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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吻与诉说 作者:阿兰·德波顿 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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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厨房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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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喃喃地回答说。考虑到自己罪大恶极、后果严重,我不由自主地撒了谎。“不,我浇了。只是天气太热,这几天这里一直很热。天哪,一直很热,热得真令人难以相信。我一直开着窗户睡觉……”

1843年,希梅内斯·杜丹发觉,对真正的传记作者来说,口味是责任的象征。他说:“我无法医治自己的传记情结。假如我知道哪本书上能读到恺撒吃鸡蛋放几粒盐,我此刻就去找出这一珍贵的文件。我怀疑那些不喜欢小细节的大才子——他们是书呆子。”

当我们从心理学的视角去看待食物时,接踵而来的可能是其意义上的“数不清理论”。可食用产品已经不再局限于常识范畴;喜欢萝卜亦不再是喜欢一种草本植物的根,它已经进入了象征性的层面。根据各人不同的分析倾向,它可以变成残酷无情的符号、妄想狂的符号,也可以变成心胸宽阔的符号。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汽车跟前时,我试图用假设的问题改变她低落的情绪,让她愉快起来。

冰箱里的东西不多,有一罐青果——西班牙产,但写的显然是希腊语、一瓶番茄酱、一盆麦淇淋、两个苹果、一个胡萝卜、一些贴有“仅凭处方供应”标签的药物、一罐香蒜沙司、一些黑樱桃果酱;一听金枪鱼罐头羞羞答答地藏在第三排架子上,在牛奶和“大陆精品”左边一点。

“啊,现金,”伊莎贝尔回答说。这时她才从忧郁的梦中醒来。

有意思的是,伊莎贝尔今天从超市买的那块鸡肉既去了皮又去了骨。她害怕上面带有过多自然器官的食物。她买生菜时宁肯多掏点钱,也要买预先挑好的、洗过的叶子,以避免从吓人的泥疙瘩上往下掰叶子。

不吃意大利面食的时候,伊莎贝尔常常习惯于吃自己。

但即便就食欲而论,有意义的饮食方式也应当与纯粹的随便方式区别开来。我们对人的印象很少是根据可靠的事例得出的。我们可能会觉得某个人在社交方面局促不安,但却说不出究竟为什么,直到一位更有经验的观察者提醒我们说,有一次他主动伸出脸和手招呼我们,接着又在一个不适当的时刻尴尬地把脸和手缩了回去。

仅从摄取食物所占用的时间考虑,食物是所有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伊莎贝尔吃早餐用十分钟,中午吃快餐用二十分钟,晚上有滋有味地吃晚餐用四十五分钟;一天之中,吃苹果、干果、松脆食物和巧克力饼干还要用去一刻钟。这样算起来,她一生中有13685小时是在吃东西——这还不算准备过程或狂饮作乐后的后悔时间,这些时间加起来很可能多达15000小时。

假如说我们确知的有关传记人物的饮食资料对读者具有吸引力的话,那是不足为奇的。有人认为,马奎斯·德·萨德最喜欢吃调和蛋白;卢梭对梨子大加赞扬;萨特惧怕有壳的水生动物;普鲁斯特从豪华旅馆订烤鸡;尼采喜欢吃牛排加煎蛋卷蘸苹果酱。这种猜想不是也具有某种魅力吗?

与此相似的是,E·M·福斯特曾经悲叹自己在小说里缺乏烹饪热情(他与传记的历史缘分是很深的)。他说:“食物能把小说中的人物吸引到一起,但从哲学上说,他们很少需要它,很少喜欢它,而且如果不明确地要求他们吃,他们也很少摄取它。他们互相渴望对方,就像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一样。但我们也同样不断地渴望早餐与午餐,这一点小说里却没有反映出来。”

因为那个包着头巾的女人已经用小推车朝我肋骨上戳了两次,所以我不再犹豫不决了,将赌注下在一个盒子上。盒子上贴着一个不协调的标签“苏黎世乐趣”。

“夹子。他渴死了。”

