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温柔的母亲,
她听出对方轻蔑的语气,但以为对方是在嘲笑自己的自负。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呢?”他故意挑衅地问。
她把头稍稍转过去,然后轻轻地说道,仿佛在向她的初恋情人低声告白:
“神圣的卡泰里娜,你是天上最耀眼迷人的新娘,你是最受恩宠的圣女,上帝之母甘愿把她的儿子送到你身边。今天,天使将把你带入荣耀的国度,我们祝福你!”
此时此刻,执行团的企图让他火冒三丈。他们企图剥夺自己欢歌笑舞、寻欢作乐的快乐生活,企图把自己从家庭族谱中抹去,企图阻碍自己为美丽的朱丽叶·罗巴蒂清唱情歌。他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到议员身上,仿佛他们就是一帮打家劫舍的土匪。这群恶棍——就是他们想要了他的命!
尼古拉·屯果被押到行刑场地。他竟然和她一样有着同样的感受——无心去关注别人,眼里只有对方。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痛苦的表情,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对她大声喊道:
尼古拉·屯果却对她露出怪异的笑容。
现在,他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松绑,有一只温暖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胳膊。他抬眼望去,只见身边蹲在一个人影,穿着道明会的白裙,头部和脖子全都隐藏在一张白纱下,就像戴上钢盔和脸罩的骑士,外人根本无法看见她的脸。
现有的执政团当政快半年了,却不得人心。并且他们对一个佩鲁贾人煽动民心极为反感。为了及时制止事态的发展,尼古拉·屯果被关进了大牢,经过一个简短的审讯后,就被判处了死刑。行刑前,他被关押在布拉索·帕布里科的一间牢房里。刑期定在第二天早上,行刑地点就在集市广场。
可是明天,人们会去集市买卖,女人会去井里取水,孩子会在街上奔跑玩闹。而他却无法亲眼看到这鲜活的生活场景,这让他难以承受。此刻,他不仅嫉妒那些奢华快活的人,连那些重度残疾的人,他也开始嫉妒起来。他只渴望自己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可怜的人儿!”他同情地感叹道,一边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可怜的人儿!”
“现在我要去见你的新郎了,卡泰里娜。”
他嘴角露出会心的微笑,自己究竟为她做了什么,有什么资格升天堂?他抬眼果真看到了她描述的那一幕,但同时,铡刀也落下来。
“嗯,”她坦白地说,“我在为你祈祷,可是现在看来,我的祈祷并不管用。我很绝望。”
这下子,他被吓坏了。明天,他就再也穿不上自己那套紧身绿绒衣配宝剑,再也不能戴着那顶带有鸵鸟羽毛的帽子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闲逛,去吸引年轻少女的眼球了。而且他昨天刚买的马儿才骑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骑了。想到这些,他感到懊悔万分。
卡泰里娜却看见天使越飞越低,然后抬起尼古拉·屯果的灵魂,带向天堂。
若是穿梭在这些房间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受到房间主人的感染,仿佛又回到了昨天。今天进出这里的所有人仿佛曾经都是她的熟知故友。
“你一定会快乐的,尼古拉·屯果!”她高兴地说,一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会在我之前,就升入天堂的。”
你为我们祈祷,为我们争取机会,赢得基督的许可。
“我自己也不明白,”她无奈地说,“但情况就是这样。”
牧师还在他的耳边絮叨不休,他忍无可忍,便扼住一个牧师的喉咙。若不是看守扑在他们中间,把他们强行分开,他一定会要了牧师的命。现在,他们把他绑起来,又封住了他的嘴,然后继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可是只要他有一口喘息的机会,他就会和刚才一样,咬牙切齿,怒发冲冠。牧师连续对他宣讲了好几个小时,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你了解人性的弱点,
“是你的想象,还是你做的梦?”他不相信。
“尼古拉·屯果,”她平静地说,“我看见天堂之门打开了,天使们从天而降,准备迎接你的灵魂了。”
