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说妳一定会摔倒。"我努力澄清,"我是说,如果真的跌倒,就要抱着冲浪板滚一圈浮上来。" "嗯。"莎文娜的表情很顽皮,指指我的咖啡,"咖啡如何?" "赞。" "我每天早上一定要来一杯,这是坏习惯。"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坏习惯。" "你呢?"莎文娜看着我。
莎文娜注意到我的表情。"不要笑我。" "没有啊。" "你的表情明明就有。我看你是笑在心里。" "好啦,我会收敛一点。" 最后莎文娜终于走过来加入我,走到水淹到我肩膀的地方,莎文娜趴在冲浪板上。我两手扶着冲浪板,努力不要盯着她的身体,不过实在很难,毕竟这样的美景就在我面前。我强迫自己盯着海面,看海浪什么时候会打上来。
"就像骑马。" "嗄?" "听见自己思考。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骑马。" 几分钟前我就到了海滩。一天最棒的浪通常都是在清晨。这天早上天空一片碧蓝、万里无云,感觉很温暖,想必晚一点海滩就会人满为患。莎文娜已经坐在屋后的阶梯上,整个人包在浴巾里,面前是熄灭的营火。昨晚回家以后,派对一定还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不过所见之处没有任何空罐或纸屑。我对这群人的印象好转了一些。
"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莎文娜一点也不欣赏我的智慧。"真不敢相信你现在就要开始,我还以为你下午才会想到冲浪,起码那时候气温会高一点。" "今天起码二十五度。" "是是是。"莎文娜终于适应水温,她把手放下来,又吸了几口气,然后大概再往前走了一点,海水多淹了一吋高。她用双手把水拍在手臂上,让自己准备好。"好了,我想就快不冷了。" "别急,慢慢来。真的,不要赶。" "我会的,多谢你提醒。"莎文娜忽略我挖苦的语气。向前跨了一小步,然后再一小步。走动的时候,脸上是专注的神情,我很喜欢。非常严肃、非常专心,也非常好笑。
"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我很快说了个大概。我说话的同时,莎文娜用手掬起沙子,让沙粒从指缝间泄下,好像很仔细听我说每一个字。讲到最后,我竟然承认我们父子俩形同陌路,对此,我自己也感到讶异。
虽然时间还早,气温已经相当高。我们待在水边的沙滩上,先讲了基本的概念,还解说要怎么跳上冲浪板。莎文娜觉得准备好了以后,我手拿冲浪板跟着她走进水里。
"这两件事是一样的。热情就是热情,那是沉闷生活的兴奋剂,不论是针对哪一方面的热情,都没有关系。"她的双脚在沙子里挪了挪。"呃,总之,多半时候都没关系,我可不是在说坏习惯喔!" "就像妳跟咖啡因。" 莎文娜笑了,门牙之间小小的齿缝顿时闪现。"没错。也可以是对钱币、体育、政治、马匹、音乐或信仰,什么都可以。最可悲的人是什么都不在乎。热情和满足感是一体的。如果两个都没有,快乐只是很短暂的感觉,因为没有热情和满足感,快乐就不能持久。我很想听你爸爸讲收集钱币的事,因为那种时候,就可以看到一个人最棒的样子。我也发现快乐其实是会传染的。" 莎文娜的话让我很惊讶。虽然提姆说她有时候很天真,不过莎文娜似乎是比同年纪的人要来得成熟。但老实说,看到莎文娜穿比基尼的样子,就算她脑袋空空,只会念电话簿,我还是会印象深刻。
"怎样?" "什么?" "到底想不想跟我去?" "我没衣服穿。我是说,我就这身衣服,大概也没时间回家换,还有冲澡什么的,然后再回来。不然我是很愿意去。" 莎文娜匆匆打量我一眼:"很好。"还拍拍我的膝盖;这是她第二次碰我。"我找衣服给你穿。" "看起来很棒。"提姆给我打气。"领子太紧了一点,不过看不太出来。" 镜子里,我看到一个穿着卡其长裤、烫过的衬衫,还打了领带的家伙。我自己都不记得上次打领带是什么时候,甚至不确定自己该高兴还是怎样。旁边的提姆看起来就一副很乐的样子。
外面只有几个人在冲浪,都是我前一天见过的人。我还在想要带莎文娜去哪里练习,才会有足够的空间,却发现她不见人影。
虽然中间有段距离,我还是没能把视线移开。我突然想,妈的,这下我真的惨了。
