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们见面时,”他说,“我还是三心二意。我们谈了话,你还表示了你的看法。我不想再来一次那样的讨论。我只想说:我跟她的关系非常之难处。我不愿你影响伊琳对我的感情。事情已经隔了多年。我打算跟她讲,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对了,”包尔第得说,“可是很有希望。”
“她怎么样?”
“乔里恩?福尔赛先生一进门,你就把这个交给他,”他说,随即叫了一部新出租汽车上商业区去了。
“毒蜘蛛!”索米斯心里想。“再见!”
“那时候对她是突如其来;所以她有点震动。可是她只要多考虑几次,就会看出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对不起,”包尔第得说,“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材料。”
“而且,他已经回来了,”他想;“这就看上去不象——我要去看他!”就掏出一张名片,在上面写道:
他看见索米斯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了——他讲的话就是伊琳讲过的话,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乔里恩当天下午接到名片,当即转身上鉴赏家俱乐部来。索米斯现在还转什么念头呢?难道巴黎的风声传到他耳朵里来了吗?穿过圣?詹姆士街时,他决定并不隐瞒自己去看望伊琳。“不过让他知道伊琳在巴黎可不行,”他心里想,“除非他已经知道了。”俱乐部的人领他到了索米斯面前时,他就是这种复杂的心情。索米斯正坐在一扇小拱窗面前吃茶。
“女权主义者!”索米斯跟着说了一句。好象借此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反对我呢?”
“我想你每次碰见她时,都把你这些意见灌输给她。”
“我不懂得你怎么会想到我会影响伊琳,”乔里恩说,“可是,要是我真有影响的话,我一定把我的影响用来为她的幸福打算,照我的看法。我敢说,我是一个人家称做的女权主义者。”
的确,一个人做了自己财产意识的奴隶,弄得目光如豆,甚至别人是怎样的心情也不能完全体会,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可悲的吗?“我一定要写信警告伊琳,”他想,“他准会又去要求跟她复合。”在回罗宾山的途中,一路上他都恨着自己对儿子的那种责任感,使他没法子赶回巴黎?.
“有一点很奇怪——47和嗯——31——同姓!”
“谢谢你的忠告,”索米斯说,“不过我看事情也许比你想的清楚些,我只想你答应我不去影响伊琳对我的感情就行。”
“很好,”包尔第得回答,“我们做好了。”
“我跟她也不大会碰见了。”
“他们——他们相互之间是怎样的态度?”
小蜘蛛——和大蜘蛛!到处是蜘蛛!而所有这些蜘蛛里面,最大的蜘蛛却是他自己的顽强性格,永远用自己的蛛丝把一切出路都封锁起来。那个家伙缠着伊琳做什么?真如包尔第得说的那样吗?还是仅仅可怜伊琳寂寞就象他时常嘴里说的那样?这家伙总是那样的极端感情用事。可是如果真如包尔第得暗示的呢!索米斯站着不走了,不可能!这家伙比自己还大六岁,并不比自己漂亮!钱也不比自己多!有什么可爱的地方?
可是,索米斯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和乔里恩一样感到那种椎心的痛苦——一种妒忌的痛苦,就好象这次谈话使他发现这个家伙比自己有优先权,而且在他的出路上布下新的蛛网似的。“你的意思是不是反对我呢?”连这个促狭的问题也没有弄出一点眉目来。女权主义者!花言巧语的家伙!“我可不能操之过急,”他想。“时间很从容;他并不打算回巴黎,除非他是说谎。等到春天再说!”不过春天来了之后,除了增加他的痛苦之外,对他还有什么用处,他也说不出。他瞠眼望着外面的街道,高高的路灯泻下一滩滩光线,行人就在一滩滩光线下走过去;他心里想:“什么事好象都没有道理——什么都好象不值得,我很寂寞——就是这个毛病。”
“对了,这是19给我写的一封私信。”
“嗯!”包尔第得说,“她讲的:47今日返英,行李上有他的住址:罗宾山。三点三十分和17在鲁佛宫美术馆分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还是留在巴黎继续察看17的好。当然,你认为有必要的话,可以在英国钉着47。”包尔第得这时抬起眼睛,非常职业性地把索米斯看了一眼,说不定是搜集一点材料,等洗手不干这一行之后,好写一本关于人性的书。“19真是个聪明女人,而且化装得很好。价钱不便宜,可是赚的硬钱。到目前为止。对方好象还没有疑心到有人窥伺。可是过一个时期之后,你知道,敏感的人自己没有事情干时,总会有点觉察到的。我倒赞成暂时放下17,注意47的行动。侦察双方的通信要冒很大的危险。在目前阶段我完全不赞成。不过你可以告诉贵当事人,事情很有指望。”讲到这里时,包尔第得眯起眼睛,又把他的沉默主顾张了一下。
他走进格林公园,打算穿过公园到维多利亚车站,再坐地道车进城。虽则是一月下旬,天气还很暖和;日光穿过雾气,在凝霜的草地闪烁着——这样一个日子真象照亮的蜘蛛网。
“不吃茶,谢谢你,”乔里恩说,“不过我可要继续抽烟。”
“不回巴黎去吗?”
