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但是如果他们赢……”
直到将近中午时,她才等到她想要的人,一个曾经三次和老人做生意的富有船主。他块头很大,又壮又秃顶,穿着一件厚重的长天鹅绒斗篷,上面有皮毛装饰,还戴着一条点缀着银质月亮和繁星的棕色皮带。某次意外事故使他的一条腿如今行动不便。他拄着手杖缓缓走来。
慈祥的人正坐在黑白之院神庙的水池边等着她。丑女孩挨着他坐下,将一枚钱币轻轻放向水面。这是一枚金币,一面刻着条龙,一面刻着个国王。
在这之后,一切都好似她从未离开过那样。
“当我杀了他时,他将望进我的眼睛,对我表示谢意。”
他打了她一耳光。
最终,黎明重返布拉佛斯,天气阴沉而灰暗。女孩希望能有雾,但是众神像往常一般忽视了她的祈祷。空气清新而冷冽,夹杂令人不快的寒风。是一个适合死人的好天,她想。她的口中不自觉地溢出祈祷。格雷果爵士,邓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马林爵士,色曦太后。她无声地说出这些名字。在黑白之院,你永远不会知道谁可能在听。
“把脸皮递给我,”慈祥的人说。流浪儿没有回答,但她能听到脚步声轻滑过石质地板。他对女孩说,“喝下这个,”并把一个杯子嵌入她手中。她立即喝完了。味道非常酸,就像咬向一个柠檬。一千年以前,她曾认识一个喜欢吃柠檬蛋糕的女孩子。不,那不是我,那只是艾莉亚。
当慈祥的人开一把锁时,钥匙轻柔的敲击了三次。门摇晃着由上油的铁质锁链打开,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门后又是更多的由固体岩石凿出的台阶。牧师又一次拿下灯笼,继续带路。女孩跟随灯光前进,数着向下的台阶数。四五六七。她希望自己把手杖带在身旁。十十一十二。她知道神庙和地下室之间的台阶数,地下室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的。她甚至曾数过螺旋上升至阁楼的狭窄而蜿蜒的楼梯数;还有一直延伸至屋顶、通往门外多风高处的木质梯子的级数。
“孩子,它们使你害怕吗?”慈祥的人问。“你现在离开我们也并不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那么你不属于这里。在这个房子里,死亡并不是甜美的。我们不是武士,不是士兵,不是骄傲自大洋洋得意的暴徒。我们并不为了侍奉主人、喂饱钱包或满足虚荣心而杀人。我们从不为了取悦自己而给予这礼物,也不选择杀掉谁。我们只是千面之神的仆人。”
“……他们失去他们的船,时常是他们的性命。海非常危险,尤其是秋季。毫无疑问许多在风暴中丧命的船长能够从这布拉佛斯的保证书中得到一些安慰,虽然他的遗孀和孩子并不想得到这些。”他的唇上浮现出悲伤的微笑。“立下保证书是一件事,而兑现则是另外一件。”
当所有的钱币被清点和品尝过后,那老人会潦草地在羊皮纸上书写,用自己的印章盖下,并将其交给船长。或者他会摇着头把钱币推回去。每当他这样做时,对方要不红着脸非常生气,要不面色苍白,看上去极其恐惧。
“他给每个人写下保证书。如果他们的船在风暴中损毁,或是被海盗劫持,他将承诺付给他们船和其内部物品的价值。”
她明白了。杀了他。只杀他。
“为了侍奉。为了学习。为了变脸。”
不动如石,她想,坐着不动。下刀很快,刀片锋利。照理说紧贴皮肉的金属应是冰冷的,但她却觉得温暖。她可以感觉到血从脸上倾泻而下,如同一道瀑布流下眉毛、脸颊和下巴。她明白了为什么牧师让她闭上眼睛。当血流过嘴唇时,那味道尝起来像盐和铜币。她舔了舔,全身颤抖。
她紧咬嘴唇。“我—”
当她数到五十四时,台阶终于终结于另一扇铁门前。这扇门没有锁上。慈祥的人推开门,迈步进入。她跟上,而流浪儿也紧跟而入。在黑暗中,只有他们脚步的回声。慈祥的人提起灯笼,将光闸大大打开。光亮充盈了他们四周的墙壁。
这使得她停下手里的活。“神评判过他吗?”
