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心想,“若是缺少了这个,我会永不安宁的。基尔伯特似乎充满了信心,早就瞄准了奖牌,而我需要的正是坚定信心。基尔伯特长着一个很好看的下巴,以前还从来没注意过。珍妮和鲁比假如也选一级的课程该多棒呀。不过,要是习惯了,那种心虚胆怯的感觉就会变得无影无踪了。
“安妮真是苍天对我们的恩赐呀,如果说这是运气的话,那么斯文萨夫人准会要求转嫁这个幸运的错误。可我却不承认自己有运气,这只不过是天的旨意罢了。
“安妮,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肚子饿得直叫,我猜想玛里拉一定会给你带来点儿什么好吃的,我就是为这个事儿来的。要不,我早就和弗兰克?斯特克利一起到公园听乐队演奏了。他是和我住在同一所公寓的男孩子,很富有人情味。他在教室里还注意过你呢。并曾向我打听,那个红头发的女孩是谁。我告诉他说,你是卡斯巴特家领养的孤儿,以前的经历如何,大家对你一点都不了解。”
这天晚上,安妮特意为玛里拉和马歇穿上了这件晚礼服,在他们面前背诵起了《少女的誓言》这首诗。看着安妮那神气十足的样子和优雅的举止,玛里拉不禁又回忆起了安妮第一天来到格林?盖布鲁兹那个夜里的情形。那个身穿带有黄斑、不像样子的灰色混纺衣服,胆怯地站着的性情古怪的孩子的身影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从孩子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里,可以窥视出她内心的极度悲伤。
这时鲁比注意到了放在书桌上的奎因学院活动预定一览表,便问安妮是不是已经瞄准了奖牌。
马歇和玛里拉也曾嘱咐安妮求巴里小姐给找个合适的住所。
送走安妮,黛安娜为了忘掉别离的痛苦,和卡摩迪的堂兄妹们一起到怀特?桑德的海边游玩去了。再说玛里拉,自从安妮走后,一天到晚除了干活还是干活,想借此忘却过去,可是怎么也忘不掉,心里如刀绞灼烧一般难受。
“听说珍妮、鲁比和乔治每人都做了一件晚礼服,而惟独你没有。上礼拜,我求阿兰夫人陪我进了一次城,专门挑选了这块面料,打算请埃米里?吉里斯给做一件。埃米里这个人聪明手巧,做起衣服来特别在行。”
“安妮,从你脸上这泪痕看,你一定是哭了吧?安妮要是一哭了,我也能稍稍恢复一下自尊心,在鲁比到我那儿之前,我也哭过一场,如果知道像笨蛋一样哭的并非我一个人的话,那我也能经受得住想家的折磨了。呀,是点心?也给我一点儿,谢谢,嗯,还真有那么点亚邦里特有的味道。”
安妮和50多名新生一进入教室,心里便没了底,除了教室对面一侧的基尔伯特外,别的新生她一个也不认识。而且安妮觉得即使认识基尔伯特,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一时间情绪低落悲观。
正如巴里小姐所说的那样,这里是个生活、学习的良好场所。然而,这些对于被强烈的思乡情绪所困扰的安妮来说,实际上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安妮环视了一下这间狭小的寝室,墙上一幅画也没挂,只贴着令人扫兴的壁纸,室内除了一张小小的铁床和一个空空的书箱外,再别无它物。
“玛里拉!”