"老朋友吗?"我朝提姆点点头。虽然站在树下,我还是觉得很热,背上汗水开始往下流。
"妳看到没?" "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莎文娜走向那个红裤子。看到莎文娜走近,他就呆住了。旁边那家伙也是一样。我才明白原来莎文娜对大部分的男人都有一样的威力,不只是我而已。莎文娜面带微笑跟那群人讲话,眼神很专注地跟那家伙沟通,那人一边听莎文娜说,一边点头如捣蒜,好像小孩被骂一样。莎文娜说完就走回我身边坐下来。我什么也没问,知道不关我的事。不过我的确是发出好奇的电波。
露西的爸妈有一栋房子就像这样。不在这里,在光头岛那边。他们从来就不把房子出租,夏天就去那里度假。当然啦,露西她老爸还是在温斯顿沙伦上班,不过都带她妈去个几天,把可怜的露西一个人留在家。对我来说当然是有机可乘。不过如果他们知道那时候发生什么事,大概就不会让我们独处。
"她是怎么说服你的?" "我不知道。" 提姆大笑,弯腰下去系鞋带,还跟我眨眨眼。"我就说莎文娜很喜欢你。" 军队里有牧师,大部分都很不错。在基地我跟其中几个还满熟的,比如泰德.杰金斯,这些人一见面就让你很信任。泰德滴酒不沾,虽然不是我们这一挂的,可是每次出现大家都很欢迎。他已经结婚了,小孩也有几个,不过在军中已经十五年。只要是家庭问题,或是一般军旅生活的问题,他都是专家。坐下来跟他聊,他总是很专心听。虽然不能什么话都讲,毕竟他是个军官,阶级比我们高,就有几次,排里几个弟兄大方承认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果然就有排头吃。不过话说回来,泰德就是有那种样子,让你想对他无话不说。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军牧,此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原因会让人想找他倾诉。泰德话里提到上帝,就像我们讲到朋友一样自然,完全没有说教的感觉,当然也就不会让人反感。他也不会强迫大家星期天要做礼拜,通常让我们自己决定,所以礼拜的时候他可能是对着一两个人,或一百个人讲道,全看当时的状况,或是任务的危险程度。我那一排去巴尔干半岛之前,大概就有五十个人受洗。
"怎样啊?"莎文娜大喊。
"妳今天要做些什么?" "我们今天要找个时间开会,此外就没事了。啊,还要去做礼拜,我是说我会去,还有,呃,看看有没有别人要去啰。喔对了,现在几点?" 我低头看表。"刚过九点。" "这么快?时间不多了。周日礼拜是十点开始。" 我点点头,心想在一起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让我适应一下……"莎文娜两只手抱在胸前,倒抽好几口气。
"通常我不会说什么。不过我刚请他注意讲话的礼貌,毕竟这附近都是住家;这里有很多小孩子的。他倒是说会多注意自己的措辞就是了。" 我早该想到是这样。"妳有没有教他用『我的妈』和『妈妈咪啊』代替?" 莎文娜顽皮地?#91;着眼睛看我。"你很喜欢听我讲这些,对吧?" "我在想要把这些教给队上弟兄。这样我们攻坚、发射火箭炮的时候一定更有魄力、更吓人。" 莎文娜咯咯笑。"绝对比脏话还要吓人,虽然我不知道火箭炮是什么。" "用火箭推进的榴弹炮。" 我发现自己每分钟都更喜欢莎文娜。"妳今天晚上要做什么?" "没有计划。除了跟大家开会以外。怎样?想带我去拜访你爸爸吗?" "不了,今晚不要。过几天再说。今天晚上我想带妳逛逛维明顿。" "这算约会吗?" "是啊,不过如果妳想走,我随时都可以送妳回来。我知道妳明天要上工,不过实在很想带妳去一个很棒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 "在地人才会去的地方。有名的是海鲜,但主要是去体验一下。" 莎文娜两手抱膝,最后说:"我通常不跟陌生人约会。我们昨天才认识。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 "如果我是妳就不会。" 莎文娜大笑。"好吧,如果是这样,我想可以破例一次。" "真的?" "对啊,碰到理平头、个性正直的家伙我就没辙,要约几点?"