“他又慢又蠢。我可以把他也杀了。”
即便是在这样寒冷灰暗的日子里,码头仍旧非常忙碌。她看见水手与妓女蹑手蹑脚,四处寻找着对方。两个穿着褶皱衣服的布拉佛斯人走过,迈着蹒跚的醉酒步伐互相搀扶,身旁的刀剑因碰擦而发出脆响。一个红衣僧侣匆匆路过,厉风击打着他深红与鲜红交织的长袍。
艾莉亚咬住了嘴唇。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我走了,我能去哪里?她曾经清洗和处理过数百个尸体,死的东西并不能惊吓到她。他们把尸体搬下来,将他们的脸皮剥下,这又如何?她曾是夜行的狼,剥下的皮肤不能使她恐惧。皮革做的兜帽,这就是它们,它们不能拿我怎么样。“行动吧,”她脱口而出。
“只是对你,”慈祥的人说,“看上去并不是原样。”
“他们告诉我,你曾经是猫儿。潜行于满是鱼腥味的小巷,为了挣钱贩卖蛤蛎与蚌壳。这种小生活很适合你这样的小家伙。向我们提出吧,我们可以给你这样的生活。推着手推车叫卖蚌壳,你会很满足。你的心肠太软,不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当晚,他们把艾莉亚史塔克的脸还给了她。
“那么明天,你将又一次成为运河边的猫儿。戴着那个面孔,观察,服从。这样我们将判断你是否值得侍奉千面之神。”
“我希望不要这样。你是千面之神的仆人,我们这些侍奉他的人,只给那些被标记和选择的人们礼物。”
“不是你认识的人。”
“在别人的眼中,你的鼻子和下巴都是破损的,”流浪儿说。“你一边的脸因为颧骨粉碎而下陷,而且一半的牙齿没有了。”
“礼物给所有人带来安宁。”
“那么另外一个守卫呢?”
“会。”
一千张面孔正俯视着她。
“如果他这样做,说明你失败了。最好让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你。”
“我并不认识很多人。”
慈祥的人明白了。“他将钱包里面的这枚钱和其他钱币付给那个人。很快那个人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是这样的吗?非常悲伤啊。”僧侣拾起钱币,又将其抛入池中。“你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但是也许你并不是无药可救的。”
但是,怎样去做呢?这个问题更加棘手。
“坐下,”慈祥的人命令道。她坐下了。“孩子,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她闭上双眼。“会很疼,”他警告她,“但疼痛是力量的代价。不要动。”
她从下方踢向他的坏腿,让他倒地,然后舞蹈般轻盈地离开,狂奔着经过一位带小孩的母亲。更多的钱币从她指缝中溢出,弹落到地上。她身后传来“捉贼,捉贼”的大叫声。一个大腹便便、笨手笨脚的旅店主试图抓住她臂膀,但是她来回躲闪,跑过一个大笑着的妓女,开始向最近的小巷冲去。
“无名之辈。”她回答道。
猫儿理解了。他们中的一个肯定恨他。他们中的一个来到黑白之院,向神祈祷夺去他的生命。她想知道是谁这样做了,但是慈祥的人不肯告诉她。“你不应该打探这种事,”他说。“你是谁?”
“你是个战场上的屠夫,要将每个挡你路的人砍头吗?”
“你是谁?”当他们独处时,溃疡脸(==)问她。“无名之辈。”
“我会做这件事。我说过我会的。我将去做。”
僧侣们用布拉佛斯的语言交流,但有段时间,其中的三个人用瓦雷利亚语热烈地交谈。女孩能听得懂大部分词句,但是他们的声音很小,因此她常常难以听见。“我认识这个人,”她听见一个戴着瘟疫受害者面孔的人说。“我认识这个人,”当她为胖子倒水时,他重复道。而美男子说:“我会把礼物给这个人,虽然我不认识他。”随后,斜眼提到了同一件事,但却是关于另外的人。
就是现在。当他们返回台阶时,墙上一张张脸空洞的双眼仿佛都盯着她移动。有一刻,她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的嘴唇开合,互相耳语着黑暗而甘甜的秘密,那声音微弱得听不清。
“可能吧,某些人。但大多数都是小心谨慎的。一些人想要欺诈他。不过他不是容易受骗的人。”
“他的手的动作太多了,”她对神庙中的人说。“他一定满是恐惧。礼物将带给他安宁。”
“可能吧,某些神。如果不去评判人们,神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千面之神并不衡量人们的灵魂。最好的和最坏的人都将得到他的礼物。要不然好的人将会永生了。”
“你们杀了他吗?”