牧师全都赶来监狱看望他,这倒让他欣喜不已,因为现在终于有了出气的对象。起初,他并未开口,任由牧师和教士对自己诵经布道,仿佛自己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他觉得很好笑。可是他们后来又告诉他,一个人能在壮年离世,并享受到天堂极乐,就应该感到高兴。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腔的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倾泻在他们身上。他嘲讽起上帝以及他创造的天堂极乐。他不稀罕,他只要活着,活在人世,体验世事的沉浮与繁华。每天,他都会为自己不能沉醉于世间喜乐而悔不当初,为自己曾经抵制的每一个诱惑而悔恨不已。上帝不必要一厢情愿地找他,他根本不稀罕进入他的天堂。
“当时你还年幼,那只是你在牧场上睡着后做的一个梦而已。”
只要留心观察这座老房子,就会发现它还保留着葬礼时的模样。哀悼者为主人编织的花环依然悬在门廊和过道里,碧绿的树叶还摆在楼梯和门槛前,一束束鲜花堆在房间里,散发出沁人的花香。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开心地说,“就在四旬斋的前一天晚上,我与父母和解了。他们答应我立下贞节誓言的请求,允许我穿上修女服,但前提是我还住在家里。就在当天晚上,由于已到狂欢节的最后一天,每个人都通宵达旦地狂欢着。大街小巷全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宏伟华丽的宅邸里,仿佛笼子一般悬挂在内墙之上的楼台上,丝带横幅飘飘,名媛太太们全都汇集在里面。透过青铜火柱上燃烧的火把,我看到一张张俊美的面孔。火柱一根高过一根,一直抵到屋顶。张灯结彩的大街上,马车列成长龙,它们金色的顶篷犹如耸起的金塔。众位神灵以及德行优秀和貌美清秀之人排着长队,浩浩荡荡地从旁经过。每个角落都上演着精彩的面具节目。先生,我敢确定,在其它任何场合也不会有当时那样喜庆热闹。我当时虽然呆在房里,但人们的欢笑声会时不时从街上传来。我还从未听过众人爽朗如银铃一般的笑声,似乎每个人都已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他们还唱起了歌儿,虽然歌声不够动听,但他们唱得那么陶醉,那么开心,听者也会不由得为之心动。我在房间里祈祷,突然一个念头跳进我的脑海:我为什么不加入到欢乐的人群中去呢?这个念头诱惑着我,我开始兴奋不已,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但是我依然集中精力,专心致志地向上帝祈祷,征求他的意见。就在这时,喧闹声突然戛然而止,周围顿时一片沉寂,眼前浮现出一片广阔的牧草地。圣母玛利亚坐在百花丛中。她的孩子基督就躺在她的腿上,一边摆弄着身边的百合花。我欣喜若狂地赶忙走过去,跪在基督面前。这一刻,我的心也平静下来。圣子为我戴上戒指,然后对我说:‘记住,卡泰里娜,今天是我迎娶你为妻的喜庆日子,请把你的心都交给我。’”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她请过来。”他期待地叮嘱道。
于是,他立刻叫来监狱的看守,请他传话给执政团,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人生短暂,可他要做的事却还有很多。他现在还不能死。父亲已经年迈,膝下只有自己一个儿子,整个家庭还要依靠他来延续血脉。他还要为姐妹张罗婚事,修建一座新房子,培育新的葡萄园。
尼古拉·屯果继续说道:
“可是,即便你真的爱着基督,你怎么知道他也爱你呢?”
你是我眼中的爱人,
“我是染匠鲁卡·本琳卡莎和他的妻子拉帕之女。”她淡淡地说。
留意进出房间的老太太们,就会发现她们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女主人的饰品,仿佛此刻女主人就在她们面前,还戴着她们熟悉的面纱,梳着她们熟悉的发髻。她们审视主人生前的卧室,指着床架和一捆书信,缅怀地讲起主人当年学写字的情景来。起初,主人无论如何也写不好半个字,可是后来,她竟奇迹般地一下子写得一手好字来。她的笔迹是那么清晰明了、清秀隽丽!接着,她们又指向主人随身挂在腰际,以备病人不时之需的小药瓶。那是她为防止半途突遇病患而刻意准备的。老太太们看到房间里熟悉的红灯笼,深深的祝福不禁涌上心头。不知多少个夜晚,她就是提着这盏红灯笼,不辞辛劳地探望伤病患者。从老太太们缅怀的言语和哀思中显露了她们心里的感受,就好像在告诉人们:“亲爱的,亲爱的,我们的小卡泰里娜·本琳卡莎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照顾我们这些老太婆了!”她们一边亲吻主人的遗像,一边从花束中摘下一朵花儿,留作纪念。
那天晚上,年轻的修女难以入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行刑场地,希望提前等着他。她祈求耶稣、教母、玛丽、埃及的圣卡泰里娜、贞女和烈士保佑他,嘴边不断地重复:“但愿他的灵魂获得救赎——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可是她又不放心,害怕自己的祈祷不管用,因为昨晚洋溢在内心的狂喜今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惋惜、悲伤和沉痛。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命运就已经被安排好。那时,我还不足六岁。有一天晚上,我和哥哥正在道明会教堂下面的牧场散步。当我抬头时,正好看到端坐在宝座上的基督,他的周围被权力与荣耀之光环绕着。他一身白袍装扮,就像罗马的教父,浑身光彩夺目,天堂之彩就笼罩在他的头顶。彼得·保罗和福音传道者乔万尼守护在他的两侧。看到他,我的心里顿时溢满爱恋和喜悦,难以自拔。他举起手,赐福于我。内心的狂喜让我一下子瘫倒在地,哥哥只得扶住我,把我从发懵中拉回现实。尼古拉·屯果,从那以后,我就爱上了他,认定自己一辈子非他不嫁。”
