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安妮又来到了亚邦里那片很小的墓地。她为马歇的墓献上了鲜花,又为墓前的苏格兰玫瑰浇上了水,在宁静。安祥的气氛中,安妮在墓前一直逗留到傍晚。
这天晚上,安妮久久地坐在窗前,想了许多许多。风儿在樱花树梢轻轻地鸣叫着,空气中弥漫着薄荷般的味。在洼地尖角的枫树枝头,星星眨着眼睛。穿过树林的间隙,和往常一样可以望见黛安娜房间的灯光。
“难道说还有别的办法吗?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如果我的眼睛还好的话,我还能依旧住在这里,雇个老实人,帮着干活儿。可是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也许到头来我的眼睛一点儿也看不见了,更不用说料理农田果园了。
“玛里拉,您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16岁半了。以前林德夫人就说我是非常固执的。”安妮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玛里拉,我不是施舍同情,我讨厌施舍同情,我觉得没有这种必要。我们都舍不得我们最可爱的格林?盖布鲁兹,因为只有格林?盖布鲁兹才能让我们快乐。格林?盖布鲁兹对我们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卖掉它。”
玛里拉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听着安妮的话。
“道路曲折,这对我来说就更具有魅力了。前方的道路会是什么样的呢?是山丘、峡谷,还是平原、森林……”
基尔伯特听了顿觉心花怒放。
“啊,是呀。”玛里拉费力地抬起了头。“可是我也并不完全是累的,我是在想别的事儿呢。”
安妮说完,便沿着长满三叶草的斜坡,像山羊一般跳跃着跑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幽灵森林”的枫树丛中了。林德夫人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安妮的背影。
“今后,就让我们之间好好相处吧。安妮,其实我们生来就注定要成为好朋友的,只是一直到现在,我们却在抗拒着命运的安排。从现在起,让我们互相帮助,携手前进吧。你打算继续学习深造吧,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来,让我送你回家吧。”
“这姑娘,还是那么孩子气十足。”
“林德夫人,理事会不是定下来聘用基尔伯特?布莱斯了吗?”安妮吃惊地站了起来。
“基尔伯特,谢谢你为了我所做出的牺牲,你这样关心、体贴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安妮的脸胀得通红。
“是在巴里家的山丘那儿碰见他的。”
“不会的。我想晚上回到家后,还会有足够的精力的。当然了,过度劳累是不行的,我打算有计划地安排学习。冬天的夜晚很长,况且我对刺绣又没有兴趣,所以会有充足的时间学习的,您知道了吧,我要到卡摩迪的学校去教书了!”
“哎哟,要是这么学习,早晚会累出毛病来的。”
“玛里拉,累了吗?”
“可是,不论怎样我也要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去不了大学,我就在格林?盖布鲁兹学习。”安妮笑着说道。
安妮笑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在亚邦里当教师了吗?理事会好像批准了安妮的申请。”
“现在我的干劲十足,只不过是目标发生了一点儿变化,今后,我立志成为一名好教师。我不愿眼看着玛里拉视力继续恶化下去了。我想在家里通过大学的函授讲座,也可以继续学习深造。我已经计划得满满的了。这一个礼拜,我反复在考虑着这个计划。这是我认为最周全的计划了,我想这也算是我对您的报答吧。
玛里拉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安妮刚一回到家,玛里拉便盯着安妮的脸问道:“和你一起走到门口的是谁呀?
“不去雷德蒙德了?”
“安妮,我也不想卖掉它呀。可是你也知道,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住在这里了,操心、孤独,一直这样下去,我的脑袋会弄坏的,眼睛也会失明的。就因为这个,我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安妮起身离去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从“碧波湖”登上山坡,放眼望去,被太阳的余辉渲染得如梦幻一般的亚邦里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玛里拉用两手捂着憔悴脸,抬起头来,盯着安妮。
“玛里拉,您真的打算卖掉格林?盖布鲁兹吗?”
“为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林德夫人像打了个寒战似的把两手举了起来。
一天晚上,安妮和玛里拉正坐在大门前,享受着无限充满芳香的夏日的黄昏时,林德夫人来了。
到怀特?桑德去教书也真够难为他的了,因为他领不到食宿费,还要积攒上大学的学费……托马斯回来后跟我说了这些事,我听了非常高兴,倍受感动。”
从奎因学院回来之后,安妮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坐在窗前沉思。今晚的心情与往日相比显得特别兴奋和激动。安妮觉得,尽管自己面前的道路变窄了,出现了曲折,但照样铺满了鲜花,充满了乐趣和幸福。努力学习勤奋工作会使人感到充实,拥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会使人感到喜悦,胸怀大志会使人奋发上进。这些安妮都一一具备和拥有。安妮与生俱来的丰富的想像力以及理想的梦幻世界是谁也夺不走的。不论什么时候,前方的道路都不是笔直、平坦的。
微风拂过三叶草地,清爽宜人,充满了带有甜味的芳香气息。透过农场树林的间隙,可以望见远处的万家灯火。另一边,不断地传来海潮有节奏的轰鸣声。西面,一池清泉的上空,被绚烂的晚霞装点得分外妖烧。安妮深深地被这大自然的美景所感动了。
上床休息的时候,安妮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一些。安妮暗下决心,要鼓起勇气,正视现实,尽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当天晚上,林德夫人和她的丈夫托马斯闲聊时感叹道:“现如今玛里拉最大的特征就是说话不如从前那么流畅了,但也变得圆滑起来,唉。”
“请眼科医生给看过了?他是怎么说的?”安妮不安地问道。
“听说安妮决定不上大学了,这可太好了。一个女孩子,受了这么高的教育已经足够了。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起到大学里,学习拉丁语、希腊语这些没用的东西,把脑袋塞得满满的,多没意思呀,唉!”