其他侍僧中的一个拿着装有暗红葡萄酒的大酒壶,站在房间里。她则拿着水。每当仆人中有人想要喝水时,他抬起视线或是弯曲手指,这样她和那个侍僧(或其中一人)将过去倒满他的酒杯。但是大部分时间他们都站立着,徒劳等待着永不会到来的视线。我是被石头雕刻而成的,她提醒自己,我是一个雕像,就像站在运河边的海王们一样。水非常重,但是她的臂膀很强壮。
“你为什么在这里,撒谎者?”
“她只为自己要了礼物,而不是为她父亲。”
女孩并没有露出笑容,但是她其实很开心。她曾有一次失去猫儿,为她哀悼。她不愿意再一次失去她。“我会变成什么样?”
慈祥的人笑了。“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有正直和阴暗的两面。你没有权利对他下判断。”
慈祥的人将铁制灯笼从钩子上拿下,引着她走过平静的黑色湖面,走过一排排黑暗沉寂的众神,走向神庙的后方。当他们下坡时,流浪儿跟随在了后面。没有人说法。脚步摩擦台阶的轻响是唯一的声音。到地下室共有18级台阶,在那里,5个拱形的小路如同人的五指一般伸展开。随着向下走,台阶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陡,但是由于女孩曾无数次在此上下,她一点都不畏惧。又下了22级台阶,他们到达地下室的第二层。这里的隧道狭窄而弯曲,如同黑色的虫洞在巨大的岩石中蜿蜒。一条小路尽头有一扇关上的沉重铁门。牧师将灯笼挂在钩子上,一只手滑入长袍,拿出一个华丽的钥匙。
“什么代价?”
“维斯特洛的金龙,”慈祥的人说。“你为什么会拿着这个回来?我们不是盗贼。”
她的舌头在嘴中摸索,但却找不到洞或是碎裂的牙齿。巫术,她想。我有了一张新的脸。一张丑陋的,残损的脸。
“他是个邪恶的人,”当她晚上回到黑白之院时,她宣布。“他的嘴唇看上去残忍,他的眼睛吝啬,而且他还有个坏人的胡子。”
运河边的猫儿熟悉这些小巷,而丑女孩依旧记得。她猛冲向左,跳过一道矮墙,越过一条窄渠,然后穿过未上锁的门,溜进某个满是灰尘的储藏室。追及的声音渐渐归于寂静,但是最好能够确信这点。于是她在一个篓子后面蹲下,双臂环抱住膝盖,耐心等待。在等候了将近一小时后,她认为离开是安全的了。她笔直爬上房子边缘,在屋顶上穿梭,直到快走到CanalofHeroes为止。这个时候,船主应该已经收好了钱币,拄着手杖走向汤店了。他可能会喝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向老人抱怨起试图偷自己钱币的丑女孩。
经过三个小时的饮酒与交谈,牧师们开始离去……除了慈祥的人、流浪儿和面孔上有着瘟疫痕迹的那人。他的脸颊上布满使人流泪的溃疡,而他的头发已经脱落光了。血从他的一个鼻孔滴落,在眼睛的四周也有已干的血迹。“孩子,我们的兄弟要与你交谈,”慈祥的人告诉她。“如果你想的话,坐下吧。”于是她落座于一个有黑檀木脸孔的鱼梁木椅子上。带血的溃疡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可怕。她在黑白之院呆的时间过长,以至于不会害怕一张虚假的脸。
他们悬挂在她前后方的墙壁上,或高或矮。不管她朝向哪里、看向哪里,他们都在。她看见各种面孔,老的少的,苍白的晦暗的,光滑的褶皱的,有雀斑有伤疤的,英俊的平凡的,男人的女人的,男孩的女孩的,甚至婴孩的,微笑的,皱眉的,满是贪欲、盛怒和渴求的,毛发稀少和茂密的。面具,她告诉自己,这些只是面具。但是尽管她对自己这样说,她也清楚并不是这样的。它们是人皮做的。
“一定程度上吧。是每个船长都希望输掉的赌博。”
丑女孩认为,选择他将比选别的大多数人好,至少和其他人一样。她从木桩上跃起,跟随着他。她疾走了十几步,紧跟到他身后,攥紧手指匕首。他的钱包在右侧的皮带上,但是他的斗篷阻碍了她行动。她猛然挥出匕首,动作一气呵成。天鹅绒上被割出一条很深的刀痕,然而他丝毫没有察觉。如果红罗杰看到,肯定会露出赞许的微笑。她把手滑入裂口中,用手指匕首划开钱包,抓起一手金币……
她的话让他轻笑起来。“我很确信,你将成为谦逊的女神。但你愿意付出代价吗?”
