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仙……”他念叨着这个名字，“还有，我也不认为如月小姐是出于真心为虎作伥。如月小姐也是受了兴世王的操纵……当年我要亲手杀死父亲时，正是年幼的如月小姐的一句话，才使我放弃了那个危险的念头。时至今日，如月小姐的声音仍萦绕在耳边。是她的声音拯救了我。”
贞盛似乎忽然迷失了方向，只是缓缓地摇晃着身子，在原地打着转儿，停了一会儿，仿佛再次发现了目的地，又缓缓移动起来。
“这……”
“……”
“藤太大人？”晴明喊了一声。藤太立刻手持黄金丸站起。
“你说什么？听你的意思，似乎我命令什么，将门大人就会按照我的意思去干。谁敢向将门大人下命令，什么人敢去操纵他？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将门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而生的。”
“并且嫁祸给朝廷，进一步操控将门。”
“明白了。”维时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究竟用来做什么，我最好不要问，对吧？”
“什么意思？”
维时没有回避，直视晴明。
“没错。”
“也就是说，兴世王极有可能除掉如月小姐？”维时说道。
篝火前面，兴世王和如月相对而坐。从刚才起，二人就在谈话，而如月的声音越来越高亢。看来二人之间似乎存在龃龉。
“什么？”
烟柱还在偏转。
净藏和保宪继续着这番举动。不久，炉上三尺多高的烟柱微微晃动起来。
“是。”晴明静静点点头，“为了找到将门的下落，无论如何也需要贞盛大人的身体。”
“和我吧？”一直沉默不语的藤太忽然插进一句。
晴明面前放着一张八角桌，摆放着几件法器。像两片张开的树叶似的蛤蜊。切割成两块的小石子。上写“人”字再一分为二的纸片。
“西，南，东……”随着保宪念念有词，烟柱飘忽不定，不停变化方向。速度越来越快，烟柱散乱起来，最后终于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贞盛的身体直指云居寺而去，也就是说，将门在那里？”
“今日葬礼结束之后，我想借样东西一用。”
“父亲只是受了您的诓骗。倘若变回原先的父亲……”
净藏继续念诵真言。
“人的心灵原本就很脆弱。当然不能说父亲压根没有动过那种心思。但就算想过，他也会扼杀这种念头，选择人道的一面。”
“如月，你究竟是怎么了？正是这座京城里的人杀了你的兄长们啊，他们还杀害了你母亲桔梗夫人。”
“那么，现在……”
“正是。”晴明盯着维时的脸，说道。
炉子倒了，打翻在地。灰已经全部飘散到空中，什么也没有了。
“有意思……”
“将门那些死去的幼子怎么了？你说是谁杀了谁？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却一个个被杀死。”
“虽然早有耳闻，没想到居然如此厉害……”保宪道。
“借用父亲的遗体？”
“那第一个呢？”
“你是说，右臂在你手里？”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哦……”道满眼中放出光来。
“什么交易？”
“久违了，将门。”净藏道。
“很轻。”
“可是，晴明。”说话的是博雅。
用帷幕将四面围起来，是为了不让一丝风吹进来。
“对你来说或许是邪术，对我来说，却根本就没有什么邪术……”说话间，将门眼中竟流出泪来。
“正是。刚才的话我听到了。倘若你杀了这个女人，我会替她把话全说出去的。”
“倘若复活的将门要做二十年前未完之事，能阻止他的恐怕只有如月小姐了。如果兴世王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就会……”