"对啊,我们背地里都叫他魔鬼。" 莎文娜听了微笑,"那这个铁蒺藜呢?" "没什么,"我摇摇头:"那在从军以前就有了。" "另外一边呢?" 一个中文字。我不想多说,所以摇摇头。"这是以前『漫无目的可是他妈的不在乎』那时候刺的。没什么意思。" "这不是个中国字吗?" "没错。" "是什么意思嘛,这一定代表什么,比如说勇气或荣誉什么的。" "是脏话。" "噢。"莎文娜眨眨眼。
回去的时候每个人都起床了,大部分换了泳装,在外面晒太阳。有些人在前面的露台上闲晃,多数都待在后面的海滩上。屋里的音响传来音乐声,冰箱里冰满了啤酒,好几个人已经喝了起来:早上喝一杯,最古老的解酒良方。我没有责备的意思;其实冰啤酒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我才刚上过教堂,还是算了。
小时候我就受洗了,所以那一步就略过,不过如我所言,我已经很久没上教堂。很久以前就没再跟爸一起去,因为做不做礼拜好像没差。虽然谈不上很期待,但老实说这次还不赖。牧师很低调,音乐还不错,感觉上时间好像过得不算太慢,至少不像小时候上教堂那种感觉。虽然没从中得到什么,但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去了,至少可以跟爸提提这件事。还有,这样跟莎文娜相处的时间又多了一点。
"噢,真得很冷,我的妈呀!" 我的妈?队上弟兄大概不会这样说。"妳很快就会习惯。"我在旁边嘻嘻笑。
莎文娜老实承认:"我练体操好几年了。我的平衡感很不错;你说我会摔倒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 我们在水里一个多小时,每次莎文娜都成功站起来,轻轻松松滑向岸边。虽然还没办法控制方向,但是我很确定只要她想练,不用多久就会很在行。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我是在想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因为现在根本完全不一样。。" 即使这话没错,我到底应该怎么响应,听起来才不会像胡扯?我实在打不定主意,所以学爸一样,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莎文娜听了我的答案,开玩笑地用手肘顶我一下,让我吓了一跳。
"很高兴你跟我们一起来。" "我也是。" "饿了没?" "有点。" "大屋里有东西吃,你也可以把衣服换下来还给提姆,看得出来你又热又不舒服。" "相信我,头盔、军靴和防弹背心是这样穿的两倍热。" 莎文娜抬头看着我。"我很喜欢听你说防弹衣的事,班上男生没几个会像你一样,这样很有趣。" "妳是在取笑我喔?" "随口说说。"莎文娜很优雅地靠着树干。"我想提姆快讲完了。" 跟随她的视线,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妳怎么知道?" "有没有看到他两手握起来?这表示准备要说再见了。再过一下,提姆就会握手道别,会微笑点头,然后就准备走了。" 我看着提姆完全照莎文娜说的做,然后朝我们走过来。莎文娜又顽皮地笑着耸耸肩。"要是你像我一样住在小镇里,除了看人就没什么好玩的,过一阵子,你就会开始注意固定的模式。" 如果要问我的意见,我想她大概是看提姆看得太多了,不过我是不会这样承认。
