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也有个兽医办公室,从各方面而言都称得上温馨、怡人、安全。有人听说新家有三间卧室,而这当然又是谣言:一间给麦克·戈德,一间给他太太,一间给艾蜜丽。
邻居们谣传戈德家搬到镇上另一边,距离不算远,但确实有必要搬家。他们出售旧家,房子还没卖掉就买了新家。
卡车几乎停下来,麦克转头,严肃地瞪着葛丝,眼神中流露出凝重的伤痛、沉重的质疑、以及一丝默默的谅解。
六月的一个星期六,一部白色的大卡车倒车进入戈德家的车道,六名男子下车,搬走戈德家的物品。葛丝和詹姆斯在前廊看着男人们把一个个箱子搬上卡车,安置好床垫,电线好端端缠绕在台灯上,脚踏车也被抬进卡车里。他们没跟彼此说话,但两人都做些户外活动打发时间,这样一来,他们才可以整天在旁观看。
卡车的车窗开着,卡车太老旧,冷气已经不管用。卡车驶近哈特家的车道时,麦克放慢车速,她看到他打算停车,他想跟她说话、想接受她的道歉、想赦免她、或是只想说声再见?
大家说麦克想搬得远远地,比方说科罗拉多州,甚至加州,但梅兰妮拒绝抛下女儿,这下他们该怎么办?
纸条上是否始终一片空白,或是岁月抹去了原本写在上面的字句,克里斯无从得知。他把纸片塞进短裤口袋里,转身离开艾蜜丽家,心中暗想不管如何,或许都已无所谓了。
他什么都没说,开车离去。
搬家大卡车驶离戈德家车道时,克里斯在他房里,长长的白色卡车闷声不响开过两旁都是树木的碎石小径,几乎撞上信箱。
树木高耸挺拔,遮住了阳光。克里斯在一棵高大的松树旁跪下,伸手到铁罐里搜寻,拉出一张小纸条。他不记得他们在最后这张纸条上写了什么,他甚至不记得是他传纸条给艾蜜丽、或是艾蜜丽传纸条给他。纸条缓缓从铁罐里掉出来,他紧张地胃部紧缩。
这时他扭曲身子,好让自己坐在窗台上,他沿着屋瓦伸出双手,最后终于拉动绳子,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谕的成就感,好像此举代表着某种意义。发霉的线绳晃动下垂,克里斯看着生锈的铁罐从树梢掉落到两家之间。
他轻抚纸条的皱折,小心翼翼摊开。
但他很难跟从来没有坐过牢的人解释那种感觉:无缘无故地,他忽然闻到监狱的气味。
他一颗心怦怦跳,两步作一步飞奔下楼。他冲向铁罐落下的地方,左顾右盼,直到瞥见闪亮的银光。
即使清风徐徐,有时他依然感到空气中飘来一种气味。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拼命想挣脱这股气味,觉得几近窒息。隔天早晨,爸妈会发现他睡在沙发上、或是客厅地板上,有次甚至发现他躺在他们的床脚边。
他好奇地探头出去,试着看看窗台的最上方。那个滑轮还在!小时候他和艾蜜丽用小铁罐传纸条,绳子的一端还在他的窗台上,他晓得另一端也依然系在艾蜜丽的窗台上。
然后,房子空了,宛如一方巨大的黄色护墙板块。少了窗帘的窗户好像一双双迷蒙、空洞的眼睛:愿意凝视,但却记不得任何事情。克里斯房里的窗户开着,他靠在窗台上,听着吱吱蝉鸣,夏日热气渐息,搬家卡车静静驶过伍德哈洛街。
克里斯曾经尝试,但他当时年纪太小,拉了半天依然徒劳无功。
来不及制止自己之前,葛丝已经走向车道尽头。她看着大卡车缓缓消失在转弯之处,梅兰妮的福特轿车紧随在后,麦克的卡车远远落在后面。
怎么了?他们问。怎么回事?
克里斯把手伸长,拉扯那条发霉、却依然完好的钓鱼线。好久以前,钓鱼线缠绕在两家之间的松树上,小铁罐以及罐内的纸条也跟着悬挂在半空中,他们始终拉不下来。
先是梅兰妮的福特轿车,最后是麦克的卡车。克里斯心想,这就像是吉普赛人的蓬车车队:驶向远方,追寻更自在、更美好的生活。
纸条一片空白。
每到一处,克里斯一定开窗。开车时,即使冷气开着,他依然摇下车窗。他打开家里每个房间的窗户,即使晚上天气变凉,他也宁愿在床上堆满毯子,而不愿关上让空气得以流通的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