“晴、晴明大人……”维时终于开了口，“原、原来是这样。您一直想这么做吧？”
“想起父亲的所作所为，维时实在无法拒绝。倘若父亲死后，身体仍有一些用处，想必他也能安心一点。请尽管使用。至于怎么用，您不讲也可以。”
“路上我再告诉您吧，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你捡到了将门的手臂？”
“你一定没有吧。好不容易才让将门复活，倘若没有右臂，这东西怎么好干活呢？”
保宪的式神猫又沙门在正殿的屋顶上嗥叫起来。
“是。”晴明再度点头。
“那……”
“嗷唠唠唠唠唠唠唠唠唠唠……”
沙门又嗥叫起来。
“沙门已经尾随将门身后，一旦发现他的栖身之地，自然会回来报告。”保宪对净藏说道。
“向我们寻仇？”
“也就是说，将门在巽位。”
“你是当时的……”兴世王话还没有说完。
“对手是这种冷酷力大之人，我们必须想好对策，以防不测。”
“什么事？”
“只有将门希望如此才行……不管你希望做什么，如果将门不希望那样，一切都没用。”
“什么？！”
“找我净藏报仇。”
“说到底，还是您……”
“父亲做出这种糊涂事，是因为被人抓住了心灵的弱点。每个人心底都存有弱点，有人却故意引出了父亲的弱点。”维时潸然泪下，“人是脆弱的……”
“没错，是我把将门变成那样的。”
“第一个？就是今天连你一起杀掉，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烟柱偏向艮位，并停在这个方位。
北侧的帷幕那边，身披盔甲的将门站在那里，黑黢黢的身体在月光下发亮。
“不会是……”
“贞盛大人的身体。”
一哆嗦，又一哆嗦，贞盛的身体痉挛着。晴明把一分为二的纸片合起。分为两半的文字变成了一个“人”字。
保宪将灰烬捏在指尖，朝炽热的木炭上撒了一点。
“是又能怎么样？”
“怎么了，晴明？”博雅问道。
“是。”
“一般情况下净藏大师不会出事，今天的对手却是将门……”
“这，实在是难以启齿。”
“去找贞盛的头颅，也就是将门的落脚处。所有东西我都备好了。”晴明轻轻拍了拍怀里。
“真是无趣。”道满说道。
每隔一小会儿，净藏就把握着念珠的手掌合起来，轻轻移动着。念珠响动。净藏闭上眼睛，唇中滑出低低的声音。是孔雀明王真言。声音静静地振动着夜间的空气。
“我并没有说知道，只是说可以猜到。”
保宪站在一旁，低头查看倾覆的炉子。
“倘若兴世王和将门欲有图谋，最碍手碍脚的便是净藏大师和……”
“是我干的。”兴世王嘴里蹦出几个字。
听他如此一说，如月刚要张开的嘴闭上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兴世王的质问。
“走吧。”
“云居寺？”
净藏念诵真言。保宪则继续从壶中撮出灰来，簌簌地撒在炭火上。
“我对将门大人说，净藏就在云居寺，他或许还留有大人的头颅灰呢。但我既没有命令他去那里，也没有吩咐他去干什么。”
“我会静观一阵子。”
“将门是我一生的杰作，是我历经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鬼，是鬼中之鬼。”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杀掉你，再嫁祸朝廷，将门就不得不起兵。”兴世王嘴角挂着狞笑，又往前逼近一步。
保宪与净藏交换了一下眼色。
就在如月眼看要被抓住之际，洞窟内回响起低低的笑声。
贞盛一摇一晃从维时面前走过。维时睨视着父亲的身体。
“怎么可能？”
“可怕的对手。”净藏嘟囔着。
月光中，端坐在草丛中的晴明在念诵咒语。低低的声音乘夜风而去。
兴世王又逼近一步。如月再退后一步，却停下来，已经无路可退。几个黑衣人已站在身后，挡住洞窟的出口。