最后,他们无计可施了。有个牧师建议把年轻的卡泰里娜·本琳卡莎请过来。她在安抚暴戾之徒上显示出强大的魔力。当这个佩鲁贾人听到她的名字,突然停止了辱骂,瞬间安静下来。事实上,他很高兴,因为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打交道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他们似乎又都没有意识到主人已经离世的事实,没有悲痛和泪水,甚至连少了一个人也没有感受到,仿佛主人只是因为婚嫁要暂时离开娘家一阵子而已。
“哦,卡泰里娜!”
那些驻留在家乡的人似乎很久以前就已经做好了别离的准备,想方设法企图留住人们对死者鲜活的回忆。不信,你瞧瞧,墙上绘制着她从长发到短发各个时期的肖像,清晰地记录了她生平的点滴。当时她剪去一头美丽的长秀发,就是为了打消男子爱上自己的念头,因为她坚持独身主义的信念。啊,天哪!啊,天哪!就因为这个信念,她不知遭受了多少嘲笑和鄙视!她的母亲当时还因为她留短发的信念狠狠刁难折磨她,把她当仆人一样使唤,让她睡在大厅的石板上,不给她吃喝。当时的情景,如今想来都让人心有余悸。可是在家人试图逼迫她结婚生子时,她除了与基督为伴,还能怎么做?她只有在跪地虔心祈祷时,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而这时,一只漂亮的白鸽也会围绕在她的头顶盘旋。这一幕恰好被偷偷走过来的父亲撞见。她只有在圣诞之夜偷偷溜进圣母玛利亚的圣坛,尽情为上帝之子的诞生而欢庆时,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而这时,温柔美丽的玛利亚也会从相框中倾出身子,把她自己的孩子递给她抱一抱。啊,这时候的她才是最开心的!
可是他却在想:“我这个累赘,无论如何,我要让她省省心。”
她却哭得更伤心了。
牧师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人。
他知道,她是一个染匠的小女儿,经常独自一人穿梭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为人诵经布道。有人说她疯了,有人却说她别具远见。对他而言,她要比眼前一群肮脏的牧师强上百倍。一想到她,尼古拉·屯果就喜不自禁。
“我和任何人一样,会害怕,会犯傻,会生病。”她继续说,“我和其他女子一样,也会遇到重重困难,你也能看出这一点。我到这里来,跟你谈论灵魂的话题,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
这时,他身边的娇小女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喜悦的回忆中转回到现实。她还要关心世上可怜的人儿。
“你没有睡,尼古拉·屯果。”她不安地说。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士兵们列队而立,刽子手已经到场。集市上一片嘈杂,人们的交谈议论也混在其中。可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仿佛自己孤零零地只身一人站在集市上。
她乐善好施,坚守信条,家乡人永远不会忘记她。锡耶纳所有的穷人全都来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她的良辰吉日。主人也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一垛垛的面包,一如她生前所为。他们的口袋里、篮子里全都塞得满满的。若是她本人还在,一定会叮嘱他们再多拿一些。如今她走了,引起无数人为她牵挂。大家甚至会纳闷,新郎怎么忍心把她带走。
“神圣的卡泰里娜,你此生除了基督,别无他爱,生前不能与他相知相守,死后,她将在天堂把你迎娶,我们祝福你!”
他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黑发红颊,血气方刚,从未体验过人间疾苦与病患,也从未萌生过死亡的念头。
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说,尼古拉·屯果就是不愿意相信。
在四月最后一周的一天,人们捧着洁白的百合花,前来参加戴尔街头为锡耶纳的圣卡泰里娜举行的葬礼。葬礼在她的老房子里进行。老房子里有一条优雅的走廊和许多小房间,现在已经用做小教堂和庇护所了。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紫罗兰的香味。
神圣的卡泰里娜在为我们祈祷!
