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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因百年纪念文集 作者:ellry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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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理边缘看奎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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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镇》的语言风格仍然有很明显的好莱坞时期印迹(同样的情况出现在紧随其后的《从前有个老女人》当中),但其感情色彩却大大相反,掩卷之后,给我留下的是无可名状、难以忘怀的忧伤。这似乎可以视为后二十余年间奎因小说潜在的共同基调。作为一部推理小说,《凶镇》的谜题似乎可以算得上是奎因小说中最简单的之一,但令人耳目一新的风格为它奠定了奎因笔下最出色作品之一的地位。

《九尾怪猫》是奎因回归纽约的一个故事,同时也是奎因小说中最富个性的作品之一。在处理谋杀案的过程中,奎因采取了近似报告文学的手法,细致入微地刻画了每一位受害者的家庭和生活环境,讥讽揶揄媒体的夸张反应,乃至铺陈整个城市在恐惧下的混乱秩序,如同放大镜一般,推而广之形成一幅纽约市三教九流的世相百态,虽荒诞,却颇有一种别样的真实感,从第一章描绘的纽约市文化层面开始,美国独有的、拓荒者般的年轻、活力、多元、甚至躁动不安,成为连环凶杀后别具一格的底色。成色十足的心理分析,笼罩全书的悬疑气氛,极尽细致却不显冗长的场面铺陈,这部小说的包容性和纵深性以及毫不逊色于其他作品的逻辑成分,无疑在对作者形成巨大挑战的同时将他们的水准提到一个新的高度。

在《犯罪日历》这个短篇集中,同样有很多独具美国色彩的细节———大学中的俱乐部;独立战争留下的宝藏以及在古战场举行的纪念活动;万圣节稀奇古怪的游戏;圣诞前后热闹欢乐的气氛……在目前看到的几个奎因短篇系列中,《疯狂下午茶》是早期逻辑至上的缩影,以精妙的推理取胜;“奎因新探案”和《上帝之灯》一样,散发着一层神秘的气息;“奎因运动探案”是好莱坞时期蹦蹦跳跳的产物;而《犯罪日历》将引经据典与精彩故事结合起来的形式,则在中后期作品中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亮点。———即便在短篇之中,奎因求新求变,不断探索超越的风格也没有丝毫改变。

不错,莱特镇是一个相当奇妙的去处:跳出此书本身,它是联结奎因推理小说前后两大时期的会合点;而走进此书内部,它又是城市和乡村的会合点,上流社会与下层居民的会合点,世俗化感情与宗教性宿命的会合点———俨然是美国的化身和缩影。在《十日惊奇》中,莱特镇并没有得到(也没有必要得到)像《凶镇》中那样广泛细致的描绘,但有限的几次笔墨更为集中而精练,更为全景式。结合二书,我们可以看到:莱特镇不仅具有相当独立的文化和人际格局,而且在整个格局内部还有相当明显的分野(山丘路一带是上层富人们居住的安逸场所,而所谓的“下村”,则是脏乱的外国移民群集地);舆论在镇上具有相当惊人的聚合力与杀伤力;官方和民众之间,有相当数量和规模的社会团体发挥不可忽视的作用;不断增加的商业氛围使得镇上的文化格局日益多元而活跃———无论大而化之,还是体察入微,我们都完全可以把莱特镇看成一个微观意义上的美国,洋溢着新生的活力和激情,在大洋彼岸的英伦薄雾与西部草原的粗犷风沙交互之中,势不可挡地喷薄而出。也正是这种活力和激情,使得最后的悲剧更加具有撼人心魄的魅力。

综观奎因的绝大多数作品,绝少有雷同之作,无论是前期广受推理小说读者推崇的逻辑群像,还是后期“一花一世界”般的各放光芒,无一不在向我们展示作者的才华横溢与绝顶构思。每一部奎因小说都是新的,流动着的是才气而非匠气———精巧而无斧凿之痕,渊博而无卖弄之意。奎因小说横跨近半个世纪,在今天听来仍觉余音袅袅,绕梁百年。

《玻璃村庄》中另外一个引人注意的便是审判制度为了使无辜的流浪汉能够在将来有正当的机会争取无罪判决,辛恩法官试图在敷衍暴怒村民的审判程序中巧妙设计种种隐蔽的漏洞来使这一次诉讼归于无效,此种通过程序来反制实体的诉讼技巧只有在英美法系的诉讼制度中才会出现(同样,《半途之屋》和《凶镇》中法庭上的交叉质证也是典型的美国式法庭场景)。通过对这场近乎荒诞的诉讼之描写,奎因试图反思民主以及正当程序之合理性的界限,而通过法庭调查推进故事进展并理清案情线索的技巧,在这部作品中亦体现得比《半途之屋》和《凶镇》更为娴熟。

