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海角,是葡萄牙最西的罗卡角——不用问,那也是欧洲的最西端。从里斯本去罗卡角,要半个下午的时间。沿路还来得及看到些别的,比如摩尔人的遗址——那地方像一个袖珍长城,但妖风阵阵,黑猫遍地,让人怀疑摩尔人爬上山来特意建此城,用意何在。但你真的去到罗卡角,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大西洋,以及那块著名的石碑,上书:onde a terra acaba e o mar começa——陆终于此,海始于此。
1497年,瓦斯科·达·伽马过了罗卡角,过了圣维森特角,一路往南,当时的文献记载道:“吾一行人于1497年7月8日周六由雷斯蒂耶罗港起航,愿上帝保佑吾人此行当有善果。阿门。”这次英雄主义﹢愚昧无知的远航进行到六个月时,他们绕过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第十个月,他们到达印度。5月21日,他们对遇到的印度人说:
在里斯本,最有名的景点是海边的贝伦区。你在午后,从中心城区坐电车,一路叮叮当当,大海——或者说,塔霍河——在你左手边,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你会慢慢看见传说中的瓦斯科·达·伽马跨海大桥,看见贝伦塔,以及高耸的大航海纪念碑。在大航海纪念碑下,是整个世界海图,葡萄牙人很细心地记录了他们每次征服世界的路线:他们如何越过好望角,如何越过印度,如何到达斯里兰卡……船从里斯本出发,绕过罗卡角,绕过圣维森特角,把整个欧洲甩在身后,一路往南,然后,然后……
欧洲人要去东方,最原始的动力是香料。话说中世纪时,欧洲人刻意神化东方香料,把肉桂、生姜等奉为至宝,价比黄金,开始是因为物以稀为贵。东西一稀少,人就爱幻想,把香料都想象得神通广大、上接神仙府第。按说胡椒之类,也就是温热,没有剧烈影响神经系统反应速度的功效,但温热能让人起性,加上安慰剂效应,也哄得动人。
四年之后,葡萄牙人成为欧洲的新香料暴发户,之前几乎垄断香料贸易的威尼斯人大感恐惧,觉得他们可能得变成鱼贩子——当然那是后话。葡萄牙人在印度东南,发现了肉桂的真正源头:斯里兰卡。他们大喜过望,跟斯里兰卡人订了协议,垄断了肉桂贸易。此举给葡萄牙带来多少金币无法计数,但更美丽的事实是,欧洲人明白了:世界上没有大鸟,没有做诱饵的牛肉,但确实有聪明的商人和美味的肉桂——只要你足够勇敢地出发,绕过罗卡角,绕过圣维森特角,一路往未知的所在去探索……
“我们是来寻找基督徒和香料的!”
这是大多数故事的结局:神话的、英雄的、愚昧的、残忍的、豪迈的大梦,传奇里的天涯海角,最后都会成为旅游者手机里的照片,或是餐桌上的标牌。在圣维森特角和罗卡角,大海总是很配合,时常波澜壮阔,惹你勾勒出一连串电影般宏伟苍凉的景象。但暮色沉落时,里斯本的游客们喝足了酒吃足了甜点,尤其是吃了一嘴的肉桂粉,到处找车回酒店。里斯本的大航海纪念碑远远看去也就像一块大石头,而其上的达·伽马雕像,一如里斯本旁的海洋,呼吸沉默,一言不发。
后来,荷兰人和英国人先后夺走了斯里兰卡,英国人开始在大吉岭布满红茶;后来,葡萄牙结束了短暂的世界之王地位,开始专职开发葡萄酒瓶塞,大航海时代成为迷梦一场。现在,如果你去贝伦区,除了看见跨海大桥、大航海纪念碑、圣哲罗姆派修道院外,还能看见隔修道院一条街,有个甜品店,大字招牌:葡式蛋挞店,1837年开始经营。这店老而有名,队伍经常排到溢出门外。你战战兢兢买了近两百年配方的葡式蛋挞,售货员大叔会慈祥地提醒你买杯咖啡。坐下吃,才知道咖啡用意何在——正牌的葡式蛋挞,蛋不是油汪汪半凝着,而是凝而成型,口感甜润;蛋挞底面硬而脆,而非其他地方那类起酥掉屑的松脆感;正牌葡式蛋挞,甜、脆、韧、浓得多,一口下去劲道十足,要从嘴里蹦出来。但你如果就这么咬了,服务生——如果他们忙得过来——一定会提醒你:要加肉桂,这样才有芳香的味道。如果你还愿意喝啤酒,他们就会推荐萨格雷斯牌啤酒——很奇怪,很多葡萄牙人都爱喝这个。
葡萄牙人说,他们有两个天涯海角。一是西南的圣维森特角——那是葡萄牙的最西南,实际上,也是欧洲的最西南。一艘船在大西洋,沿葡萄牙海岸线而行,到圣维森特角一转弯向东,前面就是西班牙、直布罗陀海峡和地中海了。圣维森特角隔着一片湾,是著名的萨格雷斯,至今那里还耸立着世界上第一个航海学校。你去那里,看得见一片故城,一片石头垒的旧校舍,一些石头排布的世界地图——当然,那是15世纪末,欧洲人想象出来的世界。锈迹斑斑的铁炮在城墙上排开,此外最触目的,便是悬崖峭壁上,垂钓大西洋的当地大叔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