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又是那个呢?我家薰该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
“你说的是。”
少年如此说道,抢先拦了一辆计程车,模样显得欣喜雀跃。
“真高兴。羽仁男先生。……对了,您对草野露子这次离婚的事有何看法?这件事在周刊杂志吵得沸沸扬扬呢。”
虽然寝具老旧,却是上等的丝绸被,唯一比较令人在意的,是寝具似乎鲜少晾晒,理应很轻盈的棉被,却因为里头棉絮阴暗的湿气,感觉格外沉重。
羽仁男益发觉得这一切都是出自少年自己幻想的世界。不过,一开始的那两起事件,最后都是以悲剧收场,所以这次就算是遇上无聊的喜剧也无妨。
“所以我今晚才会来到这里!我早已抱持舍命的决心!”
“我因为严重贫血,最近常会晕眩。”夫人掩饰她的难为情说道。
快感、绝对、革命性的规律
酒店的咽喉处
“除了你和令堂外,没其他人了吗?”
他百无聊赖的环视挂在墙上的猎狐彩色素描画,以及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肖像画,蓦然发现画框边角露出一叠旧纸,目光就此停住。那常是用来藏私房钱的地方,但应该没人会把私房钱藏在客厅吧。等候愈久,他的好奇心愈强烈,最后羽仁男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站起身一把抽出那叠纸。
羽仁男话才刚说完,少年已消失了踪影。
……
患有亚急性心内膜炎的巡警
看来,这次可能真的会死。羽仁男心想,今晚得先好好睡上一觉了。
羽仁男急忙将那叠纸藏向画框后方。
“昨天那笔钱你怎么处理?”
“一开始先从手臂来。好结实的手臂啊。”
那爱欲的恍惚
“我去点燃暖炉。”
“交通问题是东京都知事最应该全力解决的大问题。不过,我曾经在第一京滨国道上目睹一桩车祸,当时有人身受重伤,但救护车却迟迟不来,大家都火冒三丈。那段时间,伤患血流不止。理应要早点送他去医院输血才对,但别人卖的血同样也很可怕,不是有人输血后染上肝炎吗?”
夫人前去将摆在房内三个方位上的煤油炉点燃,房内马上充斥着一股煤油味,羽仁男在脑中暗忖,要是那三个不太稳定的火塔一起翻倒的话,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独处的羽仁男除了环视室内外,没其他打发时间的方法。
夫人脸上泛着浅笑,静静凝睇羽仁男。这时,羽仁男感到不寒而栗。
因过于焦躁,羽仁男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喊。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令堂呢?”
“不,我没捐过血。”
“电影女星都是那样吧。”
“不,没的事。”
“真服了你。”
屋里看不到半盏灯火。少年逐一开锁,领着羽仁男来到一闾明亮的客厅。
“您会留下来过夜对吧?”夫人说。
夫人的双眼因壁炉的火焰而炯炯生辉。
献给吸血鬼的诗
“拦辆计程车吧。”
沉默了半晌后……
“是啊。那些高楼林立的市街正是如此。像我就很喜欢这种壁炉。”
纸上写着:
“是我家小少爷。也就是薰。”
当作药锭吞下
“看您这么年轻,想必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我可以直接称呼您羽仁男先生吗?”
夫人低语道。紧接着,变成宛如伤口被拧扭般的痛楚,原来是夫人正以嘴唇吸吮。接着是一段漫长的静止时间。夫人的咽喉正在吞咽某个东西,发出含蓄的声音。当羽仁男明白她吞咽的是自己的鲜血时,不禁全身战栗。
少年从学生制服口袋里微微露出那如同火柴盒般大小的照相机,表情平淡的笑着。
“最近清洁队确实很偷懒。”
“才没有呢。不过,能让我妈开心,我心里很高兴。”
“嗯……是讲了一些。”
“没错。您还真了解家庭问题呢。现在的男人说来还真是匪夷所思。单身汉很能理解家庭问题,而结过婚的男人反倒是装聋作哑。您当然还是单身对吧?”
“也不是没看,只是我都看黑道电影。”
“对了,我忘了。我在睡前还有功课要做,得先走一步。我妈就拜托你了。还有,我知道有家收费便宜的葬仪社,这件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收进抽屉里了。”
感性的鸡引吭鸣啼
“昨天晚上,你没发现吗?”
“请往这儿坐。坐在炉火旁好吗?我帮您再倒一杯白兰地。”
“这……”羽仁男含糊的回答道。
两人离开公寓,缓步而行。
在机械性的磨牙声中
发亮的蓝色服装系着藏青色衣带。确实是貌美如花,但看起来一脸病容,弱不禁风,年约三十。
羽仁男摇晃着手中的白兰地,小口的喝着酒。酒香让他对今晚的邂逅产生甜美的遐想。薰闲来无事,把玩制服的钮扣,望着“悠哉享受餐后酒的大人”这种奇妙的生物。接着突然一跃而起。
“不怕。”羽仁男简单明了的应道。
夫人眉开眼笑,她那柔媚的笑眼,连眼角细微的鱼尾纹也显得美。
“还得再等三十分钟。打开玄关的门后,我妈枕边的铃就会作响。然后她会慢慢起床,仔细的化妆更衣后才露面,所以最快也要三十分钟。我妈对你的长相很满意,心头小鹿乱撞呢。应该是照片拍得太好了吧。”
羽仁男感到一股不寻常的亢奋,将她紧拥入怀,夫人神情恍惚,任由他爱抚,如游蛇般扭动身躯,滑出羽仁男体外,不知何时,她已诱导羽仁男躺在她身躯下。
“我家尽可能采用自然的暖气,夏天也都不开冷气。像最近那些高楼大厦都开着干燥的暖气,听说只要待上一晚,便会干得教人喉咙出血呢。真是可怕!”
