴。
“回去玩你的布娃娃吧,侄女,让战士们来赢取胜利。”维克塔利昂给她看看自己的拳头。“我的两只手可是完好无缺,不多也不少。”
维克塔利昂哑然失笑,“这个葛洛佛夫人把你当白痴耍,侄女。海龙角和磐石海岸已在我们手中,换什么换呢?临冬城燃烧焚毁,化为灰烬,少狼主丢了脑袋,腐烂成泥。我们即将占有整个北境,正如你父亲大人梦想的那样。”
“原来铁岛之王是比赛撒尿决出的?”阿莎大笑,“阿叔,听你这么说我很难过,不过你也许是对的。我跟船长和头领们喝了四天四夜的酒,倾听他们说的话……还有他们不愿意讲出口的东西。我的手下坚定地支持我,外加许多哈尔洛家的人,我还得到了特里斯·波特利,以及其他少数人的支持。但这不够,远远不够。”她踢起一块岩石,溅入两艘长船之间的水中。“我考虑呼喊阿叔的名字。”
“鸦眼正属于海怪家族,而长兄优先于幼弟。”阿莎俯身靠近。“但我是巴隆国王的亲生骨肉,因此排在你们俩之前。听我说,阿叔……”
“加上舅舅一共四个。阿叔,听我说,我会亲自把浮木王冠戴到你头上……只要你同意跟我共治。”
“驼背何索提出把女儿嫁给我当王后。只要我答应,便拥有了哈尔洛家族。”
“等到长船能在森林里行驶的那天,你的话才能成为现实。听着,一个渔夫或许能钓到灰色海怪,但他若不割断绳线,就会被拖进海底。北境实在太大,又住满了仇视我们的北方人,我们无法控制。”
“选王会才能决定谁是国王,”湿发站起来,“而不敬神的人将永不能——”
“我能操控风向?”鸦眼询问他的党羽。
维克塔利昂来到站在船头的“理发师”纽特身边。前方隐约可见老威克岛的神圣海岸,上方是荒草遍布的山岭,娜伽的肋骨从地底冒出来,仿佛巨大的白色树干,跟大帆船的桅杆一般粗细,高度则有桅杆的两倍。
“罗德利克没有女儿,只有书籍。何索将成为他的继承人,而我将成为国王。”大声讲出来,这话显得很真实。“鸦眼离开得太久了。”
他们在距离宁静号第二十码处抛锚。“放条小船。我要上岸。”桨手们准备的同时,他扣上剑带;长剑悬在一侧腰间,另一边是一把匕首。“理发师”纽特系紧司令官肩头的披风,它由九层金丝织就,缝成葛雷乔伊家族的海怪形状,海怪之臂悬垂至靴。披风下面,他穿着沉重的灰锁甲,内衬黑色熟皮甲。在卡林湾,他不得不日夜穿戴盔甲,腰酸背痛总比肠穿肚烂好。沼泽深处住的是魔鬼,只要被他们的毒箭擦破一点皮,几小时之后,就会在号叫中送命,伴随着两腿之间止不住的一团团红色与褐色的排泄物。不管谁赢得海石之位,我都要回去解决那些沼泽魔鬼。
攸伦耸耸肩,“我只听说风暴之神卷走了巴隆。他是谁杀的?告诉我,侄女,我会亲自替他复仇。”
等他走后,鸦眼将微笑的眼睛转向维克塔利昂,“司令大人,你不向许久不见的哥哥问好?还有你,阿莎?你母亲还好吗?”
“你是在指控我吗?”攸伦和蔼地问。
铁群岛之王从不需要国王之手,遑论女人了。船长和头领们醉酒时会笑死我的。“当我的国王之手?你想干什么?”