疾病可能会残忍地将我们变成我们心目中的那个自我的无能的代表。我们要求手臂活动,手臂却傲慢地保持着无精打采的姿态;我们的温文尔雅让位于可怕的尖叫;敏锐的思维让位于无法容忍的昏庸。疾病带给我们的还不止是肉体的痛苦,它还像盲目的爱情一样,使我们一想起来“我还能再成为我自己吗”就心烦意乱。它能搞乱我们习惯性的脑力活动。有些意见我们似乎一向确信是我们自己的,但疾病能使那些意见显得格外陌生,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在那种梦境里,我们离开家庭的安逸,到一片稀树草原里过一种危险的生活。

“从基督教的观点看,相信上帝的人可以幸福地要一顿十道菜的饭,明知道这是最后一餐也丝毫不害怕。他们认为他们能够脱离肉体活下去。这对每一个想吃巧克力又怕大腿和屁股长脂肪团的人来说再理想不过了。”

“啊,有点像鸡肉,”她回答说,“就是没有鸡肉软。”

“谁死了?”我边问边考虑他们家谁最有可能患心搏停止。

“我只吃了几块。”

一夜的疾病使伊莎贝尔龟缩进一个无声而痛苦的壳子里,这与她平常的脾气格格不入。它提醒我们,另一个人个性的稳定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物质微粒不稳定平衡基础上的假象;我们总是乐观地把健康本身当作“我们自己”,但健康本身很可能只是潜藏于我们的器官冲动中的一系列怪物之一。

如果说我们对食物的渴望没能反映出来,那是因为——也许是出于偏见——某些活动要比另一些活动更能反映我们的个性。福斯特的传记作者们忽略了他最喜欢的食物(茄子、葡萄干布丁),那是因为他们把反映他的个性的要素定位在了跟他睡过觉或他投过票的人(年轻女人,自由党人)身上。

“你撒谎。你没有浇他,土都干透了。我希望你诚实。你错了我不在乎,我讨厌的是撒谎。还有,你走的时候不关灯,还把我所有的巧克力全吃光了。”

然而,一个人的个性似乎能够在其微不足道的行为与癖好中、在一些原先被认为毫无象征意义因而容易忘记的领域、在其直接用易拉罐喝饮料或直接从袋子里捏葡萄干吃的方式中表现出来。凡是听到过恋人解释他们的激情结束的原因的人都会意识到,我们倾向于将一个人的本质定位于在公开场合认为鸡毛蒜皮不屑一顾,私下里却认为极端重要的小事上。那位恋人可能会说被拒绝者的宗教、职业或文学方面情趣如何如何,但这还不如面包屑有说服力。也就是说,两人激情的结束可能是因为被拒绝者喜欢狼吞虎咽地嚼面包,连刀叉也不肯换一换,还用一块面包将肉汁擦得干干净净。一个人凭直觉了解的细节要比那位恋人所说的任何理由都更能解释两人关系破裂的原因。

冰箱的外面,足球场上正进行一场历史性的比赛。于是在给夹子浇水之前,我从冷飕飕的冰箱里拿出巧克力盒子,在电视机前坐了下来。我没想到我竟如此贪吃。如果不是足球赛场上形势出现转机,如果不是我那么傻,吃一两块也许已经够了。等我关上电视机的时候(我支持的队丢人扫兴,吃了败仗),十二块巧克力已被我吞进肚里。我匆匆将包装巧克力的箔纸捏成小团儿,埋在盒底,又把剩下的重新摆放好,让人看起来没有吃那么多。我压根没想到那株夹子——后来的陪审团成员——正在墙角里喊着要一杯水呢。我离开了伊莎贝尔的住所,一门心思想的都是那个英国守门员未能捍卫住国家的荣誉。

“假如让你设计世界上最理想的最后一餐,不管花多少钱,给你完全的选择自由,你认为你会吃什么,白鲸鱼子酱,肯尼亚羚羊肋肉,鹌鹑蛋,巴黎糕点……?”