他一直走到圣?詹姆士街,亲自关照什锦俱乐部的看门的。
乔里恩站起来微微一鞠躬。
“不必,”索米斯忽然说,“我还是赞成在巴黎那边小心地侦察,这一头你不要管。”
“很好。”
他带了几封信回来,把门重新锁上,看看那些信封。
“眼前还没有这个打算,”乔里恩说,同时觉察到索米斯脸上一种密切注意的神情。
“再见,”他说,也不跟索米斯拉手,就走开了,气得索米斯眼睁睁在后面望着他。乔里恩叫了一辆马车,心里想,“我们福尔赛家非常文明。头脑单纯一点的人说不定会弄得吵起来。如果不是孩子要去参加战争的话——”战争!往日那些怀疑又涌上心来。高尚的战争!或者要统治些民族,或者要统治些女人!都是为了控制和占有那些不要你的人!恰好是文雅的上流派头的一个对照!财产,既得权利;而且任何人只要“反对”这些事情——就是社会败类!“谢天谢地!”
“讲的什么?”索米斯问。
他闭上眼睛;忽然间,他好象看见伊琳,就在一座教堂下面的黑暗街道上——她在街上走过时,脖子回了过来,他好象瞥见她眼睛里的光彩和小黑帽子下面的白额头,帽子上还钉了些金片子,后面拖了一条面纱。索米斯睁开眼睛——刚才清清楚楚看见她的!下面街上走过一个女人,不过不是她!不对,街上并没有人啊!
他想,“反正我总是从心里‘反对’这些事情的!”对了!便在他第一次不幸的结婚之前,他记得自己看到爱尔兰屠杀事件,或者提出和自己厌恶的男子离婚的诉讼,也都是满腔义愤。牧师总要说灵魂的自由和身体的自由完全是两回事!吃人的教义!身体和灵魂不能这样分开。自由意志是婚姻的一种力量,不是弱点。“我应该告诉索米斯,我觉得他是个滑稽角色。唉!不过他也是个悲剧角色!”
“名字很特别——叫乔里恩,”包尔第得先生又说下去。“我们知道他在巴黎和在英国的住址,当然,我们并不想钉错人。”
詹姆士家那顿晚宴之后两天,包尔第得先生给索米斯提供了思索的食粮。
乔里恩在烟气中转侧了一下,方才回答:“我见到她。”
“哼!”索米斯说,“就这么些吗?”
“你知道,你已经跟她讲过了,”乔里恩说。
又是一阵沉默;后来索米斯在椅子里伸动了一下。
“这话什么意思?”索米斯板着脸问。
“我把她信上的话找给你看吧,”包尔第得说;他打开一只抽屉柜,把一包文件拿出来;“她在一封信里概括讲了她私人的看法。对了,在这儿!‘17很美——这是47的看法,47牙齿长些,’(俗话指年纪,你知道)——‘很清楚不行了——等他的机会——17也许在搭架子,等对方的条件,事情知道得不多,没法说。可是整个看起来——她自己也糊里糊涂——可能有一天会冲动起来。双方都有派头。’”
“我的印象是,她并不这样想,”乔里恩极其心平气和地说。“而且,你不要见气的话,如果你以为理智在这种事情上会有什么影响的话,那你就把事情看错了。”
虽则外面路灯已经亮了,窗帘还没有拉下来;两个堂弟兄我等你,你等我地对坐着。
“这个家伙已经知道我是她丈夫了,”索米斯想。
“告诉你老实话,”乔里恩说,“我反对任何女子跟她肯定不喜欢的男子住在一起。我觉得简直丑。”
“你恐怕没有碰见伊琳吧?好象她也在国外呢。”
“哦,”包尔第得先生一笑,露出许多牙齿,“这是我们的行话。换句话说,看上去不大象会成为那类周末事件——要末就认真要好起来,要末就一点事情没有。”
本星期不论哪一天下午,希望能谈这么半小时,每天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在鉴赏家俱乐部奉候;或者我上什锦俱乐部来也可以,听候尊便。我想和你见见。索米斯。
“好吧,我就是这两句话。你知道,挑拨人家夫妇关系,你要负重大的责任的。”
“听说你上了巴黎,”索米斯终于开口了。
“一个男子,”他说,一面参看藏在手里的一张密码,“我们称做47的,上个月在巴黎对17非常殷勤,但目前好象还得不出什么具体结论。会面都是在公共场所,一点不避人耳目——饭馆子、歌剧院、喜剧院、鲁佛宫、卢森堡公园、旅馆客厅里等等。双方都还没有进过对方的房间,一同去过芳登白鲁林——可是没有可述的。总之,情形是有希望的,但要耐心等。”他突然抬起头又接上一句:
“是啊;刚回来。”
“小法尔已经告诉我了;那么他跟你的孩子都要走吗?”乔里恩点点头。
“你钉下去,可是小心些儿,”索米斯硬着头皮说。
他从本能上断定这个私家侦探已经探得他的秘密,所以更加不肯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