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法尔看一眼手表,从办公桌边走过来,坐回床沿上,面朝布兰克先生,后者仍坐在靠近卫生间门口的椅子上。时间不早了,这年轻人说,我们得开始谈话了。
问诊。
特劳斯……唔……也许。他写过小说,是不是?我现在记不太清了,但我觉得也许我读过他的什么东西。
睁开眼睛,他们就不见了,布兰克先生。我们继续来讲那个故事吧。
从现在开始,布兰克先生。从你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其余部分时开始。
比如?
布兰克先生两手紧紧捏着照片,举到和自己面部齐平的高度,然后认真研究了二十来秒钟。法尔,看上去跟他现在的样子很像,坐在什么地方的一个花园里,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香烟。
好吧,可是谁来告诉我,我是活着还是死了?布兰克先生说,他目光严厉地盯着法尔。没准我也是个死人。今天上午的事情一直给我这种感觉,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说到这个治疗,没准这就是死亡的另一个说法。
有什么问题吗?
布兰克先生恐惧地看着他。你是在告诉我你已经死了,他叫喊出声。就是这么回事,是不是?你没能活着回来。安娜活下来了,而你没有。
我不明白。其余部分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我的反应?它们能测出什么?
你现在不记得了,法尔说,他从床边站起来从布兰克先生手里拿过照片,但整个事情是你的主意。我们只是根据你的要求行事。
那些该死的幽灵,布兰克先生说,他们又回来了。
说得好。当格拉夫到达乌尔蒂玛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谈话?谈什么话?
好吧。似乎我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可做了,是不是?
特劳斯是写完了的。原稿长达一百一十页,他是在五十年代初写的,那时他刚成为一个小说家。你也许觉得它不怎么样,可是对于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来说,已经干得不坏了。
我对此完全同意。
比如说,测试你的反应。
胡说。我要见律师。他会把我从这里弄出去。我有我的权利,你知道的。
一个恰当的说辞,医生。想象推理。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象跟推理搅在一起了?
我搞不清楚了,布兰克先生说,突然间被一阵新的痛苦攫住了,胸膛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胃部像握拳似的收缩起来。
怎么啦?法尔问,脸上一副关切的表情。
如果你喜欢,我倒更愿意把这叫作想象推理。
我们得讨论那个故事。
法尔抬起头,粲然一笑。我看上去是个死人吗,布兰克先生?他问,当然,我们都经历了自己的艰难时刻,但我像你一样活下来了,相信我。
布兰克先生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投入手头的工作,但从这房间里切换出来,他便感到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效果——就像早些时候叙述中出现的那些臆想的队伍又被唤来穿越他的脑海。布兰克先生被这魅影森森的景象吓得瑟瑟发抖,过了片刻,他便睁开眼睛,希望这景象赶快消失。
这算是什么?室内游戏吗?
那也许可以安排,法尔回答,拿着照片走到办公桌边,把照片重新插入那一叠里。如果你想要的话,今天下午我会找一个来拜访你。
是一个名叫约翰·特劳斯的人写的。听说过吗?
联邦……联——邦……那挺简单的,不是吗?只不过是美国的另一个名字而已。不是我们知道的合众国,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发展起来的国家,有另一段历史。但这个国家所有的树木,所有的山脉,所有的大草原,完全就跟我们自己的一样摆在那里。河流和海洋都是一样的。人都用两条腿走路,都用两只眼睛看东西,用两只手触摸。他们想起事来面面俱到,说起话来左右逢源。
你怎么啦?法尔问,你不觉得这张照片跟我很像吗?
法尔犹豫着,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布兰克先生的话。他在床沿坐下来,手掌抚住膝盖,低头看着地板,无意间摆成了本文开头时老人的姿势。接下来是好长一阵沉默。最后他说话了,他低沉着嗓音说:我被禁止谈论此事。
为什么不跟我说说你对联邦是怎么想的。那也许有助于你的开始。
我要你做的就是把这故事的其余部分告诉我。从你结束阅读的地方开始,现在请告诉我接下来应该发生什么事情,就从最后一段,最后一个字开始。你可以开始了。现在我要你给出这故事的中间和结尾部分。
因为这是治疗的一部分,布兰克先生。我们把所有那些文稿搁在你桌上不是为了逗你玩的。这些文稿搁在这里自有目的。
非常像。也许你现在又老了一两岁,但照片上的人肯定是你。
好吧,好吧,布兰克先生说,自怜地长叹了一口气。给我一分钟。
还有?
好吧,布兰克先生含糊地表示,对法尔周到而随和的态度多少感到有些困惑,这样也好。
那为什么不给我一部完整的,偏给我这种没头没尾又没标题的半截子东西?
顺便问一下,这胡编乱造的玩意儿是谁写的?这杂种应该拉出去毙了。
我的受害者。这些年来被我害惨了的人们。他们现在来报复我了。
那有什么意义?那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头,据我所知,故事应该有开头、中间和结尾。
精神反应。情绪反应。
的确如此。
我明白这个词,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是的。你确实看过。
就是因为你太年轻了,布兰克先生用颤抖的声音说,竭力把眼泪憋回眼眶里。安娜在照片中也很年轻,但她告诉我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姑娘了。她的头发变灰了,她的丈夫死了,时间让她变成了一个老妇人。可你没变,法尔。你曾经跟她在一起。你也去过我派她去的那个可怕的国度,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可你却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