盒子里有一张小图表,标明了每种巧克力的质量和夹心。于是我停下游戏,开始研究起来。

“是不是起水疱什么了?”我问。

“十八镑三十三便士,亲爱的。你如果需要,那儿有小推车。”

伊莎贝尔要出差一周。因为我住得比较近,她问我能不能顺便到她家里替她浇浇她养的一棵植物。那是一棵绿色的小东西,它的学名我从未听说过,可她管它叫夹子。从它那紧紧贴在一起的尖叶子看,倒是蛮像的。

“我说,你用茨温利螺旋形花饰蛋糕做什么?它有一个干果糖底座,上面是轻轻搅打成糊状的、用白兰地调味的——”

伊莎贝尔所说的那个购物者已经匆忙摆好写有“下一位顾客”的塑料挡板,以保护她买的两听番茄、六个洋葱、三听金枪鱼和一罐强力沙司。那女人在橡胶地毯上每向激光扫描仪挪动一寸,就要重新调整一下她买的东西,并小心翼翼地防止伊莎贝尔买的食物越过界限。

伊莎贝尔的购物篮里的东西表明,她的烹饪程序既不会复杂,也不会太长,因为里面根本没有香草精,没有蛋糕原料,也没有带骨的大块牛肉。没有耐心的厨师不相信时间是一种善意的力量。他们认为,拖延时间只能增加风险,暴露弱点。这正好说明了伊莎贝尔喜欢意大利面食的原因,具体体现就是放在橡胶地毯上的三包意大利扁面条。她嫌大多数意大利面食番茄味不够浓,就买了许多听浓缩调料,让浓缩调料与番茄片的比例达到大约三比一。她知道这样做不规范。她做这道菜比做其他菜更没有把握(考虑到自己对烹饪信心不足,伊莎贝尔总是设法降低期望值,做出的饭只要能吃就行)。

3.她是否有真正的朋友——从饮食学的角度看,这种关注可以与她不愿单独去饭店吃饭联系起来。面对别人的疑问,需要有这样的信念:一个人总能找到陪自己吃饭的人。

“他死了,”伊莎贝尔回家后惊叫道。从电话线上就可以感受到她的悲哀。

“为什么不?”

“瞧那个怪人,”巧克力事件和解几天之后她低声对我说。当时我们正在一家超市里排队等候付款。我们前面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绅士正在付钱。他买了一罐鳀酱和一瓶胡桃油。

“我没有。”

“你相信上帝吗?”

“别,我一想起来就恶心。你所说的‘最后一餐’是什么意思?”

“这跟相信上帝有什么关系?”

“现金还是支票?”出纳员问。

然而食物却很少在传记作品里露面。尽管我们对柯尔律治生平的研究使我们觉得我们比他本人还要了解他,但他为什么爱吃春天的蔬菜仍然是一个有启发作用的不解之谜;尽管我们已经掌握了有关亚伯拉罕·林肯与奥斯曼男爵经历的足够多的情况,但我们仍难说出亚伯拉罕·林肯是喜欢吃煮鸡蛋还是炒鸡蛋,奥斯曼男爵是喜欢吃羔羊中部还是后部。

“多谢,”当我把盒子送给伊莎贝尔的时候,她说。“瞧,上面有一幅湖的照片,还有瑞士名人的画像。你真不该买这个。我那是一时性急,看到夹子死了,还有其他等等,但巧克力的事根本没什么。何不帮我吃呢?我太胖了。”

1.她是不是丑,如果丑,丑到什么程度。她的体重曾经历过几个危机阶段,特别是在停止游泳的一段时间里。我吃惊地获悉,认为自己太胖的想法会整天在她心灵上投下阴影。

“不,怎么会是最后呢?是我老迈年高了,还是我快被处决了?是我要自杀了,还是要相信上帝了?”

“你吃光了。”

4.她是不是在浪费生命,是应当多读书还是应当专注自己的事业)。

“哦,假如有人根据你吃的什么判断你,你愿意吗?”