攸伦·葛雷乔伊,铁群岛之王和北境之王。只需想想,便能唤醒他心中旧日的怒火,但是……
“共治?那怎么可能?”这女人什么意思?她想当我的王后?维克塔利昂发现自己以一种前所未过的方式看待阿莎,命根子也随之变硬。她是巴隆的女儿,他提醒自己,他还记得她小时候朝一扇门反复扔斧子。于是他双臂环抱胸前,“海石之位上只能坐一人。”
“对你,你父亲也犯了同样的错误。”阿莎说。
“十二岁,”何索说,“美丽丰饶,刚刚初潮,头发是蜂蜜的颜色。她的胸脯现在还小,但臀部很好。她更像她母亲,不像我。”
巴隆严令不准提及此事,但巴隆已死。“他让她怀了孩子,我不得不下手。我也想杀了他,可巴隆不准在自家厅堂里发生弑亲行为。他放逐了攸伦,永远不准回来……”
帐篷里的温度逐渐升高,烟雾腾腾。葛欧得·古柏勒的两个儿子打架时撞翻了一张桌子;威尔·汉博利赌输了,只好吃自己的靴子;小伦伍德·陶尼拉起提琴,而罗姆尼·维纺唱着《血杯》、《铁雨》等古代掠夺者们的歌谣;“处女”科尔和艾德里德·考德要手指舞,当艾德里德的一根手指落进“跛子”拉弗的酒杯时,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他那只微笑的眼睛,维克塔利昂心想。“鸦眼。”他招呼。
对此,维克塔利昂不快地皱起眉头。“我还不是国王。”他爬进小船。
“有地位的人都来了。所有的船长和头领。”在铁群岛,船长与头领是一回事,每个船长都必须是自己船上的国王,而每一个头领都必须是船长。“你是来继承兄长的王冠的吗?”
维克塔利昂点点头,但没“理发师”那么肯定。毕竟,巴隆有过三个儿子,还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女儿。
维克塔利昂皱起眉头。“你要我屈膝下跪?”
她以微笑揶揄他,“假如我是呢?”
“没错。”他不得不承认,“但女人的归属是丈夫,不是王冠。等我当上国王,会给你找一个。”
维克塔利昂不喜欢别人提起仙女岛的事,“每个人年轻时都应该吃一次败仗,以免老了以后再失败。我希望,你不是来争夺王位的吧?”
“我问的是他为什么离开,不是他去了哪里。”见他不答,阿莎续道,“宁静号起航时我不在,我率黑风号绕过青亭岛,前往石阶列岛,去跟里斯海盗竞争。当我回家,攸伦已经离开,而你的新婚妻子却死了。”
人群在他四周聚集,祝他好运,企图博取好感。每座岛上的人都来了:布莱克泰斯、陶尼、奥克伍、斯通垂、温奇,还有其他许多家族。老威克岛的古柏勒,大威克岛的古柏勒和橡岛的古柏勒齐聚一堂。连考德家的人也在,尽管每个体面人都鄙视他们。次等的谢牧德家族、维纺家族或奈特立家族的人跟古老骄傲的世家成员肩并肩挤在一起,人群中甚至有卑微的汉博利家族,他们是奴工与盐妾的后代。某位沃马克家的人拍拍他肩膀,两个斯帕家的人则将一袋酒塞入他手中。他深深啜饮,擦了擦嘴,让人们簇拥着来到篝火边,谈论战争、王冠和战利品,谈论在他统治之下的荣耀与自由。
“有个人需要哈尔洛家族。”
“他来了,”维克塔利昂告诉“理发师”,“收帆,划桨。传令下去,悲伤号和复仇铁种号出列,隔断宁静号出海的通道。其余舰队封锁海湾。没有我的允许,不管人还是乌鸦都不准离开。”
那么,她至少获得了哈尔洛家族的支持。维克塔利昂的眉头越皱越紧。“你不可能统治铁群岛。你是个女人。”
“一群混血杂种。你女儿究竟多大?”
“假如有必要的话。听着,我们无法对抗全维斯特洛——劳勃国王已经证明了这点——那将是一场灾难。巴隆说愿意为了自由‘付铁钱’,但结果呢?结果我们的女人用空床换来巴隆的王冠。我母亲就是受害者之一,面对现实吧,古道已经消逝,不会再回来了。”
完毕之后,司令官问湿发伊伦,“我们的哥哥鸦眼何在?”