可惜这份“上帝送给好莱坞的礼物”(《红桃四》第一章)并未得到大银幕的垂青,奎因先生在好莱坞短短数年的经历只是昙花一现。尽管如此,这一时期的作品“动感十足”,虽在推理方面缺乏亮点,但几份快餐式的美国派倒也不无趣味。“奎因运动探案”中更是向读者呈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埃勒里———爱上一个美女,偶尔吃点小醋;狂热的体育迷,在看台上大喊大叫———从一个英国式的学究侦探,变成了一个典型的美国青年。棒球、赛马、拳击、橄榄球,都是美国极流行的体育项目,在此背景下的故事就具有鲜明的美国烙印。

1942年的《凶镇》昭示着奎因作品进入第二变奏和另一个高峰。在此后的十余年之中,奎因的小说呈现出与前两个阶段,尤其是与国名系列的早期作品迥然不同的特质:每部作品基本上都以独立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而不是像国名系列那样有相对较为统一的风格———《九尾怪猫》、《十日惊奇》、《王者已逝》,这样的独一无二之作完全无法被和其他任意一部作品划为同类。奎因最令我激赏的一大气质———创新和超越,在这一时期体现得尤其突出。而沉淀在每部作品的核心中那种气韵也更为深入,这就使得此后的小说虽然不像国名系列和悲剧系列那么严谨而巧妙,但内涵上却更具可挖掘的价值。

《王者已逝》是奎因的又一次大胆尝试。孤岛上的小社会,独霸王座的军火巨头,一面是匪夷所思的密室之谜,一面是龙盘虎踞的世界风云。奎因试图以这部小说撑起一个不算简单的政治话题,但比起《九尾怪猫》在推理的边缘灵巧出入,于逻辑的身后轻盈穿梭,《王者已逝》在主题上的拓展略微显得牵强而干瘪,难以令人满意。即便如此,在我看来此书第十三章仍可称得上奎因后期作品中最经典的段落之一。奎因不吝笔墨大幅渲染了凯恩·本迪戈那典型的美国式发迹史,如同身临其境,恍若历史上实有其人一般,而破案所需的蛛丝马迹恰恰巧妙地隐藏在如烟的史料当中。同样不那么成功的一次探索是奎因的晚期作品《然后在第八天》,这里面的推理比《凶镇》更加简单,而故事的背景被设计在荒凉的美国西部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乌托邦之中。奇异的信仰、习俗和“十二人至高会”,遍布全书的大量宗教性神秘隐喻,使得此书如果作为一部推理小说来读,会显得极其枯燥乏味。从《埃及十字架之谜》到《凶镇》、《十日惊奇》,宗教时时在奎因的作品中扮演重要角色,而在《然后在第八天》几乎达到了喧宾夺主的地步。尽管如此,抛开追求真相的渴望,细细揣摩这本最薄的奎因小说传达的隐晦含义,却也不乏引人入胜之处。即便是这样一个纯靠信仰维持、能够自给自足的小社会,最终还是无法杜绝外界物欲的渗透与侵入,罪恶的发生就在一念之间。在美国林立的摩天大厦背后,广阔的荒原和山岭中或许至今仍存有这样自成一体的社会体系,埃勒里这次梦幻般的探险或许又是一次他不愿想起的回忆,但对我而言却不失为一次别开生面的阅读体验。

1935年到1940年是奎因小说的第一变奏。《上帝之灯》和奎因新探案系列的神秘色彩,以及《半途之屋》中国名系列的袅袅余音,都只能是奎因先生好莱坞之旅的陪衬。《红桃四》和《龙牙》的轻松谐趣乃至极尽夸张,在整个奎因作品集中显得相当令人侧目,但同时由于推理公平性的大大弱化,也相当容易令人遗忘。

好莱坞是美国文化的象征,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的好莱坞正值黄金年代———战火远在欧陆,经济也渐渐走出萧条,使得人们在满足了口腹之欲、又无安全隐忧的时候,将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耳目之娱上来。有声电影的问世,结束了默片时代,催生了好莱坞电影业在三十年代突飞猛进的发展。好莱坞借此东风,在三十年代发展为美国的文化中心。当时最突出的类型电影是喜剧片、西部片、强盗片和音乐歌舞片,因而努力进军好莱坞的奎因也不能免俗,为了迎合好莱坞以及光面杂志的口味,在此一时期的作品中添加了大量的流行元素,爱情和冒险等戏剧化成分取代了逻辑神探的坐而论道。