K
在台灯的灯光下,她前来索吻的红唇,沾有斑斑血渍。羽仁男发现夫人的双颊,就像刚才在壁炉的火焰般看到的那样,红光满面,充满活力。那是生气蓬勃的颜色。她的双眼犹如走在街上的年轻女孩般正常,洋溢着健康活力。……
就快要步入正题了,羽仁男内心略感兴奋,但夫人却又回到原本极其平庸的话题。
“那吃饭怎么解决?”
她戴在手指上的大钻戒,在火焰的照耀下晶亮灿燃。女子坐在炉火旁的容貌,增添了一份立体感与火焰不稳定的摇曳,更显美艳。
在无聊和焦躁的夹击下,羽仁男忍不住用不客气的口吻应道,这时,夫人的手突然从上面轻轻包覆住羽仁男摆在扶手上的手,他这才发现,之前隔着炉火,感觉很遥远的椅子,其实近在咫尺,只要伸手便可触及。明明就在炉火旁,但夫人的手却冷若寒冰。
“是吗,我明白了。”
羽仁男一派轻松,正准备离开房间时,薰再次向他叮嘱道:“你真的不怕死?”
“真是的。这孩子是很聪明,但老爱胡思乱想。我在想,会不会是最近学校教育办得不好的关系呢?”
“是吗?可是草野露子之前明明过着那么幸福的婚姻生活,为什么会突然离婚呢?周刊杂志一如往常,写说是她先生在外拈花惹草,但我认为事情并非这么单纯。草野露子是京都人,在家中极尽小气之能事。应该是她限制先生的零用金,使得先生逐渐受不了她的压迫吧?当人妻子,就得对男人睁只眼闭只眼才行。羽仁男先生,您知道真相吗?”
“听您这么说,真高兴。”
“真可口,谢谢您。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喂,你再待一会儿嘛。”
弃置于春日河畔,布满铁锈的脚踏车
还有鲜血
甩乱绝对的自我矛盾
深夜时分,屋里一片阒静。薰应该早已入睡。
“何必存银行。顶多我死后,在抽屉里发现那笔钱,公寓管理员就此据为己有,如此而已……日后你也会明白。不管我的命值二十几万圆,还是三十圆,都没什么差别。因为只有在人活着的时候,钱才能影响这个世界。”
羽仁男沉浸在奇妙的陶醉中,微微感到一股酒味。有东西正在消毒。是手术刀吗?他因这样的直觉而闭上眼时,他的上臂感受到酒精灼热的冰凉感。一股痛楚游走。
“当然可以。”
她的做法不带半点支配意谓。以不可思议的熟练动作从男人身躯下逃脱,在毫不伤及男人自尊的情况下,犹如蛇在草莓的叶片上现踪般,就此滑向男人身躯之上。
“别问这么俗气的问题好不好。当然是我煮啊。还要喂病人吃饭。”
那叠纸是老旧的稿纸。翻阅时,尘埃散向四方,羽仁男的手指也像沾染了黑蛾的鳞粉般,变得乌黑。
“是的。”
他的个性似乎很一板一眼,自己带来印好的收据。
不知何时,房门开启,房内站着一名清瘦的美女。
有三床叠得高高的棉被,爬上床时,身穿长衬衣的夫人一阵踉舱,羽仁男连忙扶住她。
浮现在灯光下这间略带霉味的客厅,是个古色古香的好房间,有真正的壁炉,炉架摆着一面模糊而且带有裂痕的法王路易式镜子,以及两边由天使支撑的金色古董时钟。薰打了个喷嚏后,开始不发一语的点燃壁炉里的木柴。
夫人带着他来到位于二楼深处的房间,那里似乎不是病房,弥漫屋内的不是卧病在床的夫人身上的气味,而是寒气与霉味。
待羽仁男独自留在房内后,他才想起,少年在收据上签的名字是井上薰。
“哦,是薰小弟啊。”
夜被纳入一颗颗的胶囊里
然而,少年并未多做说明。
夫人也端来自己的白兰地酒杯,坐向他对面的椅子,举杯向他说道:“欢迎光临寒舍。请多指教。”
金光灿然的流动物体
“哎呀,您真是太轻忽自己对社会的义务了。世上明明有很多人因为缺血而发愁呢。您如果也是个男子汉,就该抱持不惜牺牲生命,也要解救那些可怜人的决心才对啊。”
这名少年的母亲是吸血鬼,这到底在演哪出啊?