“唔。”净藏点头。
“是。”保宪点头应答。
“您的伤怎样？”
“从贺茂保宪手中救下一次的女人，今天要从你手中救回来。这样就扯平了。”
博雅旁边盘腿而坐的人是俵藤太。他将黄金丸抱在怀中，刀柄倚着自己的肩。
“葬礼结束之后，我还要把知悉的一切上禀朝廷。”当着晴明与博雅的面，维时说道。
“可是将门为什么会在云居寺？他岂不是正冲着净藏大师去吗？”
贞盛的身体一摇一摆，踉踉跄跄在月光中前行。那方向是东山，即云居寺的方向。后面跟着晴明、博雅、藤太，还有维时。
“恐怕是。”
“我早就考虑过了。将门既已复活，这种结果就无法避免。”藤太低声说道，“晴明，如果将门果真在云居寺，那我必须赶在前头，去保护净藏大师。”
“这个女人如果现在被杀掉，就不好玩了。”
“这样跟命令他去有什么分别？”
“太恐怖了……”保宪也念叨着。
“怎么回事？”
“或许吧。”
“我若交给你呢？”
夜色吞噬了寺院，真言融入这夜色，让黑夜都微微地振动起来。
低沉的猫叫声在夜色中回响，是沙门。
“你这个老东西！”将门从地上拔出刀，对天长啸。
“我父贞盛，原本并非做得出那等事情的人。我从来都不认为父亲是故意做出食儿干那种勾当的。如果要沦落到去食儿干，父亲宁愿选择死。”
“维时大人……”晴明打着招呼。维时没有回应，含混不清的呻吟从喉咙深处发出。
“芦屋道满。”老人自报家门。
“叫我如何相信你？”
“兴世王，您可是早就跟我约好了的。正因如此，我才帮助您去做那些事，您不会忘了吧？”
“父亲既已复活，我想和父亲一起离开京城，找个地方隐居，这是我的夙愿。”
“她待在我身边不知有多么痛苦。明明知道早晚有一天必须背叛我，还是在我身边忍受煎熬。所有这一切，我从来就没有体察到……我必须为此道歉。”维时语气坚定。
“晴明想暂时借用一下贞盛大人的遗体。”
将门扔掉倒空的炉子，从地上拔出刀收入鞘。狂风刮着他的头发。
晴明念诵咒语的声音越发高亢。终于，贞盛的身体站起来，在如水的月光下立了一会儿，开始移动。
“好时机。”净藏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风之后说道。
“谁也别想睡安稳！”将门一面狂吼，一面狂奔起来。很快，他的身影便与狂风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净藏停止念诵真言，睁开一直紧闭的眼睛，低声道：
“道满好不容易才救下来，你却想在这里杀死她，岂不是欺负我道满没本事。”
“敌人。”说着，兴世王缓缓站起来，“那个女人放走了俵藤太。当时若不是她放走藤太，将门也不会被杀死。当时我就想杀掉这个女人，可惜只让她负了轻伤。于是，我再一次夺走她的性命。她的死终于派上了用场……”
“是。”晴明点头。
“不会是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什么地方而来，净藏站在了身后。他缓缓走来，站在保宪身边。
被如月一问，兴世王沉默了。看样子他并非一时失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久，他下了决心。
“我决不放过这个乘人之危的家伙。”维时直视着晴明，嘴唇紧闭。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月，还有追赶她的人，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贞盛右手拄地，膝部立起，直起上身，似乎要站起来。腰却支撑不住又倒下去，一只膝盖跪在了地上。似乎由于死的时间较长，身体已经无法自由活动了。尽管如此，他依然在挣扎，努力要站起来。
