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时间旅行了。"
"是真的。"
"可是天气恶劣,路面湿滑,所以科尔维特撞上来的动力把我们的车加速前推,而整个交通却在缓慢的减速中。我们前面的卡车几乎停止了运动,妈妈一遍遍地踩刹车,可丝毫没有作用。
"那是种什么样的车呢?"
克莱尔直接就着纸盒喝了些牛奶,纸盒口留下一个肉桂色的唇印,"是什么样的汽车?"
"我想,我也应该一起死的。"
克莱尔转过脸来看我,忧伤而激动地说:"那么……"
"是的,妈妈死了,而我没有。福特的车头缩成一团,方向盘的驾驶杆穿过妈妈的胸口,挡风玻璃早就没了,她的头飞了出去,飞到卡车后面,还有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血。科尔维特里的那个家伙倒是毫发未伤。卡车司机走下来,看看是什么撞了他的车,他看到了妈妈,当场晕厥倒地,后面一个校车司机本来就手忙脚乱的,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结果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轧断了他的双腿。与此同时,我不在事故现场足足十分四十七秒,我不记得我去过哪儿,仿佛只过了一两秒的间隙。交通全面瘫痪,救护车从三面赶来,半个小时后才到达现场,医生们只能徒步奔跑。我从肩膀开始现身,当时惟一看到我的是个小女孩,她坐在一辆绿色雪佛兰商务车的后排座上。她的嘴巴张得很大,一直一直盯着我。"
"对……"
克莱尔紧闭双眼,"不!"
"想什么?你在想什么,亨利?"
"总之我们上了车,我坐在前排,也都系上了安全带。我们出发了。天气真是糟糕透顶,外面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那辆车的除霜功能也不是很灵。我们终于穿过住宅街区的迷宫,上了高速路。那时已经过了高峰段,可是因为天气和圣诞节,交通依旧一团糟,我们移动的速度大概只有每小时二十五到三十公里。妈妈把车开在右车道,也许是她看不太清楚路面状况,就不想换车道了,另外,我们去机场的这段高速路程也不是很长。
"仔细看的话,外形像台坦克,而且有尾翼。我父母都很喜欢--那辆车曾给他们带去很多回忆。
"但你也在那儿的--你太矮了!"
"我妈妈的死……那是最重大的……任何事情都围着它转呀转……我时常梦到它,我也--时间旅行去过那里。一次又一次。如果你也能去那儿,能在事故现场逗留一下,你就能看见每一个细节,所有的人、车、树,还有天上飘着的雪--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真切地看到每一样东西,你就会看到我。我在汽车里、灌木丛后、桥上、树梢间。我从各个角度亲眼目睹了一切,我甚至亲自参与到其中:我去附近的一家加油站给机场打电话,要他们用广播通知我的父亲立即去医院。我坐在医院的等候室里,爸爸一路跑来找我,他的脸色看上去仿佛受过重创似的灰白。我沿着公路走,等待幼小的我随时出现,我把一条毯子披在我瘦弱的肩头,我看见我那张幼小迷茫的脸,而我想,我想……"我已泪流满面。克莱尔抱紧我,我靠在她马海毛绒衫的胸前,无声地抽泣。
"我们还算是缓缓撞上卡车的,起码在我看来是那样。而实际车速却是每小时六十五公里。那是辆敞篷卡车,装满了废铜烂铁,我们撞到它时,一大片钢板从卡车后面飞下来,穿过我们的挡风玻璃,把妈妈的头削去了。"
"压力--完全的恐惧。我想我的身体玩了它惟一会玩的把戏。"
"那个下雪的早晨天色灰灰的,马路上结着冰,还没有撒过盐。妈妈是个焦虑的司机,她痛恨高速路,痛恨开车去机场,除非有很正当的理由,否则她是不会这么做的。我们起得很早,她把东西装进车里。我身上是冬外套,针织绒线帽,皮靴,牛仔裤,羊毛衫,棉衣,有点紧的羊毛袜,还戴了一副手套。妈妈则一身全黑,当时这么穿是很罕见的。"
"可是--亨利,你那时--你说你记不得当时的情况。你怎么能够知道得这么详细?十分四十七秒?不多不少?"
"对不起,克莱尔。我并不想把这么多悲伤强加给你。我只是觉得圣诞节……很艰难。"
"哦,亨利!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来这儿,我宁可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你总是无缘无故地出现,然后就消失了。如果我知道一些事情,关于你的生活,那样你看上去就更……真实了。就算是可怕的事情……无论你讲多少,我都愿意听。"爱丽西亚在楼梯口叫着克莱尔。该让克莱尔回家庆祝圣诞了。我站起来,我们小心地接吻,然后克莱尔应道:"来啦!"她给了我一个微笑,然后跑上楼梯。我把椅子重新顶在门后,独自迎接一个漫漫长夜。
"是辆六二款的白色福特菲尔兰。"
我们相拥着。我逐渐控制住自己,克莱尔的衣服被我弄得一塌糊涂。她去了洗衣房,回来时穿上一件爱丽西亚的白色室内乐演奏衬衫。爱丽西亚只有十四岁,可已经长得比克莱尔高大了。我望着克莱尔,她站在我面前,我后悔来这里,后悔毁了她的圣诞节。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找一个最佳的解释方式,"你学过引力,对吗?某件物体越大,它就有越多的物质,也就能产生越强的引力,它能吸引比它小的物体,然后小物体就绕着它不停地转,对吗?"
"怎么……你为什么会时间旅行?"
"我们跟在一辆卡车后面,正后方,车距足够大了。经过某一上口时,一辆小车,一辆红色的雪佛兰科尔维特跟在我们后面。开那辆科尔维特的是个牙医,早上十点半他有些微醉,上来的时候过快了些,因为地面结了冰,他还没来得及刹车便一下子撞到了我们。如果是正常天气,科尔维特肯定会被撞烂,而我们那坚固无比的福特菲尔兰,只会在后保险杠上留下一个弯弯的印记,并无大碍。
"不,不是的,那块钢板紧紧陷进了我的座位,陷进了应该就是我的额头的地方,钢板刚一碰到我的额头时,留下了这块伤疤,"我给克莱尔看,"它割烂了我的帽子。警察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所有的衣服都在车里:座位上、地板上,可是我却赤身裸体地站在道路一旁。"
"是的,我确实时间旅行了,"我们静默了一会儿,"这只是我第二次时间旅行。我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着我们的车子撞上那辆卡车,下一秒我就在医院了。事实上,我一点也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