“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从哪儿得到我的照片?”羽仁男惊讶的反问。
“是有这么回事。”
……
“您可曾捐过血?”
拉出一条红毯
“最近也真是怪。因为暖气设备的缘故,到处都很干燥,东京明明又不是多冷的地方,却过着像北国般的生活。”
漂亮的柴火燃起,少年从角落的橱柜里取来上好白兰地,将白兰地酒杯细长的杯脚夹在手指间,灵活的以壁炉的火焰温杯后,递向羽仁男。
朝怡东酒店玄关
羽仁男为之一惊,转身而视。
“请在这里写上二十三万圆,然后加一条附注写上‘不过,此为订金,若无法满足买主,需全额退还’,并在上头签名。”
羽仁男直言不讳的说道,让人感觉到一丝“我对电影女星的八卦不感兴趣”的排斥意谓,但夫人似乎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那叠纸满是灰尘,确实已很久没被人发现。是因为打扫之类的缘故,而从画框边露出吧。绝不是故意要让客人看见。
吸血鬼的党派即将成
缓缓褪去夫人的长衬衣后,羽仁男见到她年轻的肌肤,很难想像她是那名少年的母亲,对此颇感惊诧。本以为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是因为化妆技巧高明的缘故,但此时眼前的她,肤光胜雪,肤质紧密柔滑,而且人手冰凉,宛如瓷器一般。尽管看不出一丝皱纹和老态,但那并不是紧实、充满活力的肌肤。那皮肤宛如散发香气的白蜡,完全感受不出半点生气。人体里存在着某样东西,会从体内中心往外透射,让全身闪耀生辉,但她唯独欠缺这重要的要素。如果说她的肌肤带有光泽,那也是尸体的光泽。从她腋下微微浮凸的肋骨,也看得出她的消瘦,但她的乳房却很丰满,线条柔美,腹部如同是盛满浓密乳汁的容器,显得柔嫩白皙。
像这样莫名其妙的诗句,以难看的字写满纸张。这好像称作超现实主义,不过这种艰深难懂的嗜好早过时了。到底是谁写的?看起来像是男人的笔迹,但实在写得拙劣至极。羽仁男为了打发无聊,一直看这首诗,看着看着打起了哈欠。
到了隔天晚上八点,门外准时传来敲门声,是薰前来迎接。和昨天一样,穿着学生制服。
“抱歉。净说些无趣的话题……您很少看电影是吗?”
“这样啊,最近年轻人最爱谈论的话题就是车子了。周刊杂志上常这么提到……不过,开快车最可怕了。死于车祸是最没有意义的死法。”
“学校老师到底都在教些什么?我并不是以偏概全,说以前的教育比较好,但我希望在学校里能多教孩子一点社会义务,或是如何不给人添麻烦的品格教养。如果像现在这样,简直就像付学费让他们把孩子教育成像全学连那样的人一样嘛。”
“不存进银行吗?”
“当然。”
“您在看什么呢?哦,那个啊……您猜那是谁写的诗句?”
甩乱头发
“因为它从画框边露出来……”
“都市的环境卫生,虽然整天挂在嘴边,但一方面就像文明过剩般,汽车废气污染严重,另一方面,清洁队却又不来。”
少年严格的吩咐道。接过收据后,少年说:“我今天有点累,想睡一觉。明天晚上八点我来接你。你最好先吃过晚饭。到时候出门时,你得好好把身边的事处理一下,因为你大概是无法活着回来了。就算能保住一命,也得先在那里住上十天,所以你要先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计程车抵达昏暗住宅街一隅,一栋大门气派的宅邸。少年在此地下车,本以为这里是少年的家,但少年却率先迈步走去,先是左转,走了两、三百公尺远后,来到一栋大门和刚才那座宅邸很相似的宅院前,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里,在黑暗中抬头望向羽仁男,投以一笑。
司机那惊讶的双眼,在车内后视镜中为之一亮。
这世上有吸血鬼这玩意儿吗?
“算不上是什么多了不得的才能对吧?不过,完全舍弃又有点可惜,但我对这类型的诗实在没什么感觉,所以从很久以前,就都藏在那个地方。为什么会被您看到呢。”
羽仁男依言坐向那棉絮微微外露的椅子,悠哉的将双臂横摆在扶手上,扶手上装饰的铜钉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我是薰的母亲。这次薰受您多方关照了。不知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自己总是像这样等着事情发生,这不是很像“活着”吗?之前在东京广告上班时,在那布置得新潮摩登,显得过于明亮的办公室里,人人都穿着最新款的西装,每天从事不会弄脏手的工作,那才真的是与死无异呢。而此时一个决心寻死的人,对于未来(就算是死也一样)抱持期待,小口小口喝着白兰地的模样,不是极为滑稽的矛盾吗?
“去荻洼。”听完少年向司机告知目的地后,羽仁男向他问道:“看我快死了,你很高兴对吧?”
羽仁男感觉自己就像来到家长教师会会长夫人跟前恳谈的学校教师。
规律
“可能多少有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