“我不是去说些仇恨之语，也没打算责问她为何背叛我，更没有报仇之类的想法，说什么把我骗得好惨，我要杀了你之类。没有……”
几乎没有风。寺内的树叶也不再沙沙作响，一片静谧。
“道歉？”
“这……”晴明边走边嘀咕。
保宪没有慌乱。他继续撒灰，不敢加快手上的动作，以免搅乱空气。升起的烟柱在炉上三尺的位置明显发生偏转。并非风力所为，是另一种外力，使烟柱有如细蛇般爬向一个方向。
“追！”
八角桌对面的草丛里，横躺着一具没有头颅、全身赤裸的尸体。
“究竟是什么邪术让你复活了？”
夜晚。云居寺内。
“哦。”晴明身后，博雅叫起来，“动，动了。”
铜炉旁边放着一把小壶。保宪将右手伸入壶中，用手指抓出一些东西。
“嗨——”将门把刀插在地上，左手高高举起炉子，倾倒起来。呼啸的狂风将灰攫走，卷入黑暗中。
“不知道。”与如月稍显焦虑的声音相比，兴世王的声音沉着冷静，“不过，倒是能猜测出来。”
四面用帷幕围起，净藏和保宪在中央相对打坐。二人之间放着一个木台，台上放着一个铜炉。红红的木炭在燃烧。
“怎么哭了？”
“是。”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阻拦维时大人，而且……或许如月小姐还有性命之忧。”
“追吧。”晴明再次迈开脚步。博雅、藤太、维时紧随其后。
“我。”兴世王一口应承。
“我、我也要去。”博雅跟在藤太身后下到庭院。
让死者的身体如此行走，真的有必要吗？维时的眼神中分明充满了这种疑问。
“将门还不完美，还缺一条右臂。我利用带着将门刀伤的人，也就是与将门有缘的贞盛才使他的头颅复活。将门头颅烧成的灰，我抹了十九年啊。可是，制作头颅的灰并不够。你在世上，将门未必不会听你的。所以，你最好给我从这个世上消失。”
“多谢您的体谅。”
“哪、哪里啊？”
“好吧。那我就权且相信你一次。不过，这却是第二个选择。”
“巽位。”保宪说道。
“呵呵呵呵……哈哈哈……呵呵……呵……”
“今日想求维时大人一件事……”晴明说道。
“这办法虽然可察知将门的下落，我们的位置也同时会暴露给对方。但将门能如此迅速地赶来，真是没有想到。”
“你忘记了？你的意思是你忘记了？母亲被杀，将那个在母亲身旁哭泣的女童拉扯大的，可是我兴世王啊。你疯了？”兴世王说道，“迷上贞盛那个儿子了？那可是敌人的儿子。”
“那东西太热了。”将门说道，“焚烧我头颅的火。没尝过烈火焚烧的滋味，你不会明白。”
“危险。”保宪说出口的一刹那，四面的帷幕忽然被撕裂开来。
“什么事？”
“道满说一不二。”
今天是贞盛的葬礼，这一点晴明当然清楚。他是有意今天赶来的。对方自然察觉到必有急事。
一个衣衫褴褛、白发白髯的老人从洞口附近的岩石背后悠然现身。
晴明和博雅同时叫了起来。贞盛已经不再走向云居寺，而是往别的方向去了。
“变回？变回去又如何？变回原先的样子就能忘记吗？杀妻之恨、杀子之仇，一家人都被杀掉的仇恨能一笔勾销吗？”
贞盛缓缓地摇晃着身子走了起来。
有风？保宪移动视线，查看四周情形。帷幕没有动，树叶也没有。那么，烟柱为什么会移向他方？莫非是将门也在移动？尽管如此，还是不对劲。
晴明也站起来。“去吗，博雅？”
“怎么了？”
贞盛尸体的颤动益发剧烈，终于，他直起了没有头颅的上身。
“请只管说。父亲一事，晴明和博雅先生一直费心。昨夜又差点让二位搭上性命。今日能为父亲举办一个如此体面的葬礼，也是多亏了晴明先生。请尽管讲吧。”维时直了直腰，说道。
这里是晴明宅邸的庭院。他背后的木地板上坐着博雅，正注视着他所做的奇怪仪式。
“走。”藤太从木地板下到庭院。
办葬礼也要视死法而定。贞盛生前一直在做儿干，项上又没了头颅，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地举行葬礼。因此，维时打算在一日之内草草办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向晴明先生申明。”