“那样的味道对你来说是不是很甜美?”
“守卫就连他出去撒尿时都跟着他,”她说,“但是当他们去的时候他不会跟随。高个子行动最快。我将等到他去撒尿时,走进汤店,直接刺进老头的眼睛。”
在观察了那个老人好几天后,猫儿得出了结论,他是某种商人。他的交易肯定与海有关,但她从未见过他踏上任何一艘船。他整日坐在紫港旁的一个卖汤的小店里,拖拽纸张和封蜡,用尖利的声音和其他人交谈,任手肘中的一杯洋葱热汤冷去。与他交谈的人,一队队船长、船长和其他商人,没有谁对他表示出喜爱。
他这是想要赶我走。“我没有心。我只有一个空洞。我曾经杀过很多人。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再杀人。”
她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答案。“也许。”
“赠与一个人一件礼物。你可以做到吗?”
她试图从斗篷的层叠褶皱中艰难地抽出手。钱币如雨般洒落在他们脚旁。“有贼!”大块头举起手杖砸向她。
“就是你。代价就是你所用的的和希望拥有的一切。我们取走你的双眼又将其还给你。下一次我们将取走你的耳朵,让你在寂静中前行。你将要给我们你的双腿,只能爬行。你不能成为任何人的女儿、妻子或母亲。你的名字将成为一个谎言,而你的脸孔将不属于你一人。”
那晚,入睡非常困难。裹紧毯子,她在冰冷黑暗的房间中辗转反侧,但是无论她转向哪里,她都能看见脸孔。他们没有眼睛,但是他们看得见我。她看见她父亲的脸悬挂于墙面。在他旁边是她的母亲,而下方是她三个兄弟的脸,排成一排。不。那是某个别的女孩。我是无名之辈,我的兄弟们着黑白长袍。但是那儿还有黑衣歌手,还有她用缝衣针杀死的马倌,还有交叉路酒馆里的丘疹脸侍从,还有她逃离赫伦堡时遇到的守卫,喉咙被刀刃划开。Tickler(魔山的部下)也被挂在墙上,曾是眼睛的部位现在满是恨意。他的视线唤起了她的记忆,那时她手持匕首,一次一次又一次刺向他的后背。
“你可能会做一段时间的噩梦,”慈祥的人警告她。“她的父亲常常野蛮地打她,直到当她来到我们这里,她才从痛苦和恐惧中解脱。”
但是他们给他带来钱:皮质钱包装满金的、银的和正方形的铁质布拉佛斯钱币。那老人理应仔细地清点这些钱,将钱币分类并整齐的叠起。可是他从来不看那些钱币。作为替代,他用尚存牙齿的左边咬那些钱币。有时他会让一个钱币在桌上旋转,倾听它咔哒一声停下时发出的声音。
大块头突然转过头。“什么—”
“告诉我怎么做。”
“是么?你确定?”