在我眼中,优秀的推理小说作家作品总具有那么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譬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编织故事时那种得心应手和从容不迫;譬如约翰·狄克森·卡尔设计谜团时那种神乎其技和想落天外;譬如G.K.切斯特顿的静穆,S.S.范·达因的正统;譬如约瑟芬·铁伊的冷与傲,横沟正史的菊与刀。这些气质往往游走在推理情节的边缘,弥撒在字里行间若隐若现,抽离出来,是每位作家各自独特的名片,融入迷局当中,又是一本本传世之作不可或缺的灵魂。而埃勒里·奎因的推理小说中,极其令我着迷的也是这么一种使他(们)得以与其他名家并驾齐驱,甚至犹有过之的气质,笼统地说,我称之为“很美国化”。我们不妨从推理的边缘来分析一下奎因的作品。

从故事中的描述我们可以得知,莱特镇是在印第安人废弃的聚居地上建立起来的,日后逐渐繁荣,乃至故事发生的时候,镇上已经具备了一个热闹的城镇所必备的一切———中心广场上创建者的雕像;藏书丰富的图书馆;颇具规模的几家大饭店;百货公司与廉价商品店共存;大银行、机械厂、纺纱厂;一份影响力广泛的报纸;还有一个十分醒目的车站———“城乡在此会合,而莱特镇车站就在这个会合点的位置上,把20世纪抛进这片田野的惊艳容颜中。”这第一章的标题是“奎因先生发现美洲”。

长河落日/文

最初的奎因其实“很英国化”。在推理小说史上,奎因最负盛名的作品是第一时期的国名系列和悲剧系列。国名系列,尤其是前面4本———《罗马帽子之谜》、《弗兰奇寓所粉末之谜》、《荷兰鞋之谜》、《希腊棺材之谜》,更多的是以组图和群像的方式出现。贯穿整个故事的是杂迹纷呈的层层线索,而相对的人物和情节就处于辅助的地位。尸体出场,各色嫌疑人等出场,侦探、警察、法医出场,然后反复调查询问,我辈尚在云里雾里,便见“挑战读者”赫然出现,最后由埃勒里以无懈可击的逻辑演绎牵出真相。逻辑之美,逻辑之魅,大抵如是。从罗马剧院,到弗兰奇百货大楼,再到荷兰纪念医院,在这些中的纽约是一个适合高亢古典歌剧的奇妙舞台。从哈姆雷特山庄俯瞰哈德逊河,善恶皆如浮云过眼,《X之悲剧》的半世恩怨,《Y之悲剧》的家族谜局,《Z之悲剧》的造化弄人,绕来绕去绕不开简单而又奇绝的逻辑盛宴。直到《雷恩先生的最后探案》,前半虽略显平淡,至结尾处小小一条线索,竟牵出高亢凄美的无尽悲歌。《X之悲剧》是公认的古典推理巅峰之作,同时也是奎因早期作品的顶点。绕过这个山头,奎因的国名系列后几部之中,已经逐渐有了更加鲜明的个性———《孪生之谜》的封闭环境,《中国橘子之谜》的机械密室,《埃及十字架之谜》的血腥谋杀与宗教色彩,《西班牙披肩之谜》的诡异宾客之屋,都已经越来越倾向于向各个方向拓展题材,突破窠臼。

相比之下,《玻璃村庄》的样本更加具有美式小村镇的典型特征。传统的小镇生活方式和小镇文化是一种地方性的社区文化,建立在人际信任的基础上。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家庭形成一整个特殊的整体,彼此间有微妙的纽带相连,靠古老民风维系着自身的一套道德评判标准,对外具有天然的警惕和抵触感。一旦外来的力量打破了人际关系的平衡,则冲突会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于是我们看到当德高望重的女画家遇害之后,成为嫌疑犯的外来流浪汉几乎被暴怒的村民们直接处决;而当最后流浪汉被证明无罪时,他们的歉疚又显得那么纯朴可爱。奎因在影射当时的麦卡锡主义的同时,也试图用别的人物来取代埃勒里,但很明显,书中的约翰尼和辛恩法官活脱脱就是埃勒里与奎因警官的翻版,证明了奎因父子在作者笔下无可取代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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