"我们这年纪很多人都是这样说自己的父母。" 或许吧,但是我的状况不一样。我和爸之间不是世代不同的问题。事实上,对我爸来说,普通的闲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话题跟钱币扯上关系。不过我也没再多说。莎文娜把面前的沙抹平。等她再开口,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我想见见他。" 我转向她。"真的?" "他听起来很有趣。我一直都很喜欢……对生命充满热情的人。" "不是对生命,是对钱币充满热情。"我纠正她。
"预备……"我看着海浪开始下指令,"好,开始打水……" 海浪打过来,我推动冲浪板向前冲,莎文娜准备跟上浪头。我不知道那时候心想会看到什么,不过绝不是看到她很专业地从冲浪板上站起来、保持平衡,一路滑到岸边,直到海浪消退。莎文娜在水浅的地方跳下冲浪板,很夸张地转身看我。
"嘿,"提姆举起一只手,"准备要走了吗?" "我们在等你。"莎文娜说。
"嘿!"莎文娜又换上比基尼,不过下半身穿着短裤。"回复正常啦?" "妳怎么知道?" "因为脖子没被领带勒住,眼睛就不凸啦!" 我笑了。"提姆弄了几个三明治。" "太好了,我好饿。"莎文娜走进厨房,"你吃了没?" "还没。" "那就一起吃吧,我最讨厌一个人吃东西。" 我们就站在厨房里吃。外面躺在露台上晒太阳的女生不知道我们在,我可以听到其中一个在说昨晚跟哪个男的怎样了,内容跟为穷人服务的亲善形象八竿子打不着。莎文娜对着我皱皱鼻子,好像在说"太八卦了"。她走向冰箱。"我得喝点东西,你要不要喝什么?" "水就好了。" 莎文娜弯下腰拿了几个瓶子,我很努力不要盯着看,可是没办法。坦白说还满享受的。心里纳闷莎文娜是不是很清楚我在偷看,我猜是,因为等她站直转过来,脸上又是那个顽皮的微笑。莎文娜把瓶子放在流理台上说:"喝完要不要再去冲浪?" 我怎么能说不? 整个下午我们都待在水边。虽然我很享受"冲浪板上莎文娜大特写"的美景,但更喜欢她冲浪的样子。更有甚者,莎文娜在沙滩上热身时叫我冲浪给她看,我就一边享受冲浪的乐趣,一边享受专属我一个人的养眼热身操。
"确实如此。"莎文娜的语气很客观、很实际。"你离开家好几年,就连你自己都承认自己变了,你爸又怎能了解你呢?" 我坐起来,才发现海滩挤满了人。这时所有人都到海滩上,而且没人想离开。蓝迪和布莱德在水边玩飞盘,边跑边叫。一些人晃过去加入他们。
"我不喜欢冷,我最讨厌冷。" "妳住的地方还会下雪。" "是啦,可是有些叫做夹克、手套和帽子的东西可以保暖,而且我们也不会每天早上跳进冻死人的海水里。" "有意思。" 莎文娜继续跳上跳下。"对,很有意思。妈妈咪啊!冷死了!" 妈妈咪啊?我忍不住要笑。莎文娜的呼吸终于开始稳定下来,不过鸡皮疙瘩还是很清楚。她又向前跨了一小步。
后来我们回到大屋,莎文娜上楼时我在屋后等了一下。只有少数几个人起来了:三个女生站在露台上看海,此外就不见人影。我想其它人都还在睡,昨晚大概玩太晚。几分钟后莎文娜出现,身上穿着短裤和T恤,两手各端了一杯咖啡。她在我身边坐下,一起面向大海。
"我知道。不过不只是这样。我们一直都形同陌路。我是说,跟我爸讲话是很困难的事。" 我刚讲完,就发现莎文娜是第一个我这样倾诉的对象。很怪。不过,我跟她说的话大部分都很怪。
莎文娜坐在我旁边,眼神随我望向玩飞盘那群人。大伙玩得正乐;布莱德掷出飞盘,旁边两个人同时冲过去要接,结果撞成一团,摔在水边溅起一阵水花。穿红裤子那个没接到,爬起来的时候抱着头骂脏话,短裤上沾满沙;其它人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听见那些脏话不禁缩了一下。
"嘿,跟我说说你的刺青。"莎文娜喃喃地说。
