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即使能够“如实”描写,普通兵器的招式固然可以参考坊间的书,兵器的形式及性能也可找一些“插图本”来参考,但这么样一招一式的写出来,只怕未得专家的称赞,已经先给读者讨厌了。
写了武侠小说三十年,往往有人问我:“写武侠小说难不难?”我的回答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如果只想吸引读者的话,虽然那也需要高度的技巧,但还比较容易;如果“认真”来写的话,那就难了,因为武侠小说的内容,几乎可说是“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无所不包的。作者的知识面越广越好。但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一个人懂得的东西总是有限的。比如拿我来说吧,有关兵器的知识,就是我最弱的一环。
碰了这个钉子,我开始涉猎一点有关古代兵器的知识了。不涉猎还好,一涉猎更令自己心慌,几乎有难以下笔之感。
在我的武侠小说中,“冰魄寒光剑”和“冰魄神弹”是最为特异的,其灵感则一半是来自还珠楼主的小说。还珠楼主笔下,有“亘古不化”的寒冰,甚至可以令大海变成坚厚的冰层,比起他来,我只把冰魄寒光剑设想为可以用寒气伤人的剑,其幻想能力是差得多了。另一半灵感则来自中国探险队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登山日记》,日记中有冰塔群、冰蘑菇等等描写。那些可以作为建筑材料的坚冰,也是异乎寻常的。
无可奈何,只好改“写实”为“写意”,自创新招。
由于我完全不懂技击,所谓着重写意的“自创新招”,只能从古人的诗词中找灵感。例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就把它当作剑法中的招数,前一句形容单手剑向上直刺的剑势,后一句形容运转剑圈时的剑势。又如在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有这么几句:“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虽然“剑器”非剑,但我也从其中找到灵感,引用为描写“剑意”的形容辞,不辞通人之诮了。
武侠小说中的兵器,最常见的是剑。就拿剑来说吧,春秋战国时中国的铸剑艺术已是盛开的奇葩,有名剑干将、莫邪、龙泉、太阿等等(鲁迅有一篇小说《铸剑》,写铸剑师之子为父报仇的故事,颇有武侠小说味道。其中关于铸剑技术的描写甚为详细)。论剑之书,自汉以来,无代无之,举其著者,如梁华阳道士陶弘景所著的《古今刀剑录》,唐虞世南撰的《北堂书钞》中“武功部”的《论剑》,宋《太平御览》(李昉等奉敕撰)卷三四二《兵部·论剑》,明李承勋著的《名剑记》等等。除了论剑质之外,还旁及剑上的铭文、装饰、花纹。战国名剑刃上的“糙体天然花纹”是极有艺术价值的,即《越绝书》所谓“捽如芙蓉始出,烂如列星之行,浑浑如水之溢于塘,岩岩如琐石,焕焕如冰释”是也。至于清代阮元著的《古剑镡腊图考》,则更是专门著作了。
兵器方面,我也完全虚构,根本是世上所无的。例如玄铁剑,重量比同体积的普通铁铸的剑重十倍,其灵感得自物理学上“比重”的观念。“重水”因氢氧分子构成的比例不同,比普通的水重得多。虽然直至现在为止,科学家所发现的只有“重水”而无“重铁”,但也未尝不可把“玄铁”设想为一种似铁非铁,而比重要比普通的铁高得多的金属。
记得我初写武侠小说时,有一处地方写到了判官笔,判官笔是怎样的,我根本没见过,怎么办呢,只好从前辈名家的作品中“偷师”写判官笔的。找是找到了,但总不能“照搬”吧,于是我在自己认为“无关宏旨”的地方,改动了一些文字,力求和自己的风格配合,描写也就不自觉的“夸张”了一些。哪知一在报上刊出来,立刻就有行家指出:照你这样说的来使判官笔,非但根本刺不着对方穴道,反而会弄伤自己。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前辈名家也是不懂技击的,他的“十八般武艺”,其实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对中国古代兵器的研究,已经成为一种专门的学问了。近代学者周纬著的《中国兵器史稿》就用了整整三十年功夫,我写武侠小说也不过三十年呢。如果要我“认真”来写,“言必有据”的话,如何能够落笔?
武侠小说中,暗器也是非有不可的。暗器种类繁多,以最常见的“镖”而言,就可分为金钱镖、脱手镖两大类。金钱镖是锉磨有孔大制钱的圆边成刃,专伤人面部眼目以及手腕,易制难练。脱手镖以十二枝或九枝为一槽,有三棱五棱及圆筒等形式,一般长三点六寸,重三百克至三百五十克,能于四十步外中敌。其种类又可分为带衣镖、光杆镖和毒药镖,用法也是各各不同的。
我在兵器和技击方面的知识,初写武侠小说时固然是等于零,到现在也还是不合格的。迫于无奈,自创“新招”,实是藏拙而已。
剑的使用方法也因其形式(单剑、双剑、长剑、短剑等等)的不同而有分别,例如双剑(俗称鸳鸯剑)因合体入鞘的关系,其刃之一面,平而无脊;柄之一面,亦平而不凸;他面则刃柄皆有脊外凸,故合之可以成为一体,入鞘后形同单剑,但用时却不如单剑便利。其优点固然可以扩大攻击面,其缺点则因分神多劳,用力不专,若非其技特精,则反予敌人可乘之隙了。
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有正常与特异之分。特异是比较接近神怪的。不过有些特异功能,亦可以有合理的解释。此处不拟详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