“可你不能够像这样轻易判断一个人,”我反驳说。

“因为实际上他们可能并不是那样。”

“我很遗憾,”我回答说。这时我才意识到罪恶之深重。

“冰箱里的东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全归你了,”她补充说。我过来执行浇水任务时,相信了她的话。

“哦,没什么,”她回答说,并迅速地将手藏在座垫下面。

我知道伊莎贝尔缺乏耐心。她是那种不是嚼而是吞维生素C的人。但最能反映她的这一特点的代表性事例,还是我们一起在比萨饼店里度过的那天晚上的一幕。事情是这样的:正当我系统研究如何将比萨饼切成片的时候,她选择了一种迂回的方法:每逢到了最诱人的时刻她就先停住,把不好吃的皮慷慨地送给我吃,还预言说:“再吃一口我的肚子就爆炸了。”

“走哇,”伊莎贝尔一再催我。她注意到我在克制自己的食欲,便说:“吃不完它们会走味的,要不然就得让我发胖。”

我离开房间片刻,回来时又看见她在那样做。经过仔细观察,我发现她似乎是在用嘴咬左手两个指头之间的某个地方。

她的左右手上各有一处死皮,在食指的根部。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她就想撕。(到底为什么事不痛快另当别论。伊莎贝尔似乎有一系列的烦心事:

“这个问题太大了,可不是在地下停车场能讨论的。我相信的可不是让你吃饭的那种上帝。如果真要我准备最后一餐,我想我会十分着急的。我会吃掉我的双手,而不仅仅是我让你看的那些干皮。”

我不情愿地回到棋盘上救我的马,尽管它的勇敢与黑色的盔甲早在前面提到的小插曲开始前十分钟就已经无法改变它死在一个小卒手里的命运了。

“你瞧,那家伙绝对是对儿童有色情倾向的类型,失贞处女幻想狂——但同时又是极右分子,很可能赞成对盗窃汽车收音机者判极刑。”

伊莎贝尔的冰箱里有一盒巧克力,那是她在美国的姨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上面标着“大陆精品”,装在一个棕色的纸板盒里,盒子上有一道粉红色的曲线。每一块巧克力都卡在两层瓦楞塑料纸槽里。

伊莎贝尔从来也不曾将她的关于食物与个性的理论系统化,但她当然认为将它们系统化是值得的。她偶尔在超市进行的工作之一是对顾客作“小推车测试”,根据人们购物袋里的货物推断他们的生活水平。

“嗨,够了,你这个猴子,”伊莎贝尔打断我说。“咱们能不能接着下?不就是你的马遇到麻烦了吗?这也不值得改换研究对象嘛。”

“别吓成那样,他听不见。你往后看,后面这位真会保护。”

“你在做什么?”我问。在我们动身去大街以前,我注意到她正把大半个手往嘴里塞。

“我觉得满好,也许还是结识那个人的好办法呢。”

我不打算冒险犯第二次错误。尽管我和伊莎贝尔下棋的时候打开了的那盒巧克力就放在我们面前,我还是不准自己的手拿一块。

伊莎贝尔与鸡肉关系很好。她晚饭最常做的就是鸡。她喜欢切下鸡胸脯炸一炸,然后加蘑菇和少许辣椒粉做成松软的奶油沙司。

如此看来,传记作家们不愿意提及胃可能是起源于一个更可以原谅的想法,那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一器官及其所在的肉体会强迫我们在朦胧的状态下受折磨。在那种朦胧的状态下,那个我们不牢靠地称之为“我们自己”的东西正在侍奉着我们呢。

“不过是一块茧子,”伊莎贝尔回答说,面颊微微泛红。

“嘘,我讨厌白兰地。别搅打搅打的,我想在《今日园丁报》来之前把棋下完。”

“所有好吃的东西你全吃光了。你以为我是谁?难道我会吃该死的柠檬冰淇淋果冻?想发胖吗?”