一队里斯水手摇摇晃晃地从快乐码头走出,但是女孩没有看见任何妓女。“戏子船”凄凉地停泊着,还未开门,船上的戏子们无疑仍在睡梦中。又走远些,在一个伊班港捕鲸船旁的码头上,她瞧见猫儿的旧友塔甘纳罗,他正与海豹王卡索来回抛球,而同时他的新扒手正在旁观者的人群中行动。当她停下来看着时,塔甘纳罗看了看她,没有认出,然而卡索向她大吼,并拍击起自己的鳍肢。他认出我了,女孩想,或者他闻到了鱼腥味。于是她赶紧走开,继续赶路。
“这不是偷来的。我从他那儿拿走一枚,但也给了他一枚我们的。”
他有守卫。两个人,一个高瘦,另一个矮胖。他们走到哪里都和他在一起,从他早晨出门到晚上返回。他们确保没有人能接近老人。曾有一次,当他从汤店回家时,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就快要撞上他,但是高个子守卫站到他俩中间,给了醉汉猛烈一击,让他倒地。在汤店里,矮个子总是先尝洋葱肉汤。那老人等到汤冷后才会啜饮一口,这样有足够的时间确认他的护卫喝完没有事。
“蚌壳,扇贝和蛤蛎,”当他经过时,猫儿喊道,“牡蛎和明虾,还有肥肥的绿色扇贝。”她甚至向他露出笑容。有些时候,为了让别人停下购买,微笑是你唯一所需的东西。但是老人并没有回以微笑。他阴沉着脸看向她,径直走过,踩入水坑中溅出泥浆。她的脚被飞溅的污水沾湿。
她几乎要再一次咬住嘴唇,但这次她忍住了。我的脸是一个暗黑的湖泊,埋藏着所有,表露出虚无。她想起曾拥有过的所有名字:阿利,黄鼠狼,乳鸽,运河边的猫儿。她想起那个来自临冬城的傻女孩,被人叫做马脸艾莉亚。名字并不要紧。“我愿意付出代价。给我一张脸。”
他肯定看出了她的想法。“最终,死亡找到了他,就像找到其他人一样。就像明天找到那个人一样。”他举起灯笼。“我们完成了。”
你们真的应该杀了他。
看上去今天不是第十三天。红牛的台阶上空空如也。Semosh和Selloso两神为兄弟,他们成对的神庙坐落在黑渠两岸,通过一座石雕的桥相连接。女孩走过那里,往下走向码头,然后穿过旧衣贩码头,经过水淹镇半沉没的尖顶和圆顶建筑。
一阵猛烈拉力伴随瑟瑟声响,新的脸皮换下了旧的。皮革擦过她的眉毛,干燥而僵硬,然而经她的血的浸泡,逐渐变得柔软。她的脸颊变得温暖和红润。她感到心脏在胸腔中跳动,有很长一瞬她甚至无法呼吸。像是有一双岩石般坚硬的手扼紧她的喉咙,使她窒息。她举起双手想抓住面前攻击者的臂膀,但是面前什么都没有。一阵恐惧浮上她心头,然后她听见一声可怖的嘎吱声响,伴随而来的是刺骨的疼痛。她眼前浮现出一张脸孔,肥胖,有胡须,野蛮的,嘴巴因暴怒而扭曲。她听见牧师说,“孩子,呼吸。将恐惧呼出。将阴影赶走。他死了。她也死了。她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呼吸。”
第二天,当猫儿从手推车后看着那个老人时想,他的手是他最坏的部分。他的手指又长又瘦,总是在动,抓挠他的胡子,用力拉他的耳朵,敲击桌子,颤抖,颤抖,颤抖。他的手活像两只白色的蜘蛛。她愈看向他的手,对他的恨就愈强烈。
有段时间,女孩想起了带领她四处走动的水手之妻,她告诉她这城市里陌生神祗的传说。“那是伟大的谢泼德(GreatShepherd)的屋子。三个头的Trio拥有那个有三个角楼的高塔。第一个头吞食死亡,而第三个头给予重生。我不知道中间那个头是用来干什么的。那些是石头做的沉默之神,而那里是通向pattern-maker的迷宫的入口。Pattern的僧侣说,只有学会如何在迷宫中正确行走的人们,才能找到通往智慧之路。它的远处,运河旁边,那是红牛Aquan的神庙。每十三天,他的僧侣们划开一个纯白小牛的喉咙,将牛血盛在碗里,施舍给乞丐。”
“伶人戴人造的面具,”慈祥的人说,“魔术师使用魔力,将光影与渴望交织,制造出愚弄我们眼睛的幻影。你应该学习这些技术,但是我们现在所做的更深了一步。智慧的人能看穿人造面具,魔力在锐利的眼神中分解,但是你披上的脸皮就像你生来所有的那样真实和可靠。眼睛继续闭上。”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将自己的头发梳向后方。“不要动。会有些不舒服。你可能会头晕,但是你不能动。”
“千面之神将会很高兴,”慈祥的人缓缓起身。“很多人都认识运河边的猫儿。如果这次她失败了,将会连累到布鲁斯科和他的女儿们。是时候让你换张脸了。:
“你首先要改变你的心。千面之神的礼物不是小儿的把戏。你是要为了自己的目的与快感而杀人。你否认吗?”