他看上去一点没变,维克塔利昂心想,他看上去跟嘲笑我之后离开那天一模一样。攸伦的长相在科伦大王几个儿子中最为英俊,三年的流放生活并没改变这点。他的头发仍如午夜汪洋般漆黑,没有一根白丝,而他的脸依然平整白皙,留着整洁的黑胡子。一片黑皮革遮住攸伦的左眼,但他的右眼像盛夏的天空一样湛蓝。
“缺陷?哼,都怪我,我没法把他的小鸡鸡剁下来,一劳永逸地帮上忙。论扔斧子,我不比任何男人差,但目标这么小……”
“有的人离得越远便显得越可怕,”阿莎警告,“有胆你就去篝火间走走、听听。人们讲的故事中既没提及你的力量,也没赞美我的美貌。他们谈论的只有鸦眼,谈论他见识的远方土地,谈论他强暴过的女子,谈论他杀死的男人,谈论被他洗劫的城市,谈论他在兰尼斯港焚烧泰温公爵舰队的手段……”
“阿叔。”阿莎将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跟我一起走走,要是你愿意的话。”
“我无幸娶妻。你返回群岛多长时间了?”
“我需要指控你吗?”阿莎尖锐的语气令维克塔利昂皱眉。如此对鸦眼讲话很危险,即便他的眼睛仍在微笑,仍然兴味盎然地闪烁着。
“他们呼喊你的名字时也会一样响亮。”纽特评论。
“她只是个盐妾。”但自从将她交付给螃蟹之后,他没碰过别的女人。等当上国王,我必须娶妻。娶一个真正的岩妻,做我的王后,为我生子。国王必须有子嗣。
“那就阿叔坐吧,”阿莎说,“我站在你身后,警卫你的后背,并在你耳边低语谏言。没有哪个国王能独自统治,即使是铁王座上的龙王也需要有人辅佐。国王之手。任命我为你的国王之手,阿叔。”
维克塔利昂双手紧握成拳——他曾用这双手打死四个男人和一个老婆。尽管星星点点的白发已从他头上冒出来,但他一如既往的强壮,拥有公牛般宽阔的胸膛和年轻人的平肚子。弑亲者将遭到神和人的永世诅咒,巴隆赶走鸦眼那天提醒过他。
“若是您能就好了,”“红桨手”道,“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永不停航。”
她应声走到他身边,精瘦柔韧的身材,脚踏浸透盐渍的高筒皮靴,身穿绿羊毛马裤,褐色加垫上衣,无袖紧身背心的索带松开一半。“阿叔,”阿莎·葛雷乔伊在女人中算是高个子,但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吻到他的脸颊,“很高兴在我的女王会上看到你。”
“而且打输了。”阿莎喝下一口酒。
十几个新来的人走进宴会帐篷。维克塔利昂看到“长脸”琼恩·密瑞,“褐牙”托沃德,“左手”卢卡斯·考德,吉蒙德·波特利双臂环抱在镀金胸甲前——那是巴隆第十次起兵期间,他从一个兰尼斯特船长身上扒下来的——橡岛的奥克伍站在他身旁。后面是“石手”、科伦·汉博利,火红的头发编成一根根辫子的“红桨手”,“牧羊人”拉弗,君王港的拉弗,以及“奴工”科尔。
你办不到。“你要浪费口舌是你自己的事,女人。”
笑声中有个女人。维克塔利昂霍地起身,看到她在帐篷的布帘边,正凑在“处女”科尔的耳边低语,使得对方也跟着大笑起来。他原本希望她不要愚蠢地闯进他的大帐,然而见到她仍旧不自禁地露出几丝微笑。“阿莎,”他以威严的口吻喊道。“侄女。”
“你要教我打仗?你吃奶的时候我就已经上战场了。”
“——坐上海石之位。说得好。”攸伦环视帐内。“巧的是最近我天天坐在海石之位上,却没人提出异议。”他那只微笑的眼睛烁烁闪光。“瞧,有谁比我更了解神灵呢?马神,火神,镶宝石眼睛的黄金神,雪松木雕的神,刻在山岩上的神,没有形体的神……我通通知道。我见到人们向他们献花,以他们的名义宰杀山羊、公牛和儿童。我听到人们用几十种不同的语言祈祷:治愈我萎缩的腿,让那位处女爱上我,给我一个健康的儿子……保护我!保护我免遭敌人的伤害,保护我免受黑暗的侵袭,保护我,在马王、雇佣兵、奴隶贩子和我肚子里的螃蟹面前保护我!保护我免受宁静号的掠夺。”他狂笑不止。“不敬神?天哪,伊伦,我是世上最最敬神的水手!你侍奉的只是一个神,湿发,但我侍奉着成千上万个神。从伊班到亚夏,无论是谁,看见我的船帆就会祈祷。”
他们沿海岸行走,行在潮线边,远离营地与篝火。“告诉我实情,阿叔,”阿莎道,“为何攸伦走得如此突兀?”