“前天晚上我刚刚搭救过那女人。被贺茂保宪追击时，是我横插了一杠子，救下她的。”
由于准备贞盛的葬礼，府内一片忙乱。
那是平贞盛的尸体。上面有大量晴明所写的咒文。那既不是大唐的文字，亦非梵文，博雅无法解读。在他看来，那莫如说更像图案。没有头颅和左腕的全裸尸身，密密麻麻写满了这种文字，甚至连肌肤都看不出来了，这光景实在是不吉利。
“什么？”
“怎么，不想做个交易吗？”
“我必须见她一面，向她道歉。”
净藏只顾念诵真言。天竺之神——孔雀明王的真言传向四方。
“那么，今日移驾敝宅，所为何事？”维时问道。
“藤太大人……”博雅说。
“父亲的愿望与您的可不同。他并不想消灭这座都城。”如月轻轻地摇着头。
“哦？”兴世王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
那个人，便是如月。
“来了。”保宪说道。
“唔。”
尽管如此，今日之内必须赶赴皇宫一趟。幸好维时腹部受的是轻伤，走起路来也不需要腹部用力，短距离的路程，只要缓慢移动，伤口倒不至于裂开。看来，晴明做的临时处理还是起了作用。
晴明一面走，一面把自己的想法简短地告诉维时。
“什么事？”
“或许在云居寺。”
“不知道。”将门说道。
“那么，照您的说法，是不清楚父亲的去向了？”
“你想捣乱，道满？”兴世王说道。
“当时？”
这时，兴世王的背后，洞窟深处似乎有东西蠢蠢欲动，仿佛一团移动的黑暗。盘踞在洞穴深处的黑暗张牙舞爪，伸缩着长长的黑色手脚，欲爬出来—是巨大的黑蜘蛛。
“我也知道，倘若我问，也会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对吧？”
洞窟中，篝火熊熊燃烧。火焰的颜色映在洞顶和岩壁上，诡异地摇曳。仿佛每一块凹凸不平的岩石里都寄藏着一只红色小鬼，跳着恐怖的舞蹈。
听净藏如此一问，将门大笑起来。
“贞盛大人奔去的方向……”
“那又怎么样？”
此时正值葬礼即将开始。
“是的。”晴明轻轻点头。
“你就别看了。”
保宪不再撒灰。他单膝着地，半蹲着身子查看动静。
晴明的话意外之极，维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既然这样，那你就是我母亲的……”
“怎么去，晴明？”博雅问道。
看来，朝廷已经从保宪口中知道相关的事情了。官差还没有踏进这座府邸，或许是由于保宪和净藏的斡旋。
“什么？”似乎有了新发现，如月的视线逼向兴世王，“杀害我母亲的难道也是……”
贞盛的身体向东走去。
“对如月小姐下毒手。”
“但是，既然复活了，我就只能干该干的事了。”
净藏的身影消失了。只有一个纸人被刀戳穿，刀尖扎到了土里。一抬头，连保宪也不见了踪影。
保宪说话的时候，烟柱已经改变了方向，飘向了另外一个方位。
“将门就在这附近，净藏大师。”保宪说道。
“十万火急之事吧？”
“净藏？”将门的声音如雕凿岩石般有力。
贞盛已经缓缓朝门外走去。晴明等人追到了门外。然而，外面还有一个人——平维时。尽管在月光中，还是能看到维时面色苍白，注视着从门内走出的贞盛的无头尸体。
“恐怕我们还没有施行法术，将门就迫近了。”
“为什么你连这些都告诉我？”如月边退边问。
“您……”刚说到这里，如月似乎忽然想起什么，闭了嘴。一片疑云浮现于脑海，顷刻间膨胀起来。
倘若将门身在远处，即使轻微地移动，烟柱的方向也不会改变。而现在烟柱继续变化着方向，仿佛将门就在周围徐徐环行。
“是。”
晴明还没有说完。博雅叫了起来：“喂，喂，晴明。贞盛大人……”
“那就请用吧。通过这次的事情，我了解晴明你的为人，提出这种要求必然是万不得已。看来父亲的身体还可以派上用场。我也知道，你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提出这种要求，是为他人而用吧？”