“你撒谎。我可以从你的眼中看到真相。你有狼的眼睛和血的味道。”
她又花了三天观察路线,另外一天练习手指匕首。红罗戈曾教过她如何使用它,但是自从她的视力被剥夺,她从未试过割开钱袋。她想要确认自己是否仍知道怎样做。流畅和迅速,就是这样,不要笨手笨脚,她告诉自己,然后一遍遍把匕首从袖子中抽出。当她非常满意自己仍记得做法后,她在磨刀石上磨利刀锋,直到匕首边缘在烛光下发出微弱的银蓝色光芒。另外一边较难磨,但是流浪儿帮了她。“我明天将给那人礼物,”她在破斋时宣布。
耳光使她的脸颊刺痛,但是她知道她理应受这一击。“谢谢。”所得到的耳光足够多了,她必须要停止咬自己的嘴唇。艾莉亚曾那样做,但冰原狼不会。“我承认。”
“这算是一种赌博吗?”
“我曾经是她。但是现在不是了。”
当她到达紫港时,那老人已经在汤店了,他就座于老位置上,一边数着钱包中的钱币,一边与一个船长争论不休。高瘦的守卫在他身边徘徊。矮胖的则坐在门旁,这样可以清楚看到每个进来的人。这没什么关系。她并不准备进入。她坐在20码开外的木桩上,怒号的寒风用幽灵般的手指拉扯着她的斗篷。
他领她走过房间,经过一排通向旁侧小路的隧道。灯笼的光亮一一点亮它们。一个隧道堆满人骨,就连柱子都是头骨支撑而起的。另一个随着蜿蜒的阶梯继续向深处延伸。到底有多少层地下室?她很好奇。他们就这样永远地蜿蜒下去吗?
格雷果爵士,她无法停止自己的思索。邓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马林爵士,色曦太后。如果她开口,她得说谎,而他将看出。所以她保持着沉默。
“但是他在卖什么?”
柳条在她臂膀旁延伸。密室。他们依旧在向下走,到第三层,到只有牧师才被允许进入的秘密房间中。
于是第二天,她又回到了布鲁斯科和他女儿们在运河畔的房屋。当布鲁斯科看见她时,他的眼睛睁得老大,而布瑞亚发出一声低呼。“Valarmorghulis,”猫儿问候说。““Valardohaeris,”布鲁斯科回答道。
“什么人?”
