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点十五分，阿律总算迎面走来。
回头一看，发现妈妈、哥哥，还有嫂子，全家人都拿着毛巾、手电筒之类的东西站在那里。
三个人扭过头，一边捧腹大笑，一边向我挥手。
我当然也不愿和阿律分离。
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卖掉了爱车尼桑，对她说：
我这样想着，猛然坐起身。
即便是如此重大的决定，阿律依然回答得干脆利落。
"如果不快点去，就要迟到了！"
五双袜子，五件衬衣，还有崭新柔软的毛巾……
当时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懒懒地问。而妈妈的回答却让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昭广，你去东边吧，东边的日薪高。你没学问，还是去东边吧。"
但是
"在下一站就下车，赶紧回来呀！"
那个胡乱塞了些东西的旅行包已经留在阿嬷家里。
到佐贺后，我马上打电话给阿律，说好等她下班后见面。
"好吧，我等着。"
这是我的真心话，尽管不那么光彩。
然后就该买旅行箱里放的东西了。
从没买过旅行箱的我分不清好坏，想到要一直带在身边，就挑选了一个布料看上去很结实、带轮子的方形旅行箱。
因为没有当真，我便从衣柜里胡乱拽出一些换洗衣服，塞进旅行包。
"什么？"
"男人一旦说出口，就要坚持做到。"
"还早……那，一个月后？这也太突然了。"
"噢，律子小姐，昭广就拜托你了。"
"不是。"
"那，半年后你要辞职？"
尽管遭到众人的反对，第二天又要离家出走，可当时的氛围却那么温馨。
"你叫什么名字？"
我被说得一无是处，但没有工作的我，没有丝毫辩解的余地。
"按你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吧。"
"嗯。"
原以为肯定会遭到家人的指责：
"科长，我想辞职。"
"还要早？"
你们如此喜欢阿律，却让你们担心，对不起。
"去佐贺，我要先和阿嬷打声招呼再走。"我说。
一起上坡，一起下坡，
似乎连车票都要热心地替我买好。
笑过一阵，阿嬷对我们说：
"阿律！再重新考虑一下……"
"今天，再过三分钟请允许我辞职！"
"接下来去我阿嬷家吧。"我说。
"知道了，好好努力吧！"
我在心中说道："对不起。"
阿律看初次见面的阿嬷竟然朝自己低头致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羞涩地点点头：
即使想得开，也该适可而止吧？你的儿子、你的弟弟正打算离家出走哪！这是什么态度？
"是啊，和这种不知从哪儿来的野小子去什么地方呀？"
我稀里糊涂地拿着被硬塞到手里的旅行包和临别礼物，被推上了哥哥的汽车。
这时的我，又一次意识到了由于兴奋而慢慢淡忘的重大责任。
尽管阿嬷只是给我打个比方，但既年轻（我在二月份迎来了自己的生日，刚满二十岁）又没学问的我可搞不懂这些。
"嗯。"
这，是命运的安排。
其实我并没有下定要走的决心。
从那之后我们依然每天通电话，有时我也会去佐贺看阿律，她则一直在翘首企盼着我去接她。
"整天就知道做白日梦哪！"
尽管没有说出口，当时肯定都带着这种心情。
"上高中后也没好好学习吧？"
如果半夜三更想偷偷溜出去，显然就是离家出走，那样家人肯定会阻止我。
"啊？要结婚？"
但是，当我说要去东京时，他们的回答竟是：
后来感觉行李过于寒酸，于是又开始在壁橱里稀里哗啦地翻找，想再找一些零碎东西。就在这时，我发现行李增多了。
他们本想逗逗我，以为我只是去一趟佐贺，过两三天就会回家。
"不要走啊！"
家人竟然鼓励我！真是让我为难。
一起乘火车，一起坐轮船，
按事先的约定，我买了六点二十分的车票，可总也不见阿律的影子。
阿律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一直、永远带着它一起往前走。"
