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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人都要吃饱 作者:张佳玮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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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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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真有人烤肉时喜欢烟、讲究烟呢。不信吗?

欧洲文学大经典《荷马史诗》里头,《伊利亚特》里出现以下情景若干次,曰:

北京烤鸭,有名的分为挂炉和焖炉,其实就是烤法的科技太进步,分化了。挂炉其实就是传统的明火烤,负责烤的师傅可以随时查看,顺手翻转,让鸭子可以受热均匀;烤完了,皮下脂肪融化,皮脆肉嫩。焖炉烤鸭则不考验技巧,而看器物:炉膛烧热,鸭子搁铁罩里,焖熟的。这就不用考虑鸭子受热均匀的问题,不用怕鸭子烤焦了,但这种焖法,鸭子也就比较肥腴了。

金庸的小说里,主角经常流落至荒山无人岛。黄蓉在明霞岛烤野羊,张无忌在山谷里烤鱼,令狐冲在溪边烤田鸡,不一而足。张翠山和殷素素初到冰火岛,只能吃野果,一旦弄到火种,就能拿来烤肉吃。这是烧烤的美妙之处:除了养育自古以来地球上的人类之外,还在小说里救活了无数的大侠和探险家。究其原因,烧烤实在太质朴太简单了——有了火,怎么都成。

法国人也烤鸭子、烤面包,而且比较推崇明火烤法。巴黎老馆子里,都有些炉子和烤架,简直可以当文物来自豪,烤架讲究越老越好。传统的烤面包蘸鹅油,判断标准之一就是面包上是否有条纹。什么条纹?上炉烤的时候,被烤架隔出来的条纹啊!——就像女孩子去海滩,晒出一身比基尼晒痕似的,大家看了都啧啧赞美一样。

北京因为曾是元朝和满清的国都,饮食间有游牧民族的特色,多吃乳制品,爱牛羊肉,烤、涮都有。北京早年烤肉,讲究的是“支子”。有所谓老牌店铺,曰烤肉宛,曰烤肉季,民国时都以“支子老”为卖点。支子老有何好处呢?答:支子老了,就吸油,而且不易粘肉,而且跟用久了的土锅和茶壶一样,烤出来的肉,自带浓郁香味。当然,这玩意儿不能阻烟。

日本人的蒲烧鳗鱼,天下有名。当然他们有许多讲究处,都是经验和细节。最早的做法:鳗鱼要切成筒状,抹盐,用竹签串起来烤。后来日本关西人脑筋一活,把筒状的鳗鱼剖开,用铁扦子串好,先素烤一次,然后浸在酱缸里,蘸了浓酱,再烤一次。日本关东人历来要跟关西叫板,这类细节也不肯让:你们关西的鳗鱼瘦,我们关东的鳗鱼肥,哪能一概而论呢?那要先烤一次,蒸透,再烤一次!——日本有所谓“剖三年,串八年,烤一生”,这是要研究一辈子的。比起古希腊人简洁的油、盐和酒直接烤,日本人可烦琐多了。

于是需要器具,于是需要技巧。

传统加热食物的法子里,用水或油来烹煮在古代已属奢侈,煎炒烹炸更是高级科技。但用热对流和借物传导却是古已有之,原始人都会:只要有火,拿块兽肉过去凑着,烤一会儿,熟了,可以吃了!这是热对流。什么东西被火烫热了,拿来凑在兽肉上,烫熟了,可以吃了!这是热传导。烤并不难,把食物送近火,让火苗舔着,就是炙。但时间长,就焦了,成块木炭了。原始人烤焦了兽肉,估计也要挨老婆敲头:真笨!白打猎了!

中国人有成语——脍炙人口。脍是细切的肉,炙是烧烤。说明古代人已经明白啦,肉类就得切开了,才能烤得入味——你拿一大坨五花肉去,外面烤焦了,里面还是生的。刀工技艺,最初就是为烤肉服务的。孔夫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就想象他老人家也觉得:切细了,烤的才入味。可是也不能就用手拿着肉去生烤啊,手烤坏了,岂非得不偿失?于是就有扦子。东汉石刻画里,就有人拿扦子烤肉的画面。春秋时候,专诸行刺吴王僚,就是以鱼炙为由头。鱼炙就是烤整鱼。

