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场吹笛比试。让他和博雅比比看。”
博雅带着满脸疲惫的神色,小声嘟囔道。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兴奋,博雅的脸颊比平日微红,不过他站在树影中,脸色究竟如何看不太真切。
看来除了晴明和博雅,还有人躲在别的地方听着笛声。
“不、不用了。”
“我想起有个地方非去不可——”
“嗯。”
博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一看,一个须发凌乱的老人站在一旁,是芦屋道满。“道满大人……”
山门下又出现了几道新的人影。
“就是说呀,晴明。我还从未跟任何人切磋过吹笛的技艺。吹笛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胜负之事。但是,我现在满脑子想着一定要赢。可好像赢不了啊……”
“我还是生来头一次嫉妒别人的才能……”
美妙的笛声一入耳,博雅刚才还在烦恼的问题瞬间都消失了。
“然后啊,到了夜里,浓云飘散开,月亮浮现了出来……”
“那就这样放着不管吧。等上三天,流言自然就会散了。”
“既然如此,那就找个机会把博雅也叫进宫来吹笛,比比看究竟哪位的笛声更胜一筹。”
村上天皇的敕令一下,事情就此决定。
于是兼家赶到博雅家中,对他说:“天皇陛下决定让您和那孩子比一场,看谁吹得好。博雅大人,您意下如何呢?”
“明天就要比试了,晴明……”
“博雅,这不是输赢的问题。明天你只要专心吹笛就好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其余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也在前天晚上来这里吹过一回吗?”
“你、你说什么?!”兼家吼道。
晴明从座上站起,走到雕像旁将它扶起,让它立在地上。
以藤原兼家为首,落座于四周的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除了左右大臣之外,蝉丸和晴明也在席上。只有博雅神色憔悴地坐在众人之中。
说完,声音就此消失。
晴明盘坐在廊檐下,支起单膝,和昨晚一样背靠着柱子。
原来如此,是那个时候的笛声啊。
“这样悦耳的笛声,人能吹得出来吗?”
“噢,在这里!”
“不告诉你。”博雅说完,独自一人离开了晴明家里。
博雅的声音微弱又沙哑,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三品大人……”
博雅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是轻声细语,但还是难掩其中饱含的赞叹之情。
“唉,算了,晴明——”博雅无力地说着,从廊檐下起身。
“就在这里!”
晴明的红唇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或者,我们从树影里出去,混进那帮人当中?”
“就是那样,博雅……”
“那么,五日后,请务必来清凉殿。”
“道满大人,您这么厉害,应该知道明天和我比试的对手究竟是什么东西吧?”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博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嗯。”
“所以,兼家大人昨晚听到的笛声,不是我吹的。”
原来昨天夜里,兼家又去了住在西京的女人那里。途中,他又隐约听到了笛声。
“是什么地方?”
“可是晴明,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传闻呢?”
兼家半起身,挪动膝盖来到童子身边,伸手碰了碰童子的后背。童子便举起手中握着的笛子,将其贴在唇上。
“我怎么可能跑去说那种话?”
“在这里!就在这里!”
一棵巨大的古樟树下,晴明和博雅侧身躲在阴影中。
这些新出现的人影穿过山门。
晴明向村上天皇俯首道:“这尊雕像,便由我负责送回广隆寺山门的阁楼中吧。”
“三品大人,你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错了。”
博雅点了点头,这才举起自己的酒杯,往唇边送去。
晴明将这则传遍皇宫的传闻从头到尾讲完,又说道:“不过真没想到啊,博雅,昨天晚上的笛声原来是你吹的……”
“因为这样更有意思啊。明天的比试,不要让我失望哦。”
“我现在的脸看上去很吓人吧?”
“还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啊!”
“笛丸啊,你先开始吧。”兼家说道。
笛声完全停下之时,“哐当”一声,一尊木雕像倒在了地上。
天已放晴,一轮明月出现在夜空中。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相。
少年双眼紧闭,拿着一支竹笛。
“这事真奇怪,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兼家觉得非常有意思,见人就说,四处宣扬,转眼间这桩妙事就传遍了整座皇宫。
晴明和博雅的头顶上,古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叶二是鬼怪送给博雅的笛子。
那人身量矮小。再仔细一瞧,那人竟不是成年人,而是一名年约十岁的童子。
人群骚动起来,一片嘈杂声中,笛声仍然没有丝毫停顿。
“阁下为何每晚都在此吹笛呢?”
