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波特教授打破了沉默。他说话的腔调已经没有那种夸夸其谈抽象、不可知的理论时的迂腐之气了,而是斩钉截铁,有一股立刻付诸行动的英武劲儿。不过语气中仍然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失望。克莱顿听了不禁生起一股悲凉之情。
现在我想起来了!一定是那个家伙把她抓走了。”黑女人号啕大哭,诉说她心中的悲哀。
克莱顿向四周张望着,希望找到一点大猩猩的踪迹,可是除了附近的青草似乎被人践踏过而显得杂乱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他的森林知识少得可怜,连一点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
他真想有一天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进他们的“宿营地”,通过他们和他都熟悉的小甲虫谈话。
“珍妮小姐不在这儿?”艾丝米拉达大声问。一骨碌爬起来,那股麻利劲儿和她的大块头很不相称。“啊,上帝!
“不,亲爱的老朋友,”波特先生说,“我们不能都去找她。把可怜的艾丝米拉达一个人留在这儿未免太残酷了。
谁都知道——老头自己也知道——最后这句话的含义,那就是:波特教授再也不会从丛林回到他们身边了。
“喂!喂!艾丝米拉达!”克莱顿大声喊着。
一个月过去了。泰山终于下定决心白天里去造访“宿营地”。
后来,克莱顿站起来,把手轻轻放在波特教授苍老、弯曲的脊背上。
“不过,他一定很友好。”克莱顿安慰道,“他还了你的信,也没有给你任何损害。而且,昨天夜里他在小屋门外放了一样足以证明他的友谊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看见门口放着一只野熊。”
珍妮和艾丝米拉达不在屋里。
第三天早晨,珍妮发现她前天夜里丢的那封信又搁到了原先的地方。珍妮大惑不解。可是等她看见她的签名下那一行印刷体时,一股凉气流遍全身。她把那封信,或者说只把有她签名的最后一页拿给克莱顿看。
“我想,是那个鬼东西。不过我猜,一定是一只公猩猩。
艾丝米拉达慢慢睁开双眼,看看克莱顿,又看看周围密密的丛林。
波特教授沿海滩向“宿营地”南面溜达,菲兰德先生挽着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他在成为什么野兽娱乐的对象之前,赶快转身回“家”。
泰山因为给这几个陌生人打野味吃,觉得生活充满了欢乐。在他看来,世界上再没有比为这个白人姑娘的幸福和安全而劳动更快乐的事情。
“大猩猩,是吗,艾丝米拉达?”菲兰德先生问。这个可怕的想法一出口,三个男人不寒而栗,吓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老头抬起头,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位健壮、漂亮的威廉·塞西尔·克莱顿。也许他看到了埋藏在这个年轻人心底的爱——对他的女儿的钟爱。
克莱顿马上向密林跑去,后面跑着两个老头,大声喊着姑娘的名字。他们在森林里跌跌撞撞找了半个小时,后来,完全是碰巧了,克莱顿看见艾丝米拉达躺在地上。
泰山在小屋门口默默地等待,一心想着那个美丽的白人姑娘。现在,他一天到晚只想着她。他不知道她是否怕他。而正是这种怀疑,使得他几次改变了访问他们的计划。
波特教授因为心事重重,几乎没有一天不到丛林里瞎转,没有一天不在死神的血盆大口之下徘徊。塞谬尔·菲兰德先生,从来谈不上健壮,现在越发瘦得不成样子。为了保护教授的安全,他处于一种无休止的焦躁与烦乱之中,作出了极大的努力。
再说我们三个人都在,效果不一定就比一个人好。
啊,我可怜的宝贝,我的心肝儿!”艾丝米拉达又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那就随你的便吧!”他说。
艾丝米拉达睁开眼睛。
“是的,我一个人去找她。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爱!”
“想想看,”她说,“也许我写信的时候这个神秘的家伙一直躲在那儿偷看。哦,我连想一想都会浑身发抖!”