当然,铜柱子这种家伙,太先进了——古代人要拿来烤肉,有办法,用石头!这法子放之四海皆准。日本人有烫石头烤地瓜,源远流长。葡萄牙人有烫石板烤牛肉,我在马德拉吃到过。这两个地方一个在亚欧大陆之西,一个在亚欧大陆之东,在烤东西上却如此心有灵犀,妙哉。

还是得说回最传统的石头烤法。在西班牙和葡萄牙,以及北非沿海所在,石头烤肉都很时兴,但细节上又不同。用石头做炊具,亚洲人也有,比如韩国著名的石锅拌饭,中国湖州传统的石头焖板羊肉,都是如此。葡萄牙人的做法是:石头烫得极热,牛排不细切,先上去烫,嗞嗞作响,立刻翻面,两面都用石头烤得略带焦痕了,起来略凉一凉,等石头和牛肉一起有些凉了,再下去慢慢烫。我也问过是为啥,答曰“老规矩”。

大炮是近现代才出现的,得等火药出现了,才有使用的可能。在此之前,炮这个字怎么讲呢,跟烤肉有关系。世人说纣王昏庸暴虐,偏偏还很有才华,矜天下以能,高天下以声,做了缺德事,还能给自己打圆场。但他做起缺德事来,很有跨界才华,比如著名的炮烙,是把铜柱烧红,拿去烫人——这里就用到了“炮”字。这招其实是从厨子那里学来的,所谓炮,就是把什么东西烫完了,再拿去烤肉,属于热传导,类似于现在的铁板烧烤肉。

话说远了,且说烤的问题。现代日本许多店铺,都是用煤气炉烤鳗鱼;但传统的老铺子,会强调用木炭烤,且要见明火。为什么呢?理由:煤气燃烧后,生成二氧化碳和水,会让鳗鱼受潮,吃起来会软塌塌的,且容易冷;而用木炭烤,更灼热更干燥,能把鳗鱼脂肪烤出来。日本老师傅会玄而又玄地说:“鳗鱼脂肪滴入木炭里,能使烟熏别有滋味,于是烤鳗鱼还另带脂肪回熏之香,为煤气炉所不能有。”所以啦,木炭比煤气好太多了。

这就是史诗里英雄们祭祀的礼仪,其中就暗含了希腊式烤肉的方法:用叉子挑起来炙烤。这里面有许多细节值得讲究,比如,古希腊人已经懂得剔腿肉来烤了;古希腊人已经知道要切小块肉来“仔细炙烤”了;古希腊人已经知道烤完后要脱叉备用了——就着叉子直接吃,对健康不好。

“当众人做过祷告,撒过祭麦后,他们扳起祭畜的头颅,割断它们的喉管,剥去皮张,然后剔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老人把肉包放在劈开的木块上焚烤,洒上闪亮的醇酒,年轻人手握五指尖叉,站在他的身边。焚烧了祭畜的腿件,品尝过内脏,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用叉子挑起来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大概从唐朝开始,中国人对炭的研究就颇为精进了。虽然卖炭翁还得“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但杨贵妃兄弟杨国忠权倾朝野时,已经懂得用炭屑和蜜一起捏成凤的造型了。冬天拿白檀木铺在炉底,再烧这蜜凤,味道好,又少灰,且暖和。宫廷里还烧西凉国进贡的所谓“瑞炭”,无火焰,有光亮,尺来长一条,可以烧十天。那时宫廷里吃烤肉,就开始重视炭的质地了:不能让天子和娘娘吃个烤肉,就呛得满脸灰啊!

中国人想吃热闹的,就吃火锅;日本和韩国人则爱烧烤。就像中国人通常不会一个人去默默吃火锅似的,在日本,一个人去吃烤肉,也会显得很奇怪。日本和欧美人现在郊游、看球赛或露天婚礼时,都有大家吃烧烤的事儿:一来蓝天白云,二来大家合力,吃烧烤喝啤酒,热闹之极。BBQ这词,全写是英文barbecue这个字,其实源出法语de la barbe au cul,从胡须到臀,说明是把牛羊全须全尾、连头带尾地整烤,简写就是法语的barbe-cul。所以仔细想来,正统的全牛全羊BBQ,真也只能趁婚礼欢宴时吃——寻常三五人家宴,哪吃得了一只整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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