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昆仑山还很荒蛮、原始,那么云南永宁摩梭人所在地狮子山之神,则已经完全人格化。此山拔地而起,雄伟壮观,以形似一头卧狮而得名。传说狮子山的女神叫黑底干木。长得十分美貌,云霞是她的头帕,绿树是她的蛾眉,白雾是她的腰带,泸沽湖畔的珊瑚玛瑙是她的鞋,绿坝子是她的坐垫。邻近诸山的男山神都慕名前来与她交朋友,并为此引起械斗。她不仅人材出众,而且心地善良,常骑骏马或鹿巡视,庇护永宁一带人丁兴旺,五谷丰登。只要她一离开,立即树木枯萎,灾荒蔓延,瘟疫流行。她一返回,立即大地复苏。这样一位山神兼保护神,恰与泸沽湖的秀丽景色相映成趣。此神长期享受祭祀,却是一位生活在人间与母系制相适应的大女神。
黄河既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又多次泛滥成灾。黄河之神不只一位,河伯是其中最著名的。这是一位大神,最早的形象是人面鱼身。后来传说他的原名叫冯夷。冯夷溺死以后,天帝命他当黄河之神河伯。《神异经·西荒经》还有与此神有关的故事:在西海上有一位乘朱鬣白马的人,穿白衣,戴黑帽,后边跟着12个侍童,在水上奔驰,如急风暴雨。这不过是河伯的使者而已。这位使者有时上岸,他的马迹所到之处,水便流到那里,他走到什么国家,什么国家便雨水滂沱〔pangtuo乓驼〕。傍晚时,他才回黄河。河伯的使者尚且如此,那么河伯在神界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不过河伯的形象是复杂的,人们对此神的感情也很微妙,既有敬畏,也不乏贬意。他不仅游戏人间,而且经常发下洪水。此神的神性与黄河的喜怒无常很一致。
人们世代传说,牛郎星在天河之西,煜煜生辉;织女星在天河之东,微微闪烁。两星隔河相望,酷似脉脉含情的恋人。每到农历七月初七,两星才相距较近。如果在群星灿烂的夜晚,抬头仰望,还会看到牛郎星的东南方有六颗牛宿星,轮廓酷似织布机。人们最初将其人格化的传说,已经显示出悲剧色彩:天河之东有织女,是天帝的女儿,年年在织布,劳苦操作,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悯她单身无伴侣,允许她嫁给河西的牵牛郎。她嫁后因为荒废了织布,使天帝很恼怒,责令她仍回河东,与牛郎只能一年相会一次。(见《月令广义·七月令》引《小说·三》)以后逐步发展,不再提织女嫁后废织,而是说他们两人相思甚苦,每年七月七日晚,由喜鹊架桥,织女渡天河,与牛郎相会。民间至今口头流传的这个故事,仍保留了原有的基本情节。
中国上古神话说月亮的母亲是常羲,为月亮驾车的是望舒。古人还用月亮的死而复生来解释月亮的圆缺。由于月亮和太阳的关系密切,有的民族把月亮和太阳称为一对,把它们看作是一块儿的,或者是兄妹,或者是夫妻。人们还根据月亮上的阴影,想象月中有蛤蟆、有桂树、有仙人。最动人的当然是月里嫦娥的故事。
这位太阳神从东方的扶桑树升起,骑着马儿慢慢前行,使皎皎的夜晚转为明亮。这位太阳神,驾龙车啊乘风雷,上面载着的云旗就像弯弯曲曲的长蛇。这位太阳神,青云为衣,白云为裳,放出的光芒就像射天狼(星)的锐箭。这位太阳神自称要举起弓来除掉灾星天狼再下降,要引来北斗(星),以便共酌名酒桂浆。那时将挽起缰绳,高高地飞翔,穿过那冥冥之境再回到东方。
太阳完全人格化。太阳神的行止,决定了人间昼夜。有趣的是明明一个太阳,为什么原始人偏说有10个太阳。世界其他民族也有一群太阳之说,多至12个,还有九个、七个、五个的。究其原因是天象的变化,人们不理解,碰到日晕,误以为天空有很多太阳。在炎热季节,烈日曝晒,也误以为是多日所致。
作为自然神灵,人们认为太阳神从东到西是从天空越过的,然后又从西到东穿行于冥冥地底返回东方,就像我们感觉上的太阳似乎总是从水面升起,又沉入水下。作为人格化了的太阳神,驾驭着风雷星云,为人间驱邪恶,除黑暗,是一位仪表非凡的善神。
古籍中常见的神话说后土是共工的儿子句龙,甚至说黄帝、大禹都分别被奉为后土或社神。这些都属于男性土地神。后土越管越宽,从地面一直管到地下去了。据说后土的职务之一还管幽都,即俗称的阴间。但这方面没有完整的神话留下。土地神最辉煌走运的时期,是当社神。
