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千万别这么想,只能怪我父亲他太糊涂了。”我说。
想见到他这个人,想听到他的声音,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因为这个人绝对不会说让我为难的话,他也从不让自己勉为其难。他总是在对自己的时间表和想法有了充分的把握后,才会提出切合实际的建议和帮助。
我好高兴,因为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商量父亲的事的伙伴,当然新谷君也算一个。父亲的死,不仅使我的人际关系得到了扩展,也使我的生活增添了新的东西。于是,我暗暗发誓:我们不会被打倒的!
“如果你打算去墓地的话,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因为,万一她是想劝你入什么教的话,会很令人讨厌的,对吧?你妈妈也会一起去吧?在那种人烟稀少的树林里也许有个男人陪着你们一起去会好一些,再说了我还可以开车带你们去。”山崎先生说。
“不,不是那样的。是因为我的前夫没有处理好与那个女人的关系,才牵连到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看到新闻后,心里一直牵挂着怎么也放不下,就觉得也许去墓前拜一拜是唯一的方法了,正好今天来东京有事,就顺路过来问问。”阿姨说。
“祭拜?……为什么那个人要去祭拜你父亲呢?一个一点儿关系也扯不上的人?”山崎先生笑着说。
“她说因为她有一种罪恶感。”我说。
我也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的电话不是打给新谷君而是山崎先生呢?虽然我知道,如果是新谷君的话,他肯定会很高兴地和我一起去茨城,甚至愿意和我一起去给父亲祭奠扫墓。可是我却不知怎么感到有些害怕,怕把我们的关系一下子搞得太亲密。
“嗯,也没什么大事,因为不好对妈妈说,可是又想找人聊聊,所以就给您打了这个电话。刚才我们店里来了一个从茨城来的客人,那个人说,她的前夫曾经和那个女人一起殉情未遂过,后来,那个人的前夫因病去世了。那个人提出想去我爸爸墓前祭拜一下,我一犹豫,就把父亲墓地的地址告诉了她,之后又觉得也许不该告诉她,可是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怎么就说出去了。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了。”我说。
“没问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山崎先生说。
像个傻瓜一样!这个样子就像是在追求谁时假装天真幼稚、烦恼忧愁,主动去找人家倾诉一样。可是自己的确是没有其他可以诉说的地方,而且只有山崎先生的话我能够听得进去。所以明知道这样做很蠢,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去做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生前对这个人是那么依赖了。
说完之后,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我要告诉他这些呢?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给山崎先生打了个电话。
“我也劝劝妈妈看。”我说。
“即便是去旅行也好,如果你有机会来茨城的话,请一定让我为你做点儿什么,表示一下心意,我住在鹿岛。你父亲走了,是因为我前夫逃过一劫活了下来。所以,我心里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甚至想,如果当初我前夫把那个女人一起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的话,也许就不会再发生后来这些事了。”
父亲……那个好人缘的父亲,哪怕替人焦虑得胃疼,也总是喜欢听人倾诉的父亲。“喜欢吃亏”用在他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因为他身上永远有那么一股愿意吃亏的劲儿。看来真的是这样啊!想到此,我心里一阵难受。
我也笑了,就像父亲活着时一样,天真地笑了。
“不如我们大家索性像去赶庙会一样一起去吧?我也很想去,一想到能做这些和‘芋头儿’有关的事,我就觉得特别安心。我们乐队其他几个成员还有一些合作伙伴每次见面都说想找个祭日给‘芋头儿’开一个追悼演奏会,作为对他的祭奠。当然这个追悼演奏会得等你妈妈心情恢复了,能够一起参加时才能举办。当谁也不会再流泪时,我们想把‘芋头儿’创作的曲子全部演奏一遍。相信大家的演奏肯定能让天国的‘芋头儿’听到的。
我的心情慢慢地沉静下来,甚至连告诉了那个人父亲墓地的地址后自己那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是芳芳,您现在说话方便吗?”我说。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想开了。可是一想到父亲,依然会伤心不已。明明知道不管自己再做什么,他也回不来了,可是为什么却依然会出于本能地想要为他做点儿什么呢?
虽然没有什么具体内容,也不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可不知为什么,和他说话却让我有一种心有灵犀的安心感,还有对方没有一点儿勉强之意的轻松感,以及对一个从不说违心话的人的信赖感。这些感觉贯穿于我们谈话的始终。我们共有着关于父亲活着时的美好回忆,我想大概我们俩谁也不想破坏这些美好的记忆吧。
山崎先生接起了电话,那熟悉的声音使我摇摆不定的心情一下子安稳下来,也让我为自己这么突然打电话找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效果竟然这么显著啊!
简直就像暗恋一个人似的,一心一意只想为对方做点儿什么,即使不被对方知道也无所谓,就是想帮他。
新谷君是个干脆爽快且富于行动力的人,在和他的接触中,我渐渐知道了有些事情是不好跟他商量的。因为当你跟一个无论什么事都想很快得出结果付诸行动的人商量时,受其影响,会使事情的发展迅速得难以把握,不知不觉中就会变成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一种奇怪的状态。这让我感到害怕。
我把位于东京市区的父亲墓地的地址告诉了阿姨。阿姨和面色黝黑的大叔互相依偎着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我再考虑考虑,回头再给您打电话可以吗?很多事我想尽量不跟妈妈说,她现在开始打工了,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儿精神。其实,跟父亲私下里相交甚好的朋友真的特别少。”我说。
我紧紧攥着我的手机,是在车站南口前的星巴克给他打的。
“对了,如果去茨城的话,回来时我们顺便去大洗水族馆看看吧?我和‘芋头儿’一样,也特别喜欢水族馆。在去外地演出的时候,一有闲空儿我们俩就会去水族馆,比如大阪啊、冲绳啊。”山崎先生说,“而且那里还有温泉。茨城,去吧,一起去吧。”
“喂,喂?”
“是啊,那个家伙性格比较阴郁悲观又特别认真,遇到事情容易想不开,所以朋友才比较少吧。”山崎先生笑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个人的心情倒是也能理解。”山崎先生说。
虽然我知道,他以这种快乐的口吻跟我说话是想来鼓励我。但是,他那率真的说话方式也显示了他内心天真开朗的一面,因此,我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我甚至想,哪一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到那片树林里,去祭拜一下父亲,然后再去哪儿玩玩儿,那该是多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