“不行,我没办法胜过那孩子。那孩子的笛声浑然天成,就像天空、大地、树木和花草那般自然无痕。他是从天上吸取仙乐,再通过自身的吹奏将其释放出来。面对这样的对手,我怎么可能赢得了呢?帮帮我吧,晴明。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究竟是怎么了?”
“你就高兴吧。难道你要跑去跟所有人说,昨晚那笛声其实就是你吹的?”
“兼家大人所谓的‘博雅大人也远远比不上’的笛声,竟然就是你吹的,看来连他也没听出来那吹笛之人就是你啊。”
屋外的廊檐下,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
然而,流言并没有消散。翌日——
博雅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广隆寺的山门前。他在山门前止步,一个人继续吹着竹笛,直至破晓方才停下来。
听完村上天皇的品评,兼家接道:“不,若论技巧,这孩子比博雅大人更加优秀。”
“哪里不对劲呢,博雅?”
“我听到了一则传闻。”
“等等,鬼怪!你等一下……”
“既然如此,鬼怪啊,你不必等到明天了,不如当场打死我好了。”
少时,一道惊呼声响起。
“晴明,其实我……”博雅站在廊檐下,一脸不安地说,“其实昨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待在这里,既没去广隆寺,也没有吹笛。”
“听说那女人假装已经安寝,没让兼家大人进门。”
“到了外头,升起一阵薄雾,把月亮遮蔽起来,不过路面还不至于难走,我就吹着笛子往西边走。”
“是呀,晴明,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对不起啊,蝉丸大人,我明天吹不了笛子了。”
笛声犹如五彩腾蛇,飞升入高空,继而渗染入地。以山门为中心,天地间仿佛不断有某种东西聚集而来。似乎是栖息在天地之间的精灵被笛声所吸引,来到这里。
“我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回事?难道兼家大人被女人骂,和我吹笛子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这声音徘徊在脑际。博雅急不可待地回忆着,陡然间想了起来。
信中还附有一首和歌:
晴明背倚着立柱,正举起酒杯准备往嘴里送,突然一顿,酒杯停驻在唇边,开口问道:
“太棒了,晴明……”
“明天,我会去听……”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的确不对劲。”
“说起来,昨天晚上真是心情舒畅啊。”博雅说道。
博雅微微地摇了摇脑袋。
月光下,博雅抬起头望着朱雀门。
“不、不,你的脸很不错哦。”
“请不要戏弄我。”
“走吧。”
博雅的身体几乎快被笛声融化了。
博雅愣愣地注视着那尊雕像。
笛声袅袅,婉转动人。
“你有爹娘吗?”
“为什么?!”
“失礼了,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你要逃走吗?”晴明说道。
“那东西不是你的亲戚?”
兼家把童子带进宫里,让他站在庭院中,吹笛给天皇听。
不远处就是高高耸立的广隆寺山门,缀着繁星的夜空被山门黑色的影子区隔成几块。月亮悬挂在山门的上空,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
“说的也是。”
“噢,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
兼家这么一说,博雅就是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只得应承下来。
隔天,就是博雅和广隆寺山门那位童子进行吹笛比试的日子。
“噢噢噢噢噢……”列席在清凉殿中的众人全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博雅却不为所动,只是一心一意地吹着叶二。
原本看不到月亮挂在何处,但夜空的一角隐约有微光从云层里透出来,云层的后头无疑便是月亮。
“算是知道。”
已经过去三天了。
兼家还说:“不过,那天夜里听到的笛声简直宛如天籁,悠扬婉转,让人沉醉不已。说到笛声,虽然源博雅大人的笛声也非等闲之音,但恐怕还是远远比不上我昨晚听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此前侍从们连声唤了童子那么多次,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喂,鬼怪!你在吗?”博雅喊道,“我是来还你笛子的。”
“我都已经答应陛下一定会出席了,怎么可能逃走?”
“传闻里可是说,有人吹笛吹得比源博雅还好,你觉得有人会当面把这种话说给你听吗?”
这则消息,晴明是从连续两晚都来家中做客的博雅口中得知的。
“那么,鬼怪,你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鬼怪又道:“这支叶二,暂时还是交给三品大人保管吧……”
这日黄昏,接连下了十天左右的雨终于停了。看来梅雨期总算是过去了。
他将叶二贴在唇上,开始吹了起来。童子吹奏的笛声和博雅的笛音完美地合而为一。两股笛声合成一股,音色比一人独奏时更加清远悠扬。
“不管它是什么,总之不是人,对吧?”
