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两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
“如果我把护符放在这里的话,是不是会让住在附近的人感到不舒服啊?”
“你是不是看到妈妈那样,觉得特别担心,于是什么都去替她考虑了?可是,不管多么亲近的人,很多事也是无法代替对方去考虑的。当然,我觉得这也正是你的优点。你总是那么努力,总是一刻不停地去思考、去行动、去为别人着想。你是那么坚强,让我都感动得想流泪。”
他的话简直是一语中的!我只好选择沉默。
“‘芋头儿’不在了,我也离婚了,这些年发生了很多改变。我甚至奇怪自己竟然还能这样正常地过着日子。”山崎先生说。
“不,如果把我冥思苦想的时间用于发电的话,肯定能发出不少电呢。可是真的,在这件事上,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烦恼过。”我说。
我把新谷君给的护符埋在了土里,一边埋一边在心里感谢着他。
然后,我们两个默默地开始挖坑。虽然把护符埋在土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和死在这里的人比,这大概不算是对神明的不敬吧。不、不,对于神明来说,肯定任何事都不会怪罪的,即使是再严重的事,比如说殉情或者自杀。这么一想,心里轻松多了。
“您夫人还好吧?”我问道。
“没关系吧。要不把它埋起来吧?”山崎先生说。
“谢谢您,山崎先生。”听了他这一番话,我从心底里感激他一直以来对我的关注和关心。
“是吗?”我说,“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肯定不简单吧。不过,真的很遗憾,我和妈妈都很喜欢看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
父亲他们俩(虽然这里不想用他们俩这几个字眼)是被住在附近的一个连环画作家的夫人发现的。他们是少有的几位移居到这里后长期住下来的人。她说,因为那辆车在罕无人至的小路尽头停了好几天,所以那天遛狗时就拐进去看了看。
然后我终于掏出了它—父亲生前用过的手机。
那位夫人给人的印象特别好,她从心底里同情我们,为神情木然的母亲和我端上了热茶,作为感谢,后来我们给她寄去了回礼。没想到她竟给我们写了一封温暖热情的回信,连环画作家先生还在那封信上亲笔画了一幅动人的画。
那个曾经好几次出现在我梦里的手机。
“两年前离婚了,她离家出走了。”山崎先生说,“哦,原因并不是我有什么婚外情之类啊,虽然我不能说没有过外遇。但不管怎样,她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女人。当然,我们一直想要孩子却一直没有。结果她交了一个年轻的男朋友后,就和我离了婚。现在他们已经结了婚,连孩子都有了,她应该属于高龄初产。”
他们俩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让我们感到在那个悲惨的日子里,还有一线光亮温暖着我们。在我回忆着这对夫妇时,山崎先生那辆破旧的Mini Cooper也开进了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树林中。本来开起来就摇摇晃晃的车,开在这种没有铺装过的道路上更是颠簸得厉害。爬坡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
“那就把它埋在角落里吧。”我说。
“很久以前了,大概是我妻子在她娘家的院子里种球根植物时用过的吧。”山崎先生笑了。
不知怎么,总觉得这里是那么令人厌恶,也许是因为有人死在了这里的缘故吧。这里是父亲结束了生命的地方,当时他的心情绝不可能是愉快的!父亲的音乐也好,那些精彩的演奏也好,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被这个“黑洞”吸走了。就是这么个地方!
“因为芳芳凡事总是想追究个所以然。可是,很多事不管你的脑子怎么样转来转去,却是找不到答案的。不过对于你来说,那也是你生活度日的一种方式,所以我并不觉得那就是幼稚,或者有什么不好。不过也有一种方法,就是茫然地凝视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空间,什么都不想,只是那样呆呆地凝视。然后突然间你一直忍耐着的那些痛苦和悲伤就会一下子都不见了。你妈妈应该就是属于这种类型吧。”山崎先生认真感慨地说。
山崎先生竟然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一把铁锹,不是铲子而是铁锹!
“虽然我还有妈妈在,可是我也觉得好像什么都失去了一样。”我说。
“这个,您什么时候竟然用过这种东西啊?”我问。
那天早上,父亲把手机忘在了家里。父亲死后,手机仍放在家里充着电。警察说需要调查,暂时把它拿走了。毋庸置疑,那里面肯定有很多那个女人的短信和来电。当然,我和母亲发的那些无聊的短信肯定也被看到了。如果那天早上父亲没有忘带手机的话,在某个时间段里跟我们联系上的话,也许会让我们注意到他的不正常,说不定能够阻止事件的发生呢。事件后,这种心情一直困扰了我们很久。当警察把手机装在塑料袋里还给我们的那天晚上,母亲把那部手机摔在门口的地板上,气得不断地踩手机,直到把手机踩坏,然后伏在地上放声痛哭。目睹着那一切,我也被她那气得发疯的情绪感染,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母亲哭叫着:我不想看到里面的东西,不想让别人窥视到我们的生活!
“不是的,其实芳芳从小就总是为别人考虑。‘芋头儿’和你妈妈两个人都是那种先做了再说的人。反倒总是芳芳为他们两个担心,可惜他们两个总是不在乎。所以那个时候我常想,作为独生女也挺不容易的。记得你那时候总是说:爸爸妈妈,那样做的话,明天会发烧的;吃得那么撑,待会儿该难受了。就像这样,总是这么替你父母操心。”山崎先生说,“你也该为你自己想想了。”
听了这些,说实话,我有些暗自高兴。但像他这样的人,我估计肯定身边早就又有别的女人了吧。
当然,那个地方早就看不到父亲的车了,恐怖的场景也不会重现,只有被枯叶覆盖着的空荡荡的小路。
听到我说“就是这里”,山崎先生把车停下来。
我一边引导着他往那个地方开,一边开始觉得心里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眼前也一阵阵发黑。我不禁怀疑起来:自己真的想去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