湿发啐了一口,大步踏入夜色之中。
“必将再起,其势更烈。”维克塔利昂摘掉头盔,跪了下来。海水灌满他的靴子,浸透他的长裤,伊伦将盐水倒在他额头上。他们继续祷告。
“拉弗·肯宁。少狼主死了之后,只剩下沼泽魔鬼骚扰我们。”
“我本来期待得到你更热情的欢迎,弟弟。我比你年长……很快就是你法定的国王了。”
维克塔利昂的脸沉下来。“选王会召开后,我们来看看谁将戴上浮木王冠。”
“询问一群哑巴?天啊,真他妈管用。”
“只有一个。”“褐牙”托沃德咧嘴一笑,揭示出他的外号由何而来。
但湿发发出选王会的号召之后,一切就不同了。伊伦是淹神的代言人,维克塔利昂提醒自己,假如淹神要我坐上海石之位……消息传来的第二十天,他便将卡林湾的指挥权交给拉弗·肯宁,自己忙不迭地前往热浪河,铁岛舰队就停泊在河边的芦苇和杨柳丛中。波涛汹涌的大海和变幻无常的风浪拖延了他回师的速度,但回到家乡时,他只损失了一艘船。
“我还没结婚。”“左手”卢卡斯·考德宣布。
考德咒骂起来,鸦眼用一只手抵住他胸口,“这就是你的礼貌吗,阿莎?取笑卢卡斯的缺陷?”
悲伤号和复仇铁种号紧跟着无敌铁种号绕过陆岬,后面是强手号、铁风号、灰灵号、科伦大王号、维肯大王号、达衮大王号等等,这些大船占了铁岛舰队的十分之一,其他较小的船只趁着晚潮航行,排成参差不齐的一列纵队,向后延伸好几里格。望着那些船帆,维克塔利昂·葛雷乔伊意气风发。舰队司令爱他的舰队更甚于男人爱妻子。
维克塔利昂望向自己的拳头。“她给我戴绿帽子。我别无选择。”消息传出去,人们会笑话我,就像我跟鸦眼对质时,他嘲笑我那样。“她是心甘情愿的,她那儿湿得要命,”他炫耀道,“看来,咱们的维克塔利昂浑身上下都高大,除了最关键的地方。”但他不能告诉她这些。
“哪一个?”他问,“你有三个叔叔。”
北风吹拂,无敌铁种号绕过陆岬,驶入圣地娜伽摇篮湾。
“这女孩简直忘了自己的身份,”“长脸”琼恩·弥瑞吼道,“巴隆让她以为自己是男人——”
“那是有理由的,”阿莎说,“女人们也鄙视考德家族。别那么伤心地看着我,卢卡斯,你还有一只手嘛。”她的手握成管状前后蠕动。
“是国王。”科伦·汉博利说。
“狮子的舰队是我烧的,”维克塔利昂强调,“我亲手将第十支火炬扔上他的旗舰。”
灰海王大厅的骨骼。维克塔利昂能感受到此处的魔力。“巴隆第十次自立为王时,就站在这些骨头底下,”他边回忆边说道,“他发誓为我们赢回自由,‘三淹人’塔勒便将一顶浮木王冠戴到他头上。‘巴隆!’铁民们高喊,‘巴隆!巴隆国王!’”