少年,也就是那名吹笛童子,本来没有资格站在清凉殿中。
这首和歌将兼家没有赴约的原因,归结为他患了病,并且患的还是相思病,而想要治好这个病,除非兼家去见女人,否则无药可救。短短数句,不仅保全了女人的颜面,也给兼家留了台阶,文思还十分奇巧幽默。
这不正是梅雨期结束的那天夜里,自己在广隆寺山门下吹到天将拂晓时的曲子吗?这个童子正在吹奏的,和那晚自己所吹的笛声,是一模一样的啊。
晴明话音刚落,“太好了啊,博雅……”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朱雀门鬼怪的声音。
不过,仅仅为了此刻的比试,兼家不单将童子收为自己的养子,给他取名“笛丸”,还特别赐了一个官位给他。
不管如何,兼家牵着那个童子的手,将他带回了自家的府邸。
“听到了,我又听到那笛声了。”
道满说完,大大咧咧地往朱雀门下一躺,以臂为枕,立即呼呼大睡起来。
两人正低声说话,“嘘——”晴明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贴在博雅的唇上,将他拉往自己身侧,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人来了。”
“真是个好主意。”
“请您告诉我,蝉丸大人。双目失明的人,可以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吧。那双耳失聪的人,是不是就可以听见一般人听不见的天籁?果真如此的话,那我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把耳朵也割掉,是不是也可以……”
“什么?!”
一行人来到山门后,发现山门下方正中央的柱子旁,站着一位正在吹笛的人。
然而,笛声并没有因为兼家的问话而停下。
晴明说完,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开始讲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兼家大人有位相好的女人住在西京……”
“博雅大人,您该不会违抗天皇陛下的命令吧……”
“你不要再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我本来就是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还是我自己啊。”
“你真没出息啊,三品大人。明天我也会去听,所以叶二还是先交由你保管。不过,你要是在明天的比试中吹得不像样,我就当场打死你,把这支笛子收回来。”
就在此时,从院子里传来一道声音。
博雅一脸憔悴,不仅双眼凹陷,眼下还出现了大大的黑晕。
“博雅……”晴明正打算提醒博雅,那些人影中传来一声声叫唤,然后朝山门的位置走了过来。
月光下树影婆娑,两人躲入树影,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完全看不见人在何处。
“你说什么?!”
“这个嘛……”道满无言地笑了笑,“看来,晴明什么都没跟你说?”
博雅神情恍惚,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听说明天就是您与他人比试吹笛的日子了,我也想到场听一听究竟,便冒昧来访。”
“你叫什么名字呀?”
“唔,嗯。”
“我知道,你明天要和那东西比试吹笛,对吧?”
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是藤原兼家。
这笛声,是不是曾经在哪里听过?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
想到这里,博雅等不及轮到自己,当即站了起来。
博雅趁机小声说:“就这么办吧。”
“后来呢?”
也就是说,兼家前天晚上听到的笛声,是博雅吹的;而昨天晚上听到的,则是另一个人吹的。
我只想好好地欣赏此刻的笛声。
“所以才要去确认一下啊,博雅。”
村上天皇听了,也为童子的笛声倾倒。
“咦——?!”
“我更想听。”
“那些听到传闻的人都对你有所顾虑,才没跟你提起吧。”
清凉殿里,村上天皇的面前站着一名少年。
“晴明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原来你知道!你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来历!既然知道,那你快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虽还未到湿透的程度,但吸收了四周的潮湿水汽,博雅的衣袖已经变得有些沉重。
“这又是为何呢……”
“只能参加比试了,还能怎么办……”
“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吹笛呢?”
博雅听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此事?”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哎呀,这不是博雅大人吗?您在这里做什么?”
童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双足赤裸。他将竹笛贴在唇上,闭着双眼,神情温和地吹着竹笛。
笛声在夜间的空气中,和银色的月光交织在一起,熠熠闪光,如同一股细线,时而伸展,时而摇曳,时而又鼓胀起来。
“您怎么了,博雅大人?”