“让同样的葡萄藤和树叶覆盖我们吧,让同样的冷雨抽打我们吧。当她母亲的在天之灵来寻找我们的时候,她会发现,就像我们活着的时候在一起一样,我们死后也在一起。
住在小屋里的这几个人因为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胆子越来越大,到密林里找胡桃、野果时也越走越远了。
可是他发现自己很难克服那种森林里长大的野兽所共有的羞怯和胆小。因此,一天天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满足自己的心愿。
“我们必须首先喊醒艾丝米拉达。”克莱顿回答道,“她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艾丝米拉达!”他一边大喊,一边抓着黑女人的两只肩膀,使劲儿摇晃着。
以前,他太沉湎于自己那些“学术问题”的研究,很少注意到表明这两个年轻人互相吸引、日渐亲近的细枝末节,只言片语。直到现在,那些细心人早该注意到的细节,才一个接一个浮现在他的眼前。
“我知道你愿意……不,你希望眼找一起去,克莱顿先生。可是你一定不能去。珍妮现在已经不是凭人的力量就能解救的了。现在的问题是,决不能让我亲爱的小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可怕的丛林里,没有一个朋友在他的身边。
“一个浑身长毛的巨人。”
他拿出一支在珍妮的签名下写道:
“什么家伙把他抓走了?”波特教授焦急地问。
“啊,大啊!找真想死!”可怜的女人紧闭着一双眼睛说,“让找死吧,亲爱的主,不要让我再看见那张可怕的脸。”
我就是人猿泰山。
珍妮和艾丝米拉达到森林里采野果去了。为了找果子,她们离小屋越来越远。
“主不在这儿,是克莱顿先生。睁开眼看看。”
“啊,天啊!”她尖叫一声.又昏了过去。
“我现在就躺下来睡觉,”老头说,“明天一早,天一亮,我就尽可能多带点食物继续去找珍妮。不找到她,我决不回来。”
他以为这就足够了。过一会儿,他就把这封信再送回到那间小屋。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他们一直在丛林里寻找珍妮,直到夜幕降临,才不得不无可奈何地、绝望地放弃这场徒劳无益的寻找。因为他们甚至连那个劫持珍妮的怪物是从哪个方向走的都不知道。
为了消磨时间,他在等她的时候给她写了一封信。是否想把这封信给她,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但是,看到自己的思想用文字表达出来,他感到无限的快乐。因为在这封信里,他毕竟不是那样野蛮,那样愚昧了。他写道:
“我当然跟你一起去找。”他说。
他在她的身边停下,摸了摸她的脉搏,听了听她的心脏、她还活着。他使劲儿摇着她。
那是一天下午,克莱顿又到港湾人口处那个海岬,向大海眺望,看有没有过往的船只。他在那儿准备了一大堆木头。一旦有轮船或者帆船在水天相接处出现,就立刻点燃,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克莱顿也听见了这声尖叫。不一会儿,波特教授和菲兰德先生也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回来。快到小屋的时候,他们大声招呼着,互相焦急地询问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只朝屋里瞥一眼,便证实了最坏的预想。
他很快就等得不耐烦了。他盼望她赶快回来,一睹芳容,大饱眼福,他希望能够挨近她,甚至抚摸她。这位人猿不知道有神,但是他对这位“仙女”的崇拜决不亚于任何凡人对神的崇拜。
“你得把我也算上。”菲兰德先生说。
我是人猿泰山。我想念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在我的小屋里。我会给你采来最鲜美的野果,打来最鲜嫩的鹿肉,还有森林里最美的野味。我将为你打猎。我是丛林里最伟大的斗士。我将为你而战斗。你叫珍妮·波特。我是从你的信里知道的。当你看到这封信,你会明白,这是写给你的。人猿泰山爱你。
写完这张纸条之后,他像个年轻的印度人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等待着。突然,他那听觉敏锐的耳朵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听出有一只巨猿正在树林里荡着比较低的树枝穿行。
“我们该怎么办,克莱顿先生?”老教授问,“这让我们上哪儿去找她?上帝不会这样残酷,从我身边夺走心爱的女儿吧!”
“我跟你一起去。”克莱顿不容置疑地说。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泰山都要给他们送些野味,或者别的食物。有时候是一只小鹿,有时候是一只熊,一只豹子,有一回甚至送来一只狮子。有时候也会送来些奇怪的熟食,从木本加的村子里偷来的木薯饼。
伙伴们没有马上答话,都沉湎于自己痛苦的思索中。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暮地丛林里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人猿泰山把他第一次写的情书扔在地上,像一只豹子,飞也似的问森林里跑去。
“严酷的森林里,被吞噬的生命已经够多的了。好了,我们都睡一会儿吧。”
“波特小姐上哪儿去了?出了什么事儿?”克莱顿焦急地问。
“艾丝米拉达!”他朝她的耳朵大声喊,“艾丝米拉达,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波特小姐在哪儿?出什么事了,艾丝米拉达?”
天黑了很久,他们才回到“宿营地”。这几个悲伤的、充满痛苦的人默默地坐在小屋里。
关于食物的问题,泰山想,他们不必发愁,他会保证供应。
“啊,天哪!谢谢上帝。”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