土地的人格化,在原始农耕社会便已经产生。因为最早发明、掌管农业的是女性,所以土地神后土最初也是女神。有了文字以后,在甲骨文与金文中,“后”的字形近于一个有双乳的女性。晚清学者王国维考证所得,认为后字从女,或者从母,就像妇女产子的形状。当氏族部落林立的时候,还没有出现统一的国家,各有各的土地神,还不可能出现抽象的、统一的土地大神。按照顺序,人们对土地神的崇拜应该早于对天空神灵的崇拜。随着阶级社会的出现,男权的巩固,天神的地位超过了后土,便渐渐有了“皇天后土”之说。后土仍是女性,成为与皇天上帝相对应的大神。社会再向前发展,土地神随着领域的扩张,管辖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大。这时,后土不但性别发生了变化,名称也有了改变,叫“社神”,多半都是男性。“社”这个字,古人解释为“土地之主”。中国自古重农,因此,“国中之神,莫贵乎社。”(《礼记·郊特牲》)这时的土地神,已有相当程度的抽象性和概括性。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有些著名的首领与英雄,同时又被人们奉为社神。社神与稷神(谷神)并列,成为古代国家的象征。“社稷”即国家。后稷便是著名的播百谷之神,也是传说中的周民族的祖先,有关他的神话比较多,《山海经》、《楚辞》、《诗经》、《淮南子》……都提到。
彝族史诗《梅葛》,其中“丧葬”一节,认为人与其它生物的死亡,都是因为天王撒了死亡种子。他们甚至认为天王撒的死种子比活种子多:“活的种子撒一把,死的种子撒三把。”“死种子撒出去,会让的就能活在世上,不会让的就死亡。”因为死亡的种子是天王撒的,所以世上的人都会死去,躲也躲不开的。
山无大小,皆有神灵。上古时期几乎每一座山都有山神。昆仑山在神话中有崇高的地位,《山海经·海内西经》说,它是海内最高的山,在西北方,是天帝在地上的都城。昆仑山方圆800里,高达七、八千丈。上面长着一种木禾,高四丈,粗够五个人合抱的。山的每一面有九口井,每口井都用玉石(按:古人所说玉石,并不是如现代指的真正的玉,即优质石)作栏杆;每一面又有九道门,每道门都有开明兽在那里看守着。开明兽是什么样子,是位半人半兽的神,身躯有虎那么大,九个头,长得都是人面,向着东方,立在昆仑山上。昆仑山是百神所在的地方。
昆仑山与古代的夏、周、羌几个民族的活动都有联系,在古代神话中的地位,类似于希腊神话的奥林匹斯山。《山海经》提到过几十座山,昆仑山雄踞为冠。它作为天帝的都城,自然被天帝所统治。据说,这位天帝便是黄帝。黄帝派去管理昆仑山的神叫陆吾,也是半人半兽形,人的面孔,虎身虎爪,长了九条尾巴。(见《西山经》)
即人们对天象进行解释时,加以人格化所塑造的各种形象。其中,尤以太阳神话和月亮神话最绚丽多彩。
太阳从旸(与汤通)谷出来后,在咸池洗澡,拂晓上扶桑树,这是晨明。太阳登上扶桑树以后,开始启程,天将明。太阳走到曲阿山,天刚亮。走至曾〔ceng层〕泉,该吃早饭了;走到桑野,该吃午饭了;走到衡阳,便是中午时分;走到昆吾山,太阳当顶;走到乌次山,开始偏西;走至悲谷,该吃下午的饭了;走到女纪这地方,太阳西斜了……到了悲泉,羲和驾的六龙车停下了。太阳行至虞渊,已是黄昏;到蒙谷山,便是黑夜。头晚进入虞渊之滨,次晨又照到蒙谷之岸。太阳途经九州十舍,有五亿零七千三百零九里。
对太阳的行程描绘得最细致的是《淮南子·天文训》:
月亮还有许多美好的别名,如玉轮、玉盘、玉钩、玉弓、玉羊、广寒、婵娟、金波、金盘、姮娥、素娥……在人们心目中形象优雅。
幽冥神话消极的内容,对以后人为宗教中阴司地府的构成有直接的影响,流露了上古人们对死亡无可奈何的情绪。《梅葛》有的地方也表现了这种心理。
进入农耕社会以后的人们,逐渐积累了一套观星象的经验,发现星辰位置的变化与生产有关系。尽管星辰对人的影响不如太阳那么大,那么直接,然而太阳、月亮在天空只有一个,而星星却多得数也数不清。又因为星象的变化,有时跟人事的变化发生巧合,使古人又得出了许多非科学的认识,对星辰赋与各种神秘的解释,把有的星说成是神所在之地,或有的星本身便是神。星界同时是神界,星神观便是这么出现的。民间风俗中的福、禄、寿三神,最早便出自星辰崇拜,叫司命之神、司禄之神、司寿之神。楚辞《九歌》的《大司命》与《少司命》便是屈原根据民间祭祀司命神的祷词再创作的。司命,即掌管人的生命。司命,又是星名与神名,此种神在天神中地位不是很高,只对主要天神起辅助作用,可是在星神中地位很突出,常跟人间打交道,若发现人间有过错,便向天帝打报告,根据情节的轻重,酌情减去寿命三天或300天。旧时俗语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有多少星,便有多少人。星是人的化身。于是从人星互变的思维方式中,生发出不少优美动人的神话传说。星辰一旦人格化,人间生活的千姿百态都复现在星神世界。家喻户晓的牛郎与织女的故事便是其中最动人的。