“呃……”
“嗯,大概能猜得出来。”
兼家来到皇宫,又对人这样说道。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他独自一人信步走在大街上,没带任何侍从。
“你要去哪里,博雅?”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兼家为了得知吹笛人究竟是谁,提前带着侍从躲在广隆寺山门一旁的暗处,等待着笛声响起。
对方开始吹笛了。
“希望会来。我也想听听那笛声呢。”
笼罩在四周的月光忽然微微震颤起来,仿佛发出了音响。
“博雅,如果不想被人发现的话,我们还是暂时先回去吧?至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后兼家大人应该会主动谈起。”晴明向博雅提议。
每当笛声响起,那一颗颗细碎的水滴仿佛都会闪闪发光,那是和月光不一样的光亮。
“我什么都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这不像往常的博雅大人啊。”
“那您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吹得真好啊,博雅……”甚少夸人的晴明如此说道。
“那它肯定不是普通人吧?和它比试,我怎么可能赢得了……”
和歌的大意为:“你相思成疾,是因为太想见那位见不到的人。除非与对方相见,否则此病将遥遥无期。”
“这样吧博雅,我们去看看。”
道满坐在清凉殿的屋顶上,抬头看向空中,喃喃自语般点头说道:“哈哈,看来就这样完满结束了啊……”
“怎么了?”
“月亮实在太美,我就带着笛子出门了。”
皇宫内到处都在谈论那个被兼家带回来的童子。
“这是一名童子!”
博雅像是追随着渐渐西斜的朦胧月亮一般,旁若无人地吹着笛,往西边走去。
“传闻里说,兼家大人被女人骂了。”
停下牛车后,他认真听了片刻,笛声从广隆寺山门的方向遥遥传来。他很想过去看看,但如果接连两个晚上都不去赴约,未免太让女人蒙羞了。所以他听了片刻,就命侍从驱车往女人家中驶去。
“晴明啊,你是不是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觉得我能赢过他吗?”
“好、好吧。”
赞叹声低低地响彻殿内。
“那个人今天晚上也会吹笛吗?”
两人遂一起往广隆寺出发。
“那走吧。”晴明往南迈步走去,从山门那边看过来,这儿刚好在古樟树的树影里,是个死角。
有一天夜里,博雅曾和朱雀门上的鬼怪相对吹奏了一夜的竹笛,双方分别之际,交换了各自的笛子。这支叶二就是当时鬼怪赠予博雅的。
优美的笛声响了起来。
“是停了。”
“您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没资格拥有这支笛子了,所以特地拿来还给你……”
“那月亮水灵灵的,就像刚出生的小娃娃一样……”
“不是。”
“话是没错……”
“广隆寺的山门前啊。幸好太阳才刚落山不久,在那个人开始吹笛之前,我们还有时间赶过去……”
博雅刚说完,鬼怪就哈哈大笑起来。
“传闻?什么样的传闻?”
“如何?去还是不去?”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慢慢地,晴明和博雅都不再作声,全身心地沉浸在醉人的笛声中。就在此时,山门附近出现了几道晃动的人影。
“不告诉你。”
太好听了。真是动听极了。
他一边吹,一边走在二条大路上,向西而行。
他细细聆听了好一阵子,才继续往女人的住处驶去。抵达时,东边的天空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吹到最后,笛声渐渐和缓,直至止息。一如那晚他在广隆寺的山门前吹至拂晓时分一般。
博雅登时浑身僵硬,噤若寒蝉,同时,笛声毫无阻碍地传入两人耳中。
然而,童子没有动。
“听说他在途中,快到那女人的住处时,听到一阵笛声传来……”
“往西边走?难道你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广隆寺的山门前?”
眼前这个童子,难道是自己吗?
“嗯。”
兼家把童子带回家后,问了他许多问题,童子却一次也没有回答。但如果给他一支竹笛,他便会将笛子贴在唇上,开始吹起来。笛声悦耳动听。
“听说明天有一场有意思的比试啊,我也很想听一听,便过来了。”道满说道。
“那走吧。”
“无论我怎么吹,笛子都响不起来,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不吹。”
他从怀中取出名为叶二的竹笛,朝着大门的方向举了起来。
“是吗?”
“日日相思日日深,病入心田思入狂。若问相思何时了,唯与佳人共聚时。”
天上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澄澈的夏日夜空,点点繁星闪烁其上。地面仍旧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接映着天上星辰落下的星光。
“不过晴明啊,我总觉得自己赢不了那孩子。但我又不想输……”
“连续下了这么多天雨,到昨天傍晚的时候不是停了吗?”
