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房子有关的人
戴维·齐默
兰德生长在西北部农业地区的蒂亚——维耶加省,我的妻子比阿特丽斯也出生在同一个地方。他们从小就是玩伴,多年来,他们两家都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俩最终会结婚。比阿特丽斯曾坦诚地对我说过欧内斯托是她的初恋对象,他后来拒绝了她,跟霍滕斯·查特顿订了婚,那是来自蒙特——萨伯拉姆的一个富裕的航运家族的女儿,当时她觉得自己的生命都完结了。但比阿特丽斯是一个坚强的姑娘,她由于性情孤傲而不愿对任何人诉说自己的痛苦,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和尊严,她和父母还有两个兄弟还去参加了查特顿庄园的盛大婚礼。我们就是在那里被介绍互相认识的。第一个晚上我就爱上了她,可是经历了长达十八个月的追求之后,她才最终接受了我的求婚。我知道在她眼里我没法跟兰德比。我既不像他那么英俊又不像他那样聪明,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她才理解我坚定稳重的性格,还有我对她强烈的忠诚,这些正是建立长久的家庭生活的重要品质。尽管我非常仰慕兰德,但也了解他那些弱点。他身上有着某种狂野和任性的东西,一种刚愎自用的优越感,尽管他很有魅力也很有口才,但他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管在什么场合出现都要引起别人关注的欲念,透过表面现象,你还可以感受到他那种不可救药的虚荣感。他与霍滕斯·查特顿的婚姻结果是不幸福的。他几乎从一开始就对她不忠,当她在孩子出生四年后死去时,他很快就恢复了单身汉的快活生活。表面上他也把哀悼仪式和面对公众的悲伤过了一遍,但我知道在他骨子里,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解脱。他妻子死后,我们可以经常见到他了,比我们刚结婚时要多得多。值得一说的是,兰德对我们的小女儿玛塔非常喜爱,每次来我们家总会给她带礼物,以至于她觉得他就像是一个英雄,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每次和我们在一起时,他都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可是如果有时我在心里怀疑我妻子内心为他点燃的火种是否已经熄灭,又有谁能指责我呢?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之间没有一个眼神、一句话能引起我的嫉妒——但那场据说他们双双殒命其中的霍乱大流行之后的事又该做何解释呢?我现在得知兰德还活着,而当时不管我怎么拼命打探比阿特丽斯的遭遇,都没找到任何在灾难期间的首都见过她的人。如果不是发生了那场令我损失惨重的与贾尔斯·麦克诺顿的斗殴,因为那家伙用丑陋的语言影射我的妻子,那么我这次前往乌尔蒂玛途中也不见得会被这种阴暗猜忌苦苦折磨。但万一比阿特丽斯和玛塔在我出差前往蒂亚——勃朗卡省自治区期间跟着兰德私奔了呢?这似乎不可能,但正如朱伯特在我出发前一天晚上对我说的,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在世上所有的人当中,我是最应该懂得这个道理的。
马车轮子辘辘而动,到达瓦林汉市郊的时候,已经走了一半的旅程,我知道自己正经受着双重的恐惧。如果兰德背叛了联邦,我得根据部里的指示给他戴上手铐押回首都。这已经够令人沮丧的了,但如果我的朋友背叛了我,拐走了我的妻子和女儿,那么我就得杀了他。这一点毫无疑问,无论结果如何。愿上帝惩罚我的念头,但看在欧内斯托和我自己的份上,我祈求比阿特丽斯已经死亡。
彼得·斯蒂尔曼(小)
范肖
一个愚蠢的错误。
噢,那倒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那样的地方。我知道我的脑子今天不太好使,但我觉得格拉夫的手稿肯定是他写了多年以后才被人发现,随后又被打印出来。
没问题,这人说,转过身走向桌子,拿起照片寻找了一番,找出了他要找的照片,把其余的放回桌上,他走向布兰克先生,把照片递给他。你看,布兰克先生?那人说,这就是我。
是的,可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是你的医生,布兰克先生。我每天都过来看你的。
塞缪尔·法尔
那么,你就是那个医生,布兰克先生说。塞缪尔……塞缪尔什么的。
我想知道你看完故事了吗,一个男人平静的声音回答。
彼得·斯蒂尔曼(老)
你的书桌上有一张我的照片。那叠照片从上往下数第十二张就是。好好看一下,当我出现时,你就能不费劲地认出我了。
别操这份心了。我只想知道你看完了没有。
你没看照片吗?那个男人问。
你桌上的照片。从那一叠里往下数到第十二张。记得吗?
现在,布兰克先生又坐回了椅子上,在桌前拱起背脊。他并没有按刚才那人所提示的去找塞缪尔·法尔的照片,而是找出拍纸簿和圆珠笔,在他的名单上又写下一个名字:
我的医生有名字吗?