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若是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彻底撒手人寰就能了结一切也算是个莫大的安慰。
她没有女人的温柔,反倒显得有些恼怒。他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低声埋怨看守绑住犯人的事。她过来监狱的目的似乎只是要帮助犯人解开绳索,以免它们会伤到对方。绳子绑得很结实,最后,她不得不用牙齿去咬,绳结终于松开了。她轻巧地把绳子卷成一团,然后拿出挂在腰际的小瓶,倒出几滴液体,敷在犯人被勒伤的皮肤上。
“在我的眼中,你并不是凡人,”她真诚地说,“而是天上的神灵。你容光焕发,生命溢香,是你让我体会了极乐,马上你就要见到我亲爱的新郎了。请告诉他,我一定会来。”
“我是个糟糕透顶的安抚者。”她痛心地说。
“现在,我就与你一同呆在监狱里,这难道还不是证明吗?”她提高了音量,“难道像我这样年轻的女子就没有消遣娱乐的地方了,非要跑到你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来吗?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走街串巷地诵经布道,引起众人的非议,难道是司空见惯的事吗?难道我就不是人,不需要睡眠吗?可是每天夜里,我必须起床,去医院安抚伤病患者。难道我就不是女人,不会胆小害怕吗?可是我必须到有钱绅士的城堡,劝服他们;我必须深入瘟疫横行之地,见证一切罪恶。你在何时又见过其他女子这样做过?但我却必须这样做。”
她不可能在五百年前就离世了。照房子现在的情形,她更像是在举行婚庆大典后,准备到一个遥远的国度呆上许多年,也许永远也不回来。看看那些红桌布、红地毯、红衣服,还有红旗!难道房子不是被装饰得红通通喜洋洋吗?难道墨黑的橡叶环里没有插上用红纸糊就的玫瑰花吗?难道挂在门窗上的不是大红金穗吗?还有什么样的装饰会比这些更喜庆呢?
此生,他还从未如此安心地休息过。可是他无法入睡,便躺在她的腿上,注视她的脸庞。她的脸就像透明的石蜡,一双眼睛总是凝视着远方,仿佛在遥望另一个世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深邃的眼睛。在此期间,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以免打扰到他。
刽子手准备就绪,剑已出鞘。她恳求刽子手能挪动一步,站在一边,她还有几句话要与受刑者交代。
她受到万众的爱戴。从她房子的装饰、人们挂起的肖像画,以及穷老之人对她的不舍,都可以明显感到她还活着。旁观者不免会满腹疑团,忍不住想要弄清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只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圣人或是一个神圣的新娘而已,是否果真非基督不爱。这时候,一个古老却又温暖人心的故事就会浮现在脑海中。起初它并没有成形,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是当你静静地坐在女主人家的走廊下,亲眼目睹一个个穷人满载而归,亲耳听见房间里故意压低的呢喃时,它的模样就会越来越清晰,最后突然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我是基督的新娘。”
她的声音在颤抖,听她的语气,仿佛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对方看:
尼古拉·屯果话音刚落,她就嚎啕大哭起来。这是释然的泪水,一股说不出的喜悦正涌上她的心头。
她的心另有所属,这让尼古拉·屯果无法接受。他试图继续把她争取过来。
“昨晚没睡好吗?”
可是尼古拉·屯果并不承认她的解释。
犯人一直躺在地上,默默注视着她。但是她却没有看对方一眼,似乎她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手头进行的工作上。除了帮助犯人在死亡前安宁,任何事情也不能让她分心。犯人经过一阵狂躁过后,此刻感到浑身筋疲力尽。有她在场,犯人也显得特别安静,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我想睡了。”
“我忘了还要疏导你的灵魂。”她不好意思地说。
啊,天哪,不,完全没有必要点明我们的小卡泰里娜已经过世的事实,只需要淡淡地说一声,她是尾随新郎而去了。
尼古拉·屯果是佩鲁贾一位年轻的贵族,经常到锡耶纳探亲访友。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当地的治理很糟糕。在与达官显贵的节日聚会上,他便常常谈论起这一点,在酒店喝酒时,也不忘提及此事。他表示,锡耶纳人应该推翻现有的执政团,重新推选新的领袖。
你是我信赖钦慕的人儿,
“明天你会来吗?不然的话,我会害怕,会死不瞑目。但是如果你在场,我会很高兴,我所有的担心都会不翼而飞。”
“你也一样会出错。”他争取说服对方,“你怎么能肯定自己就是基督的新娘呢?”