大地之神,种类繁多。土地给人以无穷的恩惠。故此,山谷险峰、河海江川、湖泊沼泽都被神化,有的被人格化。
三界指天上、地上人间、冥界。人间是三界的中心,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都是人间世界的仿制品。因此三界之中的神话传说还是以地上人间最为丰富。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楚辞·九歌·东君》)
原始人对死亡的不可抗拒,怀着恐惧的心理。最初认为人死后灵魂不死,等到人类出现了强弱、贫富的差别以后,他们想象死后的世界一定很可怕。因此幽冥世界一般都阴森恐怖。传说,那里的统治者叫土伯,土伯统治的地方叫幽都。“幽都,地下后土所治也。地下幽冥,故称幽都。”这里说的后土便是上面说的土地神,后土在幽冥世界的别名叫土伯。关于幽都的情况,《山海经·海内经》说:北海之内,有一座山,叫幽都山。黑水从那里流出,上面有黑鸟、黑蛇、黑豹、黑虎、黑色蓬尾的狐狸。土伯的样子很可怕,手上拿着九条绳子,头上长着尖锐的角,隆背血手,飞快地追逐着人,三只眼,老虎头,身如牛,把人当美味。(见《楚辞·招魂》及王逸注)看来,本来已经人格化了的土地神,入主幽冥以后,形象也变得很可怕,又返古成兽形。因此,与其说土伯就是后土,还不如把土伯看作是后土的分身或化身。按照神话变形的特点,后土当然可以变形成虎牛合体的怪异兽神。
世界上许多民族都崇拜太阳,都有自己的太阳神。从总体上看,太阳崇拜与太阳神话的积极因素是主要的。不过我国汉文古籍中留下的太阳神已经不是原始形态,大都是人格化了的男性神灵。他们或俊美,或威严,无一不光辉四射,是温煦、热烈和明亮的源泉。请看楚人的太阳神多么气派:
传说古代有10个太阳,东方海外的汤〔即旸yang阳〕谷上,有一棵很高大的扶桑树,10个太阳在那里洗浴。这个地方在黑齿国的北边。九个太阳在扶桑树的下边,一个太阳在扶桑树的上边。(见《山海经·海外东经》)这10个太阳都是女神羲和的儿子。羲和给太阳儿子在甘渊中洗澡,主管儿子们的出入。太阳乘着六条龙的车子时,羲和还给太阳驾车。这些基本情节分散地载入了《山海经》。太阳之母羲和显然是企图用模仿巫术掌握太阳之女巫的神化。
楚人崇拜太阳神,已无不同意见。“楚”字金文为“□”,似太阳照于林中。
月亮神话不如太阳神话那么多,有些民族的月亮神与太阳神常常在同一种神话中出现。但月亮本身多变,上弦月是一弯蛾眉,犹如玉钩;下弦月残辉幽,别有余韵;满月则碧空清水,晴时万里无云,如一轮玉盘高悬碧空。无论月缺月圆,不给人间伤害。月亮不管是清亮还是幽明,都带给人们无限的遐想与温馨,所以人们对月亮很有亲切感。月亮是温柔的象征。月亮上的阴影又给人种种神秘感。
嫦娥奔月的故事在东汉之前的记载不完整,东汉张衡的《灵宪》才说到嫦娥是羿的妻子。羿是传说中著名的射箭英雄。她实际上是受了占卜师有黄的骗,吃了羿从西王母那里得来的不死药,到了月球里,不但没有大利大昌,据说还变成了一只蛤蟆。她为什么要离开羿,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各有毁誉。有的同情羿,有的又说羿另有外遇,谁也说不清。这场笔墨官司打了2000年以上,越沸沸扬扬,嫦娥的名声越大,妇孺皆知。举头望明月,每个人心目中都有自己所想象的嫦娥。谁也不愿将她与癞蛤蟆相连,而是最理想的绝世佳人,并进入了各种文艺形式中。如明代大才子唐伯虎,曾画过一幅传世的《嫦娥奔月》。那盛装艳服的嫦娥,端庄秀美,怀抱玉免,冉冉飘飞。画的背景是明月高挂,树影婆娑。其他文艺作品中的嫦娥,无不是美的化身。证明中国各族人民不但追求美,也善于创造美。唐代诗人李商隐写诗说:“草下阴虫叶上霜,朱栏迢递压湖光,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嫦娥)应断肠。”(《月夕》)诗人对这位孤寂的美人充满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