“安妮,这完全谈不上什么牺牲和感谢,为了你,我甘愿做任何事情,今后我们能再次成为朋友吗?过去的事儿,你能原谅我吗?”
“他是听说我要卖掉格林?盖布鲁兹而特意从卡摩迪来的。看样子他好像要买。”
“显然,基尔伯特是为了安妮才取消申请的。他已经知道了安妮要留下来和玛里拉在一起生活的原因了。这孩子确实很善良,能体谅关心他人,还富有牺牲精神。
“他来有什么事儿吗?玛里拉。”
“唉,什么也于不了啦,安妮,给我倒点儿茶。我总有一种精疲力尽了的感觉……我眼睛的毛病,至少最近一段期间对谁也不能说,假如大家都知道了,肯定会纷纷来咱家看望、问候我的,那样我会受不了的。”
“不能卖掉格林?盖布鲁兹。”安妮断然地说。
“我想了许多,也都计划好了。玛里拉,您听我说,巴里先生提出明年要租种咱家的农场,所以农场这里已经没有问题了。另外,我决定当教师了。亚邦里这边的学校好像已经不行了,据说理事会已经决定聘用基尔伯特?布莱斯了。不过,我可以到卡摩迪那里的学校去任教。这是傍晚我在布莱亚先生的店里听说的。当然,如果我能在亚邦里的学校任教是最理想的了。在卡摩迪教书,天气好的时候,我可以从家乘马车去学校,冬季,每个周末我也会回来的。玛里拉,我给您读书听,让您快乐,决不会让你感到无聊和寂寞的。您和我两个人在这里一起和睦、愉快地生活下去。”
玛里拉在窗边慢慢坐下,两眼望着安妮,好像故意和医生的禁令对抗似的,泪水从眼睛里籁籁地流了出来。
“可是,继续深造不是你的宿愿吗?那么……”
“玛里拉,您不能总是琢磨这件事,这可不是医生所希望的。多注意一些,视力就不会完全丧失掉。还有,如果戴上眼镜,头痛病也会好起来的,这该有多好呀。”
“现在怎么说都晚了,基尔伯特已经和怀特?桑德的理事会签了合同了,你提出辞呈也没有意义了,安妮,你肯定会留下来的。另外,从今往后,帕伊家也不会有孩子在学校上学了,一切都会很顺利的,因为乔治是帕伊家最小的孩子了。唉,这20年来,亚邦里学校每年都会有帕伊家的一两个孩子在学。似乎帕伊家这帮兄弟的使命就是让这所学校的教师不得安宁似的。咦,巴里先生家那边光亮直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您是说要卖掉格林?盖布鲁兹?”安妮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有上帝在天保佑[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是美好的。”安妮轻轻地低声说道。
“不过,她身上的女人味也很多了。”玛里拉一时又恢复了以前说话时的流畅劲儿。
走到半山腰时,只见一个高个青年吹着口哨,正从布莱斯农场门口处迎面走来,安妮仔细一看,原来是基尔伯特。基尔伯特也发觉了向他走来的安妮,便有礼貌地摘下了帽子,一声不响地来到安妮身边,停下脚步,伸出了手。
“虽说当初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一天要把自己的家卖了,可是这样下去农田就会荒芜,到最后成了谁都不想买的荒地。家里的钱一分不剩地都存到银行去了,仅有几张去年秋天马歇买的期票。雷切尔建议我把农场卖了,再另找个地方住下来。我打算在咱家附近找处房子。
“我不能让基尔伯特为了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我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当我从奎因学院毕业的时候,我的未来像伸展着的道路一般非常宽广、笔直,一直可以展望到前方。而现在,前进的道路出现了曲折,这个曲折过去了,前面还会有什么,尽管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在前方一定会有好机会在等着我。
“你们站在门口唠了30多分钟,原来你已经和基尔伯特和好了?”玛里拉说着,脸上浮现出了嘲讽似的微笑。
安妮。”
“是黛安娜在发信号让我去一趟。我们小的时候就经常发出这种信号互相联系。
“谁说让您一个人住了,玛里拉,我也留下来,不到雷德蒙德去了。”
安妮决定放弃上大学的机会,自愿留在家乡任教的事很快就在亚邦里传开了,人们对此都有不同的看法。因为人们丝毫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安妮这样决定是做了件蠢事。惟有阿兰夫人理解安妮的决定。向阿兰夫人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并受到了阿兰夫人赞扬的安妮,高兴得流下了热泪。当然了,林德夫人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看待这件事。
“基尔伯特?布莱斯。”安妮没想到说完这句话,自己的脸竟红了。
“您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谈不上什么牺牲不牺牲的。如果没有办法,只能卖掉格林?盖布鲁兹,那是最糟糕的结局了。我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这里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不能袖手旁观的。玛里拉,我的决心已定,不到雷德蒙德深造去了,就留在这里当教师,您就不必为我担心了。”