早晨晚些时候,当她推着手推着走过紫港前面的卵石路时,她找到了第一个她必须杀掉的人。那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她试图告诉自己,他已经活了足够长的年岁。凭什么他可以享有那么长寿命,而我的父亲却只有那么短暂?但是运河边的猫儿没有父亲,所以她竭力阻止脑中的念头。
“Valardohaeris。”所有的人都必须侍奉。“你明白这句话,但是你过于骄傲。仆人必须是谦逊和顺从的。”
“我服从。我可以比任何人都谦逊。”
时间充裕,因此她决定走远路去紫港。她走过桥,走向万神岛。每当布鲁斯科的女儿泰丽亚来大姨妈,躺在床上时,运河边的猫儿就在这里的神庙间贩卖蚌壳和扇贝。她有点希望泰丽亚今天在那里贩卖,也许是列神岛的庙宇间,但这个念头很傻。天气太冷了,泰丽亚从来不乐意这么早起床。当丑女孩走过时,圣坛外的流泪女子雕像正淌下银白的眼泪。在GardensofGelenei(抱歉找不到到底叫神马了),一棵100英尺高的镀金大树满是银叶子。微弱的火炬光线从theLordofHarmony木质走廊的宽大的玻璃窗户透出,好似半百种蝴蝶展示出斑斓色彩。
他没有礼貌,她一边望着他离去一边想。他的脸看上去又冷酷又吝啬。那老人的鼻子狭小而尖利,嘴唇很薄,眼睛小而间距近。他的头发已经变为灰白色,然而下巴底端的一小撮胡子却仍是黑色的。猫儿认为胡子一定是被染过的,她很疑惑为什么那人不把头发也染一下。他一肩高于另一肩,使他看上去是扭曲的。
“无名之辈。”
猫儿无法理解。“他们给他金银,但他却只为他们写字。他们是不是很蠢?”
他们还为她带来了一件侍僧所穿的长袍,柔软而厚实,一面黑色一面白色。“当你在这里时,穿上它,”僧侣说,“但你应该清楚,目前你基本用不着它。明天你将去找Izembaro(WHO?),开始你的学徒生活。从地下室拿走你想要的衣服。城里的巡逻者正在寻找一个在紫港被人熟知的丑女孩,所以你最好也换张新的脸。”他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来回转动,然后点了点头。“我想这回是张漂亮的脸。就像你自己的脸一样漂亮。你是谁,孩子?”
而这里的楼梯对她来说很陌生,使她感觉到危险。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每向下一步,四周的空气便寒冷一分。当她数到三十时,她意识到他们已经在运河之下了。三十三三十四。他们到底要下到多深?
“他很害怕,”她意识到,“或者,他知道有人想要杀他。”
“脸只能自己挣得。”
那晚,11个千面之神的仆人于神庙前集合,比她曾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多。只有领主和胖子从前门进入,其他人都穿过隧道和隐藏着的小路,由神秘的道路前来。他们穿着黑白色长袍,但是当他们就坐时,每个人都把兜帽放下,露出当天自己选择戴上的面孔。他们所坐的高椅子同神庙的门一样,由黑檀木和鱼梁木雕刻而成。黑檀木的椅子背面有鱼梁木雕刻的面孔,而鱼梁木的椅子则相反。
“不。”
地下室堆满旧衣服,它们的主人来到黑白之院,从池水中啜饮一丝安宁。什么样的衣服都有,从乞丐的褴褛衣衫,到华贵的丝绸和天鹅绒。一个丑女孩应该穿丑陋的衣服,她这样决定,所以她选了一件褶边磨损、带有污点的棕色斗篷,一件带鱼腥味、发霉的绿色束腰外衣,还有一双沉重的靴子。最后她绑上自己的手指匕首。
女孩战栗着深吸一口,意识到这是真的。没有谁噎住自己,也没有谁攻击她。尽管如此,当她举起手抬向脸庞时,它们仍在颤抖。一片片干涸的血迹随着她指尖的触碰而碎裂掉落,在灯笼的光线下显现出深黑色。她摸向两颊,触碰双眼,描绘下巴的形状。“我的脸仍是原样。”
“他不知道,”慈祥的人说,“但是他怀疑有。”
“他是其中之一。一个陌生人。不是你爱的、恨的或者认识的人。你会杀了他吗?”
她确定吗?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变化,不过也许这是感觉无法发现的。她抬起一只手,从脸的上部扫向下部,就像在河间曾见过贾昆的做法。当他这样做时,他的整个脸皱起并改变。但当她这样做时,什么都没变。“还是原样。”
“不对。你是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亚,思考时会咬紧嘴唇,无法说谎。”
“无名之辈不问任何问题,”他牵起她的手。“如果你不能做这件事,只要说出来就行了。没有好羞愧的。一些人生来侍奉千面之神,而一些人不是的。告诉我,我将免去这个任务。”
“丑陋。当女人们看见你时,她们会移开目光。孩子们会盯着你看,指指点点。壮年人会为你遗憾,有的甚至为你掉一滴泪。每个见过你的人都不会忘记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