“你难道不想要将门的右臂吗？”
“嗯。”
说话间，贞盛的身体已然远去。
兴世王再次逼近。如月不禁后退一步。
“你给我听着。”将门仰天吼道，“你一定是隐在这附近，正注视我将门呢。你听着，净藏！”将门如黑塔般立在那里。“从今夜起，这京城里的人，就别想再睡安稳觉了！”
终于，维时举起衣袖，擦拭眼睛。但眼泪已经流干了。
“维时大人并没有杀掉平家的任何人。”
那是灰白的粉末，是将门头颅被焚毁后的灰烬。
已经用不着博雅说明了，晴明、藤太和维时同时注意到，月光中，贞盛的身体停住了脚步。
“对。”
“不会是……兴世王，当时是您……”
“是的。”
炉中升起一缕轻烟。没有风。烟柱笔直地直冲九霄。
“为了制造出天下无双的鬼雄。为了完成我在坂东之地炼成的蛊毒之法。”
“不知道。”晴明答道。
晴明这么一说，博雅只说了声“没关系”，并没有离开。
“十九年前，朱雀门前，我遇到了百鬼夜行。当时，我捡到一件群鬼遗失的东西。”
晴明仿佛没有听到博雅的叫声，继续念诵咒语。
“怎么？”
“若是斗法，我们还有很多手段。可将门那样忽然现身，还真有点措手不及。”
为了不影响烟柱，保宪说话时刻意调整了呼吸。声音很低，净藏勉强听到。
兴世王向如月逼过去。如月也站起来。二人在火焰前怒目相视。
“就在附近。”保宪的声音尖锐起来。
博雅惊骇之极，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唔。”维时呻吟起来。
“当然是先取你的性命。”
维时的视线随着已死的父亲的身体移动。全裸的尸体在月光下行走，这光景实在残酷又诡异。
尽管保宪手上的动作会微微搅乱空气，烟柱还是笔直地升天而去。
“跟在贞盛大人身后。”晴明说道。
“什么？”
晴明与博雅造访平贞盛府邸，已是次日午后时分。
他转向晴明，可是从口中吐出的却不是责难。“晴明，请把我也带去吧。将门的落脚处，或许那个人也会在。”
话一出口，如月自己点了点头。已经不用再问，刚才的沉默就是答案。刚才兴世王沉默的时候，就下了决心，连她也要杀掉！
“无论如何，我要再见那人一面，对那个人、那个人……”维时哽咽了。
“是。”
“保宪……”身后传来声音。
“君夫人和孩子们潜藏时，将其藏身之处密告敌人的，不会是、不会是兴世王您吧？”
“果然是您告的密？”
晴明念诵着咒语，伸出右手，将放置在八角桌上的蛤蜊壳合上，继续念诵咒语，不久又把一分为二的小石子合在一起。
话音未落，将门猛地抽出腰间的太刀，大吼一声，朝净藏的头劈下来。然而，刀却砍在了地上。
“右臂？！”
就在这一瞬间，如月身子一纵，擦着男人们的手心跳到一边，向洞口奔去。
“你似乎也明白了。”兴世王笑道，“如月，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对我的大计来说，你现在是一块绊脚石。”
“您刚才说什么？”
此时，由于几个男人的阻止，如月已经无路可逃。
没有灯光，只有那木炭的火光和天上洒下来的月光。
顿时，狂风呼啸，帷幕疯狂地摇动起来。将门的目光停在了脚下的炉子上。那儿盛放着自己头颅的灰烬。
“这么说，您还是知道？”
“变动太快了……”保宪说道。
“怎么回事，晴明？”
“好，就算是猜测也没关系。究竟在哪里？”
“不正是云居寺的方向吗？”晴明说道。
这时，原本躺在草地上的贞盛的尸体竟然一哆嗦，脊背反弓起来。
“杀掉那个女人，再嫁祸给朝廷，你也就乖乖听我的话了。”
说话间，道满的背后，高处的空中一样东西正发出点点红光。光点共有十个——五对红色的眼睛悠悠地晃动，实在是恐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