我躺在沙滩上转过头:"我的刺青怎样?" "不知道,为什么要刺?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撑起一只手臂看着她,指着左臂上面的老鹰和旗帜。"好吧,这个是步兵团的佩章。还有这个……"我指着里面的字母和词,"是辨别每个人的方法:第几连、哪个营、哪个军团。我们每个人都有。新兵训练在乔治亚的本宁堡,结训以后大家都去刺青庆祝。" "下面写着『接电』是什么意思?" "那是绰号。新兵训练的时候取的,拜我们亲爱的士官长所赐。原因是我组装枪枝的动作不够快,士官长就说要给我某个部位接电,看看我是不是会快一点。这个绰号就这样留下来到现在。" "士官长听起来很有意思。"莎文娜开玩笑。
"记不记得怎么做?先用力打水,手抓住冲浪板两边靠前面的地方,然后脚站在上面。" "了解。" "一开始有点困难,如果跌倒了不用太惊讶,要是真的摔下来,记得抱着冲浪板滚动回到水面。通常练习几次就会了。" "好。"莎文娜回答,我看到后面有一道浪花开始往前卷。
"冲浪是很孤独的运动,大半时候很无聊,中间点缀几次疯狂和刺激。不过冲浪也教你怎么顺势而行,不要对抗大自然的力量……就是要跟着海浪走。至少冲浪杂志是这么说的,我也很同意。跟上一股大浪,随着水幕冲向岸边,那种感觉是再刺激不过了,但话说回来,我跟那些晒得乌漆抹黑、头上顶着玉米卷的人不一样。那些人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海里,因为觉得冲浪是最重要的事。对我来说,冲浪不是这样。我觉得这世界多半时候都吵得不得了,只有冲浪时不是,你可以听见自己思考。" 星期天清晨准备去海边的时候,我这么告诉莎文娜。至少我想我是这么说的。一路上我几乎都在闲扯,想办法不要让她看出我有多么欣赏穿着比基尼的莎文娜。
莎文娜趴在沙滩上,非常诱人。我躺在她旁边,想在慵懒的下午打个盹,不过她就在旁边,我实在没办法完全放松。
两三点的时候,我们躺在沙滩上,离大家不远。不过还是有段距离,大伙都在大屋后面。偶尔有好奇的眼光飘过来,不过除了蓝迪和苏珊以外,多半没人在意我人在这里。苏珊对着莎文娜拚命皱眉头;蓝迪倒是看起来还好,甘愿杵在苏珊和布莱德中间一边当电灯泡,一边疗伤。四处都没看到提姆人影。
换了衣服,用军队里学来的方法折好,然后走回厨房。提姆已经做好一盘三明治。"别客气。"提姆指一指三明治,"我们大概有成吨的食物。我很清楚,因为昨天花三小时买菜的人就是我。"提姆洗洗手,用毛巾擦干。"好啦,该我去换衣服了。莎文娜待会儿就会下来。" 提姆离开,留我一个人在厨房。我看看四周,房子的装潢是典型海滩风格:很多浅色的柳条编织家具、贝壳灯罩,壁炉架上有小小的灯塔雕像,墙上挂着海滩的粉彩画。
"不是,我想是提姆的爸爸跟他提过。昨天晚上提姆还要查网络地图,才找到这个教会。"莎文娜给自己搧凉。身穿洋装的她让我想到典型的南方佳丽。
最后莎文娜坐在我跟提姆中间唱赞美诗的时候,我从眼角偷瞄她。莎文娜的歌声很轻很保留,不过没有走音,听起来很舒服。提姆专心地看圣经。礼拜结束以后,提姆停下来跟牧师说话;我跟莎文娜在外面的山茱萸树下等。
"等一下!等一下!"莎文娜在我身后大叫,"等等!停下来!" 我转身,看到第一波海水打到莎文娜肚子上,她整个人跳起来,上半身立刻泛起鸡皮疙瘩,很明显想跳离冰冷的水面。
"最好的方法是直接跳进水里,整个人浸在水里就会习惯。慢慢来只会更难过。"我提供良心建议。
