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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花六照 作者:梁羽生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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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挽聂绀弩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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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陈凤兮名字的或者不很多,但知道他丈夫名字的一定不少。她的丈夫是著名的已故报人、作家金满城,中国的第一部《性史》就是由他编著的(其实金满城在文学事业上最大的成是翻译,他是法国留学生,曾翻译法国作家法朗士、巴尔扎克、莫泊桑等许多名作)。解放后金满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和绀弩是同事,两家是经常来往的。

“史诗作,狂热问,浩歌寒”取材自聂纶弩《题野草·墓碣文》一诗。

从坎坷中来,旧诗洗宋唐陈套。

革命抱忠心,何意门中遭毒手。

夜浓恶鸟刚飞过,䀹眼鬼天快亮吗?

钟敬文联云:

“千蝶旷代”则取意自聂柑弩《题野草·秋夜》的诗句,原诗云:

道是冬随秋去后,行看蜂与蝶争哗。

“坎坷”,不得志的意思。聂绀弩是在“下放”北大荒劳动的期间开始写旧体诗的,其“坎坷”可知。绀弩的旧体诗是最擅长运用旧瓶装新酒的;其杂文亦堪称可继承鲁迅。此联可作文艺评论看,其评聂绀弩的旧诗和杂文,亦堪称的评。

此诗本是隐括鲁迅《墓碣文》一文的,陈凤兮用诗入联以挽绀弩,堪称“得体”。“我到成尘定微笑”一句,亦可移作聂的“自挽”。

为战斗而作,杂文及鲁迅精神。

还有一副挽联是聂的“倾盖八友”送的。联云:

晚年竟以旧诗传,自问恐非初意。

狂热浩歌中中寒,复于天上见深渊。

聂绀弩是名作家,也是老报人,一九八六年三月在北京逝世,享寿八十三岁。同年四月八日,北京文化界的朋友给他开了个追悼会,许多作家送来挽联。现在选录几副。

对聂绀弩的平生和成就都谈到的是陈凤兮女士的一联:

谁人墓碣刊斯语,瞥见其人少肺肝。

聂绀弩在一九五七年就被打成了“右派”,“文革”期间,更被打成“反革命分子”,“门中遭毒手”云云,则是无须详注的了。“奇音”二字可用胡乔木为《散宜生诗》所写的序文作注,在那篇序文中,胡乔木认为聂绀弩的旧体诗是“作者以热血和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枝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将来的诗史上独一无二的”。上联为死者的遭遇鸣不平,下联为死者留下的“奇绝”诗篇而赞叹,堪称写出了绀弩的“其人其诗”。此联悬于追悼会的礼堂门口,据说是最受注意的一联。

火引青虫破窗入,刺天枣树尽枒杈。

氛埃粗落,不须雪涕更招魂。

以心糊口情何恻,将齿咬唇意岂安?

梦中微细小红花,有瘦诗人泪灌他。

老友渐同秋叶尽,竭忠敢惜余生。

新闻记,古典编,杂文写,无冕南冠,白发生还,散木岂不材,瘦骨嶙峋,绝塞挑灯题野草。

“八友”者,王以铸、吕剑、宋谋瑒、荒芜、孙玄常、陈冷园、陈迩冬、舒羌是也。他们和聂绀弩一起出了一本诗词合集,名为《倾盖集》。本是“九友”,绀弩谢世,就只剩下“八友”了。“八友”的诗词集是:王以铸的《城西诗草》、吕剑的《青萍结绿轩诗存》、宋谋瑒的《柳条春半楼诗稿》、荒芜的《纸壁斋诗选》、孙玄常的《瓠落斋诗钞》、陈迩冬的《十步廊韵语》、陈冷园的《影彻楼诗词稿》和舒芜的《天问楼诗》。

启功教授一联则于论诗之外,兼及他的遭遇。联云:

我到成尘定微笑,君方入梦有初欢。

史诗作,狂热问,浩歌寒,盛世颓龄,青春焕发,故交伤永别,千蝶旷代,骚坛刮目看奇花。

聂绀弩在文学领域上的两大成就,一是杂文,一是旧体诗。他以杂文的笔法写诗,这也是他的旧体诗特色之一。钟敬文的挽联只提他的旧体诗,另一位作家何满子的挽联则兼及杂文。何联云:

联语以“蝶”象征聂绀弩的诗篇,“干蝶旷代”喻其诗之美之奇,实为当代罕见也。

钟敬文是著名的民间文学研究者,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他和聂绀弩是同一年(一九零三年)生的,四十年代后期,他和聂绀弩一样,也曾来香港“避难”,任香港达德学院文学系教授。绀弩的旧体诗集《三草》中有赠给他的诗多首。

松柏后凋,尽有严寒偏耐冷。

略加注释。上联写聂绀弩的生平,聂是新闻记者出身,曾在国民党的“中央通讯社”任职(一九二八年),解放后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此是“新闻记,古典编”的“本事”。聂在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旧体诗集名《散宜生诗》,取《庄子》说的“散木不材”,因而可以避免斫伐之意。但聂绀弩虽然自比“散木”,实是大材,故联中说“散木岂不材”也。聂是在一九七六年以“国民党县级以上人员”的身分获特赦的,他有“穷途痛哭知何故,绝塞生还岂偶然”的诗句。在北大荒时,某年鲁迅忌日,他曾以鲁迅《野草》中数文意为诗八首。此是“白发生还”和“绝塞挑灯题野草”的本事。上联写聂的生平,下联则是说他的旧体诗。

吟诗惊绝调,每从强外发奇音。

绀弩本是以杂文著名的,据他在《散宜生诗》的自序中说,他是在一九五九年才开始写旧体诗的,当时他以“右派分子”的身分,被“下放”到北大荒的某一农场劳动,“一天夜晚,正准备睡觉了,指导员忽然来宣布,要每人都做诗,说是上级指示,全国一样,无论什么人都要做诗……于是这一夜,第一次写劳动,也第一次正式写旧诗,大概大半夜,就交出了一首七言古体长诗。”这真是“趣事”。但更“妙”的是,第二天“领导”却宣布他做了三十二首,因为他这首七言古体长诗共有一百二十八句,这位领导以为四句就是一首,于是就说成三十二首了。不过这个“妙事”却使得聂绀弩在旧体诗的领域中开辟了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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