布兰克先生把打印稿扔到桌上,失望而轻蔑地轻哼一声,他气愤的是自己兴致勃勃地读下来的这个故事竟然没有结尾,一个只有开头没有结尾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血腥的碎片。什么垃圾,他大声说了出来,然后把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他转动着椅子挪向卫生间。他渴了。因为手边没有喝的,只能到卫生间的水龙头下去给自己接一杯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门,慢慢拖着脚步去做这件事,他一直都在后悔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去看一个编造得如此拙劣的故事。他喝了一杯水,又喝了一杯,凝视着丢在浴缸里的毛巾,用左手撑在洗脸槽上,以稳住身子。布兰克先生想,既然已经到了卫生间里,以防万一,是不是再解一次小便呢。他担心自己站得时间太久万一又会摔倒,于是把睡裤褪到脚踝处,坐在便桶上。就像一个女人,他对自己说,突然好玩地想到如果自己不是男人,他的生活将会有什么不一样。因为刚刚解过一次小便,膀胱没有什么压力,不过最终还是费力地挤出了一星半点。他拉上睡裤,站起身,冲了马桶,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又用一条毛巾把手揩干,然后转身去开门,这时他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房间里。又失去了一次机会,布兰克先生对自己说,他意识到冲马桶的动静盖过了陌生人进门的声音,于是,门有没有被从外面锁上还是没有答案。
你一直在看的那个故事。关于联邦的故事。
他把拍纸簿和圆珠笔推到一边,马上又拿起那叠打印文稿,把寻找塞缪尔·法尔照片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他刚才忘记去寻找房间里本该有的那个衣橱时一样。最后那几页是这样写的:
当他读到格拉夫和朱伯特对话的结尾时,电话铃响了,布兰克先生不得不再度中断自己的阅读。他从椅子上挣扎着起身时喘着气咒骂了一句,跛着脚慢慢穿过房间向床边的桌子走去,因为刚才受了伤,行动起来有些费劲,等他好不容易挪到电话机旁摘下听筒时,电话铃声已经响过七下了,而接前面那个弗勒德打来的电话时他还算是够敏捷的,铃声响了四下就接了起来。
我忘了。我因为急着要把那个该死的故事看完。
布兰克先生在椅子上坐下,突然做了个半转的动作,以看清刚进来的人,这是一个高个子,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蓝色牛仔裤和衣领带扣的红色衬衫,领口敞开着。黑头发,黑眼睛,一张好像多年没有露出过笑容的憔悴的脸。但布兰克先生刚刚想开口说话,这个男人就微笑着对他说话了:你好,布兰克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什么照片?
法尔。塞缪尔·法尔。
好。我大约十五或二十分钟后过来,我们开始问诊。问诊?你在说什么?
一个真诚的错误。
好的,我会看完的。可你来我的房间时,我怎么知道是你呢?如果有什么人假冒你怎么办?
前往乌尔蒂玛的漫长旅程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去思索这次任务的性质。马车夫们每隔两百英里就轮换驾驭,所以我就无事可做,只管坐在车厢里凝视着外面的景色,越接近目的地我心里越觉恐惧。欧内斯托·兰德曾是我的同志和亲密朋友,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朱伯特认定他成了他曾以自己全部生命捍卫的事业的叛徒。他在三一年统一以后一直待在军事部门,继续他隶属于国防部的情报官工作,每次他到我们家吃饭或是在靠近内阁广场的小酒馆里共进下午茶时,谈起联邦的最后胜利他都满怀热忱,坚信我们自青年时代起就梦想着并为之奋斗的事业终将实现。现在,根据朱伯特在乌尔蒂玛的情报人员报告,兰德在霍乱大流行时逃过一劫,实际上他制造了一个死亡的假象,带领一小支反联邦部队在原住民中煽动叛乱。据我对他所有的了解,这似乎是荒谬绝伦的指控。
这就对了。塞缪尔·法尔。我现在记起来了。你和安娜有点关系,不是吗?
我不记得我有医生。
当然不会记得。那是因为治疗开始起效果了。
法尔……唔,好的,塞缪尔·法尔……你不会碰巧认识一个叫安娜的女人吧?
那么?
快看完了。只剩下没几页了。如果你没有用这该死的电话来打断我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看到结尾部分了。
我不认为那是故事。这似乎是一份报告,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故事?什么故事?
我们过后再谈。现在,你要做的是看完这个故事。
安娜
法尔。
你有什么事?布兰克先生用刺耳的声音问,他坐在床上,突然感到原来有过的那阵晕眩又在自己体内翻江倒海地折腾开了。
我认识你吗?布兰克先生问。
噢,是的。我想是的。我本该看一下的,不是吗?
詹姆斯·P.弗勒德
别装了,布兰克先生。那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