"我说了,现在对我来说这什么都不是。" "不过如果有一天你跑去中国,大概不能这样满街跑。" 我大笑。"对啊,没错。" 莎文娜安静了一下。"你以前满叛逆的嘛!" 我点点头。"很久以前的事了。欸,也不是多久以前啦。不过感觉起来很久了。" "所以你才说那时候你最需要的就是从军?" "对我来说是好事。" 莎文娜想了想。"告诉我,以前的你会跳进海里帮我捡包包吗?" "不会。说不定还会在旁边笑,幸灾乐祸。" 最后莎文娜深深吸口气。"我得说很高兴你从军了。我可是非常需要我的包包。" "很好。"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可以跟我说什么关于你的事?" "不知道。妳说呢?" "跟我说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我思考她的问题,然后回答:"我倒是可以告诉妳,在一九○七那一年,铸造了多少滚边的印第安人头十元硬币。" "有多少?" "四十二枚。本来这批钱币就没有要公开发行,铸造厂里一些员工私底下铸了这一批自己收藏,还分送给亲朋好友。" "你喜欢钱币?" "不确定。不过说来话长。" "我们多的是时间。" 我还在犹豫,莎文娜伸手拿了包包。"等等。"她把手伸进包包,摸出一管"水宝宝"防晒乳液。"先帮我擦防晒乳液再说,我好像快要晒伤了。" "噢,妳确定?" 莎文娜眨眨眼。"对啊,算是互惠啰。" 我在莎文娜的背上和肩膀涂防晒乳液,手还多往下走了一点,不过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她好,因为都已经晒红了,如果不多擦一点,要是真的晒伤,明天上工会痛死。接下来几分钟我都在讲爷爷和爸的事,还有艾理阿斯伯格他老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因为我实在不确定答案是什么。莎文娜在我讲完以后转过来面向我。
"不好意思,我们得聊两句。" "你就是要跟每个人都聊两句。" "我知道,我努力要冷淡一点。" 莎文娜大笑,这两个人之间的老玩笑暂时把我排除在外,不过走回车子的时候,莎文娜把手环住我的手臂,让我顿时什么都忘了。
"你知道昨天晚上是满月的第一天吗?" 我是知道,不过最好不要承认。"真的吗?" "我一直很喜欢满月。从小就想象月圆是一种预兆,觉得看到满月就会有好事发生。如果犯了什么错,看到月圆,好像就有机会可以重新来过。" 说完莎文娜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把杯子凑近嘴巴。热咖啡的白烟环绕着她的脸。
我听到莎文娜问:"要不要跟我去?" "去教堂?" "对啊,上教堂。你不去吗?" 我真的不确定要怎么回答。对莎文娜来说,星期天上教堂显然是很重要的事,虽然有预感我的回答会让她失望,我还是不想说谎。我老实承认:"很少。已经好几年没上教堂了。我是说,小时候是常去,不过……"接不下去了。"我不知道。" 莎文娜伸伸腿,一边看我是不是还要说什么。当我没说话,她挑了挑一边眉毛。
"对啊,我以前是个混帐。"我帮她说了,其实还有更传神的形容词可以用在过去的我身上,不过大概会吓到她。
"你爸爸还在收集钱币吗?" "当然。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们两个现在不讲钱币的事了。" "为什么?" 这我也告诉她了。别问我为什么。我知道应该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坏事不要讲,这样才会留下好印象。可是对象换成莎文娜,我就没辙了。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即使我们还不算深交,莎文娜却让我想完全坦白。等我讲完,莎文娜脸上带着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