这话似乎让那女孩吃了一惊,“哈尔洛家族属于罗德利克大人。”
“终结这场战争,以免被战争所终结。我们已经赢得了一切能赢得的东西……若不见好就收,转眼间,所有战利品都可能化为乌有。我对葛洛佛夫人极尽礼数,她发誓她的夫君会跟我们讲和,倘若我们交还深林堡、托伦方城和卡林湾,她保证北方人将割让海龙角和整个磐石海岸。那里虽然地广人稀,却比整个铁群岛加起来还大十倍。和约缔结时将交换人质,从此双方互为犄角,以防铁王座干涉——”
“傻瓜,”牧师说,“一群傻瓜、恶仆和瞎子。你们就看不清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我也玩斧头。”
“国王必须有子嗣,”何索坚持,“鸦眼就带来了三个儿子,准备在选王会上展示。”
“言语就像风,”维克塔利昂告诉他们,“鼓动船帆的才有用。你们要我跟鸦眼开战?兄弟对兄弟,铁种对铁种?”无论他俩之间有多少嫌怨,攸伦毕竟是他的兄长。弑亲者将遭到永世诅咒。
伊伦·湿发站在波浪中等他,水袋悬在一条胳膊底下。牧师又瘦又高,但比维克塔利昂要矮一些,他的鼻子仿佛鲨鱼的鳍,从瘦骨嶙岣的脸上冒出来,他的眼睛犹如钢铁,胡须垂至腰间,一束束绳索般的长发随风拍打着大腿背后。“哥哥,”冰冷的白色浪花冲击着他们的脚踝,“逝者不死。”
还有鸦眼,攸伦·葛雷乔伊。
“很多人仍记得你小时候光着身子在海中游泳,记得你玩布娃娃。”
“……只要巴隆活着?”
“是。”他想象自己的名字经由海浪轻声道出是什么样,由船长们喊出又是什么样。如果杯子传到我手里,我不会推辞。
阿莎也站起身,“这个人的名字你跟我一样清楚。你离开了三年,然而我父亲大人去世才一天,宁静号就回来了。”
“不好,”阿莎说,“有人让她做了寡妇。”
牧师伸出一根瘦骨嶙岣的手指,“他们向树木,黄金做的偶像和羊头怪物祈祷。那些是虚伪的神……”
“但整个计划由鸦眼制订。”阿莎把手搭上他胳膊。“他杀了你妻子……对吗?”
“来试试看,”阿莎说,“不怕当‘红太监’的话就试试看。”她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飞斧。她将它抛到空中,然后灵巧地接住。“这就是我的丈夫,阿叔,谁想要我,先过他这关。”
他在卡林湾对自己的船长们也是这么说的,他们都敦促他尽早下手夺取海石之位。“巴隆的儿子死光了,”红拉弗·斯通浩斯争辩,“而阿莎是女人,你是你兄长的得力助手,必须由你捡起他的剑。”维克塔利昂提醒他们,巴隆明令他扼守卡林湾,抵御北方人的反扑,拉弗·肯宁说,“狼仔们经受了数次重创,已不足为患,大人。而您若枯守着这片沼泽,听任铁群岛落入别人手中,有什么意义呢?”“跛子”拉弗补充道,“鸦眼是外人,他不了解我们。”
“没人能控制风。”吉蒙德·波特利道。
“逝者不死,必将再起,其势更烈。百年之后,人们将歌颂‘勇者’巴隆。”
“这点我们意见一致。”攸伦伸出两根手指碰碰左眼上的眼罩,告辞离去。其他人像群杂种狗一样紧跟着他。他们走后,一片沉默,直到小伦伍德·陶尼继续拉起提琴,人们才又开始畅饮葡萄酒与麦酒,但许多宾客已然失去了胃口。艾德里德·考德抱着血淋淋的手首先溜了出去,接着是威尔·汉博利,何索·哈尔洛,以及好几个古柏勒。
“他住在巨大的金丝帐篷内,里面嘈杂喧闹。他身边尽是些不敬神的人和蛮夷番邦的怪物,比以前更糟糕。我们父亲的血在他体内变了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