第二天,玛里拉进城去了,直到傍晚才回到家。安妮把黛安娜送到奥查德?斯洛普后也返了回来。她刚一进门,就见玛里拉正一支手支着脑袋,在厨房的桌旁坐着呢。看到玛里拉这副无精打彩的样子,安妮感到脊梁骨里直冒凉气。玛里拉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安妮还从来没有遇见过。
“咱家现在的房子空间狭小,建筑也陈旧了,虽说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但维持我一个人的生活也足够了。安妮,感谢你自己争取到了奖学金,这样就有救了,只有一点对不起你,那就是你放假回来住宿的地方没有了。安妮呀,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安妮笑着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基尔伯特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啊,可算能坐下歇歇了,一整天净站着说话了。撑着二百多磅重的身体,腿也受不了呀。我是真心祈求上帝别再让我胖下去了,玛里拉,你没有这种感觉吧?
“对,原来是的。可是,当你申请了之后,基尔伯特便马上去了理事会。当天晚上,学校召开了理事会议,基尔伯特撤回了自己的申请,他说愿意把机会让给安妮,他本人可以到怀特?桑德去教书。
“就是我刚才说的意思,我不要奖学金了。玛里拉进城回来的那天夜里我就下了这个决心。您抚养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玛里拉有了困难,难道我能丢下您一个人不管吗?
“安妮,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玛里拉终于被说服了。“不知为什么我好像又复活了似的,真的,加把劲儿,应该让你上大学的,可是对我来说这又太勉强了,算了吧。不过,咱们还是另想办法补偿吧。”
基尔伯特高兴地一把握住了安妮的手。
“看过了,还彻底地检查了眼睛。医生说以后看书、做针线活儿等凡是累眼睛的事儿都不能做了。另外还要注意不能伤心落泪。戴上了医生给配的眼镜,小心保护眼睛,病情就不会继续发展下去了,头痛病也会渐渐地好起来。如果不听医生的劝阻,任凭情况恶化下去的话,6个月以后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安妮,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数日之后的一个下午,玛里拉在院子里同一个安妮不认识的客人谈完话后,缓缓地回到了屋内。后来,安妮才了解到这位客人是来自卡摩迪的约翰?桑德拉。看玛里拉的脸色,她好像同桑德拉谈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玛里拉一吃完晚饭,安妮就让她早些去休息了。然后,她自己也回到了楼上的东厢房,静静地坐在黑暗的窗边,一个人心情沉重地掉下了眼泪。毕业式结束后回到家里,她也是坐在这里,和那时相比,心情的变化竟如此之大。当时,安妮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喜悦,仿佛看到了自己玫瑰色的未来。如今,安妮觉得好像当时的一切已经是多少年前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安妮呀,你这么做全是为了让我得到快乐,我很清楚,可是,你为我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根本没有必要呀,我不同意这样做。”
安妮听后笑了笑。
我先去一下,看看她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儿?对不起了。”
“以前我们一直是竞争对手来的,不过,他说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忘记过去,面向未来,成为朋友的好。玛里拉,我们真的唠了30多分钟吗?我怎么觉得只有两三分钟呢。也好,这就权当作是我和他5年间没有说话的补偿吧。”
“我已经不在意以前的那件事了。上次,在池塘的停船场,我就想原谅你了,我真是太固执、太糊涂了。我……我坦白地说吧,自从在停船场你救了我以来,我一直在为我的做法感到内疚和后悔。”
“没什么指望了。”玛里拉难受地说。“看书、做针线活儿,如果用眼睛的事情彻底做不了,那还有什么生存乐趣了呢?莫不如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的好呀,还不如死了呢,而且医生还说不能哭,那我心情不好受该怎么发泄呢?
“你就这么放弃了深造的机会,是不是太可惜了。”玛里拉还是割舍不下来之不易的奖学金。
安妮听后吓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稍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了勇气,断断续续地说。
林德夫人一屁股坐到了门旁的石头长椅上,身后的花坛里生长着粉色和黄色的延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