“嘘,你小声点。”

这种担心也正是她的篮子里没有水果的原因。有一次她吃桃子吃出一条虫子来,从那以后再不吃桃子。她不吃带核的葡萄;她不喜欢吃浆果,因为里面藏有小昆虫。心理学家可能会将这些习惯同她对旅游的态度联系起来,因为她从来就不是那种背着背包徒步旅行的人。她喜欢呆在家里,除非能够轻易得到享受才肯出门。

我一方面被她的邀请弄得直流口水,而另一方面则需要得到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伊莎贝尔最喜欢吃哪种巧克力,由此间接地了解(仅就柠檬冷甜点而言)伊莎贝尔究竟是谁。

“你没有浇他,对不对?”

“可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呢——那巧克力,它意味着什么呢?我和希望弄清楚恺撒往鸡蛋上放多少盐的希梅内斯·杜丹对传记具有一样的热情,但巧克力能告诉我伊莎贝尔是谁吗?假如恺撒往鸡蛋上撒的是十二粒盐而不是十一粒甚至十粒,杜丹又能从中悟出什么呢?

“苏黎世乐趣”系列 伊莎贝尔的评价
榛子片
榛子切碎,经烘烤,与特细果子糖混合,外裹光滑的牛奶巧克力,切成单片。
7
圆形胡桃巧克力
卡拉梅尔糖块菌形巧克力加鲜奶油,撒切细的胡桃粒,外裹双层重油牛奶巧克力。
11
圆形林马特巧克力
芳香块菌形巧克力,加橘子油调味,薄薄喷几层水,外裹牛奶巧克力。
5

“那些死皮什么味道?”我问。

这些就是我在百货商店里遇到的大问题。我注意到,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看见我在盒子之间咬着指甲犹豫不决显得很不耐烦,但那些盒子确实使我很为难。既然不能再对线性传记抱什么幻想,我不得不寻找合适的办法去观察伊莎贝尔。我没想到在开始阶段像她的胃口这样的小事竟会把我弄得焦头烂额。但她的问题使我的无知明显地暴露出来。

人们可能会自负地认为胃口与揭示人物个性毫无关系,但胃口是不可忽略的,因为它是通向人物秘密的途径。在吃完那顿著名的肉馅饼之后,约翰生博士不是曾经对鲍斯韦尔解释过吗:“谁也无法为一个人立传,除非跟他在一起吃喝过?”(他还可以加上“分享过几块巧克力”——假如1776年牛津大街有“大陆精品”的话。)

为什么她吃一个“该死的柠檬冰淇淋”竟是不可想象的?柠檬冰淇淋是什么东西?更能引起食欲的巧克力是什么做的?块菌状的,白色或咖啡色,中间夹有利口酒或焦糖?那么,我以为她是谁呢?

2.她的工作是不是合适。

事已至此,我只好赔偿。所以下班之后,我来到一家百货商店。那里出售一系列价格高得叫人破产的巧克力,是欧洲大陆上两个比较古板的国家出产的。然而面对比利时和瑞士的糖果,我意识到,伊莎贝尔气势汹汹地向我提出的问题我连一个也回答不了。

事实证明,伊莎贝尔不愿动用她的想象力设计一顿最后的晚餐跟她的胃轻微受寒有一定关系。回家后不久她就躺倒在床上,只喝了一碗清汤。

“一点也不便宜,”伊莎贝尔低声说。

“是吗?”

伊莎贝尔讨厌边吃边做别的事,而不讨厌边吃边谈。边吃边看电视的人达到了堕落的顶峰。她担心“我和哈比的缘分将会在半独立式的小屋里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把托盘放在膝盖上吃晚餐的时候结束”。这的确象征着她对枯燥婚姻的忧虑。我曾听到她谴责她父母的一位朋友,说“那人用餐的时候看杂志”;她曾以厌恶的口吻提到过她的一位男朋友边吃边浏览体育网页。即便是她独处的时候,无论她准备多么简单的晚餐,她也不肯分散注意力。她绝不会边烤面包片边看第二天的天气预报。她跟踪调查过一项饮食美学研究。那项研究是从饮食的作用与营养的层面进行的,远比感官研究深入得多。研究指出了快餐店的不足之处,不是根据它们所出售的食品,而是根据那里的食客无一例外的粗野吃相。

“啊,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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