那天晚上,安妮兴奋得简直睡不着觉了。
安妮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回答说只是暂时这么打算的。
“玛里拉,是不是我背诵的诗让你感动落泪了?”安妮高兴地说道,并弯下腰去,在玛里拉的脸上吻了一下。
珍妮叹了口气说:“唉呀,从今天早晨起,我就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似的。说实在的,在家时,我就预习过巴吉尔[注]的诗——那个老爷爷太了不起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写二十行诗了,可是,我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学习。
“在这些女孩子当中,哪个能成为我的朋友呢?想一想还真有点儿意思。当然了,我已经和黛安娜约定好了,即使和奎因学院的哪个孩子情投意合,都不能成为亲密的朋友,只能结交几个一般关系的朋友。
光是安妮穿的漂亮衣服,马歇就给准备了好几件。只有这次破例,无论马歇提出买什么或拿出什么,玛里拉都没出来反对,相反还答应得特别痛快。不仅如此,一天晚上,玛里拉又夹着一块绿色的薄布料上楼来到了东厢房。
“今天在学院一整天我的情绪相当好。我们的法语老师长得非常英俊,如果你看到他的胡子,准会兴奋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的。
终于安妮实在忍不住了,两三滴泪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想点儿什么有趣儿的事能把泪水止住就好了。可是,有趣的事都是和亚邦里有关系的,越想越难受呀,第四滴、第五滴接着流了下来。周五就可以回家了,可似乎总觉得这是百年以后的事。
那天黄昏时分,安妮独自站在寝室里,越发感到孤独了。珍妮她们几个在城里都有亲戚,所以不能和安妮住在一起。约瑟芬?巴里小姐让安妮住到海滨森林去,但那里距学院太远,所以她没有去住,于是巴里小姐就为她找了个公寓。
“我要是取得了学士学位,马歇该有多高兴呀。具有远大志向和抱负会使人感到生活充实。有许多想做的事令人精神振奋。一个奋斗目标实现之后,还会有更新更高的目标在等着我去奋斗,去实现,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
“安妮,你看看这块布料,做件漂亮的晚礼服怎么样?按说你的衣服已经不少了,没有必要再做了,但我想在城里出席个什么晚会时,肯定需要件讲究的盛装。
安妮说着,一头扑到玛里拉的怀里,用手捧住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以一副认真的眼神看着玛里拉的泪眼。
“安妮,你现在个子长得这么高,人也出落得漂亮极了。再穿上这件礼服,简直都让我有点认不出来了。一想到你就要离开亚邦里了,我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不是个滋味儿。”
这时,如果乔治?帕伊不出现,安妮肯定会哭得泪人一般,能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安妮高兴极了,她早已经把她和乔治关系中的不愉快忘在了脑后。
“净瞎说,才不是呢。”玛里拉说道。玛里拉觉得被诗之类的东西感动得伤心落泪是件丢面子的事。“我刚才不知不觉又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儿,你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要是总那么小该有多好呀!
“噢,玛里拉,这太好了,谢谢您为我想得这么周到,能得到您这般热情关怀,我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上帝大概预料到我们需要个孩子吧。”
一想起那时的安妮,玛里拉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安妮把自己那张年轻可爱的小脸,紧紧地贴在玛里拉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手搭在了马歇的肩上。
没过几天,埃米里便按照要求做成了件百褶裙式的晚礼服。
“你能来,我太高兴了。”安妮发自内心地说道。
啊,这工夫马歇已经到家了吧。玛里拉肯定正站在栅栏门前,翘首张望小径那边,看看马歇回来了没有。第六滴、第七滴、第八滴。啊,已经数不下去了。马上就泪如泉涌了,也不想打起精神来,还是任凭这样下去的好!
安妮按照斯蒂希老师的建议,决定学习两年制的课程。基尔伯特?布莱斯也是一样。就是说,如果顺利,’不用两年,一年就可以学习完能够取得一级教员资格证书的课程。这门课程的学习主要是侧重学习质量,要求非常严格。珍妮、鲁比、乔治、查理以及穆迪?斯帕约翰都没有那么好学的热情和野心,若能取得二级教员资格证书就够她们心满意足的了。
“那个穿着红衣服,长着茶色眼睛的孩子,看上去人还不错,精神十足,好似一朵盛开的红蔷薇。还有那个朝窗外张望,白皮肤金发的孩子也很合我意,多漂亮的金发呀!什么时候能和她们俩认识一下,结为能互相挽着胳膊走路,互相起绰号的好朋友。可现在,我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认识我,也许和我交朋友的事,她们连想都没想过,真让人寂寞死了。”
“埃布里奖学金!”安妮觉得自己的热血沸腾了,仿佛理想被插上了翅膀似的。