看样子大家都心情不错呢。
我既不上学也不上班，这可不是我起床的时间。
然后，阿嬷又把头转向我：
"你要真成书呆子就好了！哈哈。"
听起来我似乎在一步步地作着私奔的准备。
第二天，我马上去阿律供职的百货公司买旅行箱。
刚坐到座位上，阿律就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肯定会让阿律幸福。
想要什么就买什么，然后装进旅行箱，开始和阿律的新生活。
我绝非不负责任地追求阿律，但一旦被问到具体日程，也确实有些畏缩。
"跟着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你到底想怎样啊？"
不知不觉地，我流出了泪水。
"你要辞去百货公司的工作，应该跟上司说清楚。"
我想，阿嬷肯定很爱外公。阿嬷肯定希望和外公一起拖着旅行箱往前走。但是，外公早早去世了，阿嬷必须一个人拖起沉重的旅行箱。所以，她教导我们，绝不能松开手。
可是，竟然在女朋友面前说我"没学问"，我不由得想反驳几句。
我的家人却丝毫不知我正沉浸在这样的感慨中，而是把我塞到车里，扭头就走，连"注意身体"、"多保重"之类的叮嘱也一句都没有！而且火车还没有开呢！
"婚姻啊，就像是两个人拖着一个旅行箱，里面装满了幸福和辛苦，两个人必须齐心协力把旅行箱拖到最后。如果一个人松开了手，就会重得拖不动。"
五个人无一例外地用猜疑的目光盯着我。
但是，在一个人回广岛的车上，我开始感觉对阿律的责任越来越大，肩头越来越沉重，这也是事实。我一方面希望和阿律一起去东京，另一方面又有些害怕。
很快就要到阿律的下班时间六点五分了。
正在这时，楼下响起了喇叭声，哥哥的喊声也随即传来：
后来我才听说，原来妈妈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会真的离家出走。
"妈，你在干什么？"
我从没一次买过这么多东西，感觉异常兴奋。
"什么呀？"
回到广岛，我依然整日无所事事。但是，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突然对家人宣布：
说到这里，我、阿嬷和阿律都大笑起来。
"嗯，我想去，什么时候走？"
"律子。"
竟然这样说。
一直考虑到半夜，最后，我开始往旅行包里塞行李。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纷纷把手里的东西往旅行包里塞。
但是，可不能小瞧我的家人。
到了第二天，事态更加严峻。
我吃惊地望向阿律，她正羞涩地笑着。
我心里不服气，接着说：
刚到六点，阿律就走到科长面前。
说完这话，我盖上被子，咕咚一声又躺下了。
"车已经卖掉，手头有钱啦。"
每天早晨都会把报纸从头读到尾的阿嬷，对日本的经济态势一清二楚。
"阿嬷，我想和她去大城市。"
我孤零零地站在旅行箱旁边咕哝着。
午休时，我和阿律在百货公司附近碰面，然后把她的行李也装进了旅行箱。
可怜的科长，一直到最后都在替阿律担心："你怎么了？" "不是结婚吧？出什么事了？"
妈妈没有丝毫怀疑，微笑着给我买了去佐贺的车票。
"昭广，难道你当真了？"
是的，肯定是这样。
"离家出走没有迟到！我不去什么东京！"
"可是，当我说不懂英语时，你让我在答卷上写'我是日本人'。当我说不太会写汉字时，你让我写'可以靠着平假名和片假名活下去'。当我说讨厌历史时，你让我写'我不拘泥于过去'。"
让我们永不分离。
但是，阿律依然斩钉截铁地说：
在百货公司前拖着硕大的旅行箱等人未免太显眼了，于是，我先去了佐贺车站。
妈妈依然没有死心。而我一直毫不理会地躺在那里，结果妈妈硬是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还煽动我说：
"嗯，过一段吧。"
"打开看看。"
为什么呢？实际上，去年夏天，精神极度亢奋的我，在被阿律的父亲赶出家门后，曾和阿律约定要私奔。