“那我们先往南边走吧。从四条大路或五条大路出去后,再回家。”晴明催促博雅动身的时候,笛声也停了下来。
“这不是戏弄。我只是觉得有意思罢了。”
“你现在这张脸可真不错。”道满很开心似的说道,“这才是人该有的脸。博雅大人,你现在这张脸看起来总算像个人了。”
“晴明,那人会来吹笛吗?”博雅小声问道。
“那东西既是人,也不是人。”
安倍晴明和博雅坐在屋外的廊檐下,优哉游哉地喝着酒。
从他在朱雀门前取出名为“叶二”的竹笛,贴在唇上悠悠地吹奏,已经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了。
“广隆寺山门的阁楼上,以毗卢遮那佛为主,供奉着诸位菩萨和神灵。其中四尊是音声菩萨,一尊打鼓,一尊吹笙,一尊弹琵琶,还有一尊吹笛的,就是诸位眼前的这一尊。”
这些精灵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笛声。
鬼怪没有回答他。不管博雅怎么呼唤,朱雀门上只有蜷缩成一团的黑暗。
源博雅正在吹笛。
“这是怎么回事?”兼家又问道。
“我、我也一起。”博雅急急忙忙地追在后头。
众人后来才发现,童子并不是闭着双眼在吹笛,而是他的眼睛本就无法睁开。也就是说,童子不仅双目失明,耳朵也听不见声音,连话都不会讲,似乎无法自口中发出声音。
“啊,为什么会这般好听?为什么会这般好听?晴明,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悦耳的笛声……”博雅压低的声音中满溢着欣喜。
“到底是谁会在深夜里来此吹笛呢?”
博雅跟晴明讲完后,又道:“事情变得很不对劲啊……”
“昨天晚上,他又去那个女人那里了。双方事前以和歌递话,兼家大人也提前告知了对方什么时候过去。就在兼家大人兴冲冲地出门后……”
“蝉丸大人……”
等着等着,果然听到了笛声。兼家在暗处听了片刻,就想去会会那名吹笛人,于是带着侍从自暗处离开,走向山门。
“你别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难得见你这副模样啊。”
众人出声唤他,童子也没有应答,兀自吹着竹笛。
朱雀门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博雅终于发现了,他现在听到的,正是自己吹的笛声。
“哎呀,今夜竟邂逅了如此风流的笛声。”
“是吗……”
“这是广隆寺山门上的音声菩萨大人。”晴明说。
还有,那天晚上和晴明一起在古樟树下听到的笛声,和现在的不也完全相同吗?都是自己吹的曲子。
笛声响起的瞬间,原本被晴明环住、浑身僵硬的博雅,渐渐不再紧张,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笛声入耳之际,所有人齐声叹道:“噢……”
“对我有所顾虑?”
兼家说完,便回家去了。
博雅抬眼望去,站在庭院里跟自己打招呼的,原来是蝉丸。
“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童子的笛声就像是从天界发出的仙乐刚刚传到大地上,一点也不像是世间人所能奏出的音乐。那是一种以温柔的力量抚慰人心,而非入耳即逝的音色。“啊,真是绝妙无比的乐音。”博雅打心底发出赞叹。他心想,如此悦耳动听的笛声,自己一定赢不了。
“兼家大人第一次听到笛声的那个晚上,吹笛的是源博雅大人。当时,山门上这尊同为吹笛者的音声菩萨有所触动,就开始吹起和博雅大人一模一样的笛声。”
“比起博雅的笛声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梅雨季已在昨晚结束,风意外地干燥,吹得庭院里的草丛摇曳生姿。黑暗中,三三两两的萤火虫轻飘飘地飞舞着。
兼家的侍从叫了他几次之后,便把手放在了童子肩上。直到这时,童子才发觉周遭来了许多人,停了下来。
酒杯空了,随侍一旁的蜜虫就用白皙的手托起酒瓶,往空杯里斟酒。
空气中充满细碎的小水滴,非雨又非雾,周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光。明月高挂在空中,比针尖还要细小许多的水滴反射着月光,看上去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亮。
“去看看?去哪里?”
当时,兼家命令侍从停下牛车,在原地凝神听了好一会儿笛声。他听得很是入迷,还听出了笛声似乎是从广隆寺的山门附近传过来的。
“哦,在这里啊。”
兼家回到自己的府邸后,当天中午,女人送来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连声泣诉,责怪兼家大人是不是因患上恶疾才没有赴约,让她十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