“如果说谁努力学习,谁就会获得奖学金的话,那么我于。”安妮决心已定。
此时此刻,玛里拉只是想,要是总是这样亲热地搂抱着安妮该有多好呀。马歇眨着眼睛,慢慢地站起身,来到了外面。夏季的夜空下,马歇慌乱不安地横穿过院子,在白杨树下的栅栏门前停住了脚步。“我这么宠安妮,她却一点儿也没变得任性。有出息。”马歇似乎在夸奖安妮,自言自语道。“我偶尔也爱管管闲事,不过什么毛病也没管出来。这孩子聪明过人,长得漂亮,心也好——这是最最重要的。
在接下来的三个礼拜里,整个格林?盖布鲁兹一直在为准备安妮的入学而忙得不可开交。似乎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叮嘱不尽的话,决定不过来的事情。
“噢,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乔治说道,“听说学院要颁发埃布里奖学金,今天来的通知,是弗兰克?斯特克利听说的——他叔父是学院的理事,好像学院明天就能发表。”
“其实,我一点儿也没变呀,只不过是稍稍修剪了一下多余的地方,让枝叶伸展开来罢了。站在你面前的确实是我呀,和以前的安妮没什么两样。无论我走到哪里,表面上怎么变化,都没关系,心里边还是玛里拉那个可爱的小安妮呀。我要让玛里拉。马歇在格林?盖布鲁兹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埃布里奖学金是专门为攻读英国文学的人而设立的,而英国文学正是安妮最得意的科目。
“出租公寓的是个没落的贵妇人,她的丈夫是个英国军官,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条件是相当苛刻的。安妮住在这里,能避免和别的性情古怪的人接触,饭菜也合口,离学院又不算太远,可以说是个环境优雅、宁静的好地方。”
埃布里奖学金是新布兰斯克的一个有钱的工厂主,在临死前把遗产的一部分作为一项广泛的奖学金而设立的。它根据各自情况不同而分配给加拿大沿海各州[注]的高中和中等专业学校。奎因学院以前有没有这种奖学金不太清楚,这次好不容易弄明白了。一年学习结束之后,英语和英国文学取得最高分的毕业生,将获得这项奖学金。在雷德蒙德大学,4年的学习生活中,每年付给该奖学金获得者350元。
看着眼前的一切,安妮不禁联想到了格林?盖布鲁兹那个属于自己的雪白的房间。夜晚从屋内向外面望去,是一片宁静无语的墨绿色世界。花坛里盛开着香豌豆花,果树园沐浴着柔和的月光,斜坡下面的小河在欢快地哗哗流淌,河对面的针枞树树梢在夜风中不停地摇曳起舞,透过树林的间隙,可以望见从黛安娜房间里发出的灯光。在这方土地之上的,是那神秘而巨大的星空。一想起这些,安妮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你哭了吧。”乔治同情地问道,但同时又是一副嘲弄似的口气。“想家了是吧,的确,缺乏自制心的人真是太多了。我呀,根本就不想家,和亚邦里那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相比,城里真如天堂一般,以前我就一直想离开那个鬼地方。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话了,最好还是别哭了。安妮,你的鼻子、眼睛都哭红了,再加上红头发,整个都是红的了。
尽管如此,能和基尔伯特同班,对于安妮来说仍是件高兴的事。而且还能以基尔伯特为对手继续竞争下去,如果缺少了当时的那种对手竞争意识,安妮就会感到束手无策,迷失奋斗方向的。
第一天是新生互相见面及和教授们见面,并根据各自志愿分班。虽说忙得头昏眼花,但还是很令人愉快的。
在听到乔治说这些话之前,安妮最大的目标是一年学习结束后取得一级地方教员的资格。如果学习成绩好,奖牌也摘取过来。可是这次则争取获得埃布里奖学金,升入雷德蒙德大学文学系。当乔治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的时候,安妮的眼前浮现出了自己头戴菱形帽,身穿学士服,参加毕业典礼的身姿。
与其和乔治?帕伊在一起,还真不如自己一个人哭好呢,安妮刚一冒出这个念头,珍妮和鲁比也进来了。两个人都把粉色和火红色的奎因学院的丝带得意地佩带在大衣上。乔治因为不爱跟鲁比讲话,所以她变得老实、安静起来。
安妮和亚邦里的其他伙伴们那天都按时赶到了城里,然后马不停蹄地直奔奎因学院。
安妮进城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九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安妮含泪同黛安娜和玛里拉依依惜别后,便随着马歇上了路。
那天晚上,玛里拉望着走廊尽头的东厢房,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凄惨地上了床的玛里拉,脑袋一挨到枕头,便又想起了安妮,随即暗暗地抽泣起来。
家乡的这些,在此时此地却一点儿也找不到。窗外是坚硬的道路,电话线如网眼一般交错纵横。素不相识的人们在街上来来往往,在街灯下映照出来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安妮的眼圈里含着泪水,但她拼命地忍着,始终没有哭出来。因为她觉得,哭哭啼啼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笨蛋,是懦弱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