五百年来,卡泰里娜还活着。这听起来显得并不唐突,而是那么顺乎自然。有谁能忘得了这位温柔善良、满腔仁爱的娇小女子呢?人们会不厌其烦地永远为她唱颂歌,而此刻,就在狭小的祈祷室里,就能听到他们的吟唱:
“啊,基督啊!”他讽刺地叹息道,仿佛她已身陷囹圄。
没过多久,监狱的门又开了。如果来人就是牧师要请的人,她一定会迈着轻盈的脚步。果然他什么也没听见。由于先前的盛怒耗费了体力,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起来。他累了,懒得起来,也懒得挪动,甚至连眼睑都懒得抬起。他的双臂用绳子紧紧绑住,勒得生疼。
他没有笑,反倒心里感到一丝绞痛,那是嫉妒的心痛。
她忧郁了片刻,然后坐下来,并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
“他们竟然连一点稻草都不给你,简直太不像话了。”她气恼地说。
她把话一说完,就带着他,向上帝敞开心扉,忏悔起来。整个过程,他感觉自己如坠梦中,之前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生的渴望全都离他远去。他反而开始期待起明天早些到来。因为到那时,他就能再次见到卡泰里娜了。现在他满脑子里想的全是她,全是因她而激发的爱恋。比起失恋的痛苦,死亡现在于他已经微不足道了。
她转过脸,正对着他,藏在白纱后面的脸涨得通红。这时,他也瞥见了对方如花一般娇美的容颜,同时也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更加温和亲切了。他撇了撇嘴,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为我们祈祷,指引我们度过人世的沧桑变幻。
“神圣的卡泰里娜,”人们赞叹道,“今天是你与世长辞的日子,但同时也是你天上的良辰吉日,我们祝福你!”
他跪在断头台前,卡泰里娜也跪下来,并用双手捧起他的头。
“一个梦?”她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难道我每次看到他,都是在做梦吗?他装扮成乞丐,到教堂向我乞讨,难道也是我在做梦吗?我确定自己当时非常清醒。而且你觉得,我会仅仅因为一个梦而坚守独身主义,让自己备受痛苦折磨吗?”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她亲切地问道。
此刻,她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并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拍起手来。
尼古拉·屯果听完她的一席话,心中暗自窃喜:“要是我能活下去,就能赢得她的爱。”不过,此刻,他并不感到惋惜。他没有想到自己在临死前,还能把这位天堂要迎娶的光彩照人的新娘拉回现实。他把头依偎在她的掌心,两人感到无比的宽慰。
“这些我都了解。”他说,“而且我还知道,你走街串巷地诵经布道。你把自己装扮成修女,还立下贞节誓言。但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
“在你还未押送到这里之前,”她坦诚地说,“我把自己的头伸到断头台上,想试试自己是否可以坦然接受死亡,可是我发现,我对死亡依然充满了恐惧。这说明,我对基督的爱还没有达到甘愿为他而死的地步。我也不希望你死。可是我的祈祷根本不管用。”
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在为她吟诵,整整持续了一天。人们为她祈福,为她唱起赞美的圣歌。
“你的眼泪是我最大的安慰。”
年轻的佩鲁贾人背过身,好让脸埋在她的腿上,似乎不忍心去看她说话时容光焕发的模样。现在她的眼睛像闪耀的明星。他浑身掠过一阵疼痛,是她的话伤了他的心。他恐怕再也不能赢得眼前这位娇小圣洁女子的芳心了。她的心已另有所属,再也轮不到他自己了。就算现在向她表白,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可是他的心绞痛得厉害,失恋的痛苦折磨着他。没有她,叫他怎么活下去?想到自己如今已经被判了死刑,心里反倒感到安慰。没有她,他也没必要继续活在世上。
“卡泰里娜,”他对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的心里格外平静。以上帝之名,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现在你可以去把牧师找回来了。我要向他们忏悔。但是,在你离开之前,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明天我就要死了,请你务必过来,就像现在一样,用你的双手捧起我的头。”
可是后来,求生的渴望渐渐战胜了愤怒,而且变得越来越强。他渴望新鲜的空气,清澈的水流,广阔的天地。只要能活着,他甘愿做一个路边的乞丐,甘愿忍受病痛饥寒的折磨。
“我睡不着。”尼古拉·屯果回答说,“因为我一直在想,你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