阿律从不说什么甜言蜜语，作为一个女孩子，性格可以说有些过于坦率。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封情书。
接着，阿嬷又扭头看着阿律：
阿律的朋友们一边跟着火车奔跑，一边大喊。
但我还是想和阿嬷打声招呼，而且，我也想把自己选择的阿律介绍给阿嬷。
"奇怪。"
"昭广，买到哪儿的票？先去大阪？还是一口气到东京？"
"我要去东京，一起去吧。大城市很有意思。"
那个时候，这些话能不假思索地从我嘴里冒出来。
"一个人拖着太重了。"
既然已经说要去了，碍于面子，我也不能不去。
"我打算去东京。"
接过妈妈递来的车票，我终于下定决心。
一大早我就被妈妈摇醒，一看表，才六点。
就在这时，火车咣当晃动一下，开了。
她们都是阿律的同事。阿律突然辞职，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所以死活不肯离开，最后就一起跟到了车站。
我不耐烦地又钻回被窝，结果妈妈说：
"喂，车已发动好了。"
"还是早点找份踏实的工作吧。"
我突然觉得十分荒谬。"真是的，你们随便折腾吧。"我拉过被子蒙头大睡。
私奔，本应偷偷摸摸，我却故意公然宣布。或许，在下意识中，我希望家人能够反对阻止吧。
阿律一如既往地说着"去，去"，高兴地跟着我去了。
我眼角发热了。
"我觉得这个也能用得着。"
"给你，昭广。"
"可是，阿嬷，我小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别太用功！太用功会变成书呆子'吗？"
"说是要说的，不过当天说最好。如果提前的话，百货公司的人会觉得奇怪，有可能同我家里联系，那样咱们就走不成了。"
听她这样一说，我也开始觉得，如果不早点走，恐怕计划会暴露，被家人阻止，那就麻烦了。
阿律五官端正，看上去聪明伶俐，也算是个美女。而这个女孩的确很有味道，脸圆圆的，十分可爱。
到了广岛车站，妈妈率先奔向售票口。
我打开车窗，冲着站台上三人的背影喊道：
我确实很为难。
"我先回广岛，然后再联系。"
总之，既然阿嬷说了，那就要买旅行箱。
我并没有明说要和阿律私奔，但是，我去东京并非上学，也没有找到工作，一般情况下家人应该反对才是。当时在广岛人看来，东京虽然繁华，但也是个让人恐惧的大都市。
"这孩子，真是太傻了。"
"是吗？一年后？"
听我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阿嬷笑容可掬地答道：
但是，本来是私奔，后面却跟来了五个女孩！
似乎被阿律强硬的语气压倒了，大家再没有说什么。
一起等信号灯。 律子
看着装着两个人行李的旅行箱，我们都露出了微笑。
听起来简直像滑稽剧，真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
听我这样一说，阿律竟然语出惊人：
"不是，还要早。"
"不是，是现在。"
"昭广，快起床！"
"是。"
"唔，这样也好。"
"好好努力吧。"
当我吹着口哨路过领带柜台时，不经意间发现，为我和阿律 "牵线搭桥"的那个女孩就在那里。
"离家出走呀！"
"这个很方便，还是带上吧。"
里面放着一张折叠的信纸。
他们还在那边笑得东倒西歪。
"至少也挥挥手呀！"
"阿律，再重新考虑一下吧。"
"大城市十分有趣，大城市适合你。东京在等着你，你适合东京。"
"啊？"
（离家出走……可没有迟到。）
"我，已经决定了，要和他走。"
于是，我们决定第二天晚上离开佐贺。
我揉揉眼睛，是眼花吗？突然，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往包里塞进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我想，看来把阿律带过来是对的。
车开了。
"嗯，本来想和你一起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