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阅罢奏章,厉声喝道:“舒亶,究竟有无此事?”舒亶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大呼冤枉,帽子都磕掉了。神宗大怒道:“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你如何抵赖!”舒亶吓得语无伦次,大叫:“陛下饶命!王大人救我!蔡大人……”王珪、蔡确假装没听见,拿着笏板毫不理睬。神宗呵斥道:“舒亶,你见利忘义、明偷暗窃,如此品行作为,怎可担当朕的言官?朕要贬你到外地,越远越好,朕不想再看见你了!来人,将舒亶驱逐出朝!”
王珪忧虑地说:“苏轼虽然棘手,但毕竟远在天边。而章惇近在眼前,已官至参知政事,圣上还有意调任他为中书侍郎。若调苏轼回京,他二人联手,我们就难以应付了。必须想法子除掉他。”
苏轼与巢谷快到家时,远远望见一个人穿着宽袍,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慢悠悠地走在村路上。一群乡间孩童见他装束奇怪,跟在后面又唱又嚷,那人却毫不在意,怡然自得。巢谷悄悄地问苏轼:“真是个怪人,他穿的是哪朝哪代的衣服啊?”苏轼笑说:“那是唐装,画学博士米芾米元章好此奇装异服。”等走近了,果然就是米芾。米芾乃是宋朝第一奇人逸士,不仅书画双绝,堪与苏轼比肩,行为举止更是怪癖奇特。他性情孤傲,不与俗人相交,但遇同道风流雅士,则诚心相待,一见如故。平生迷恋书画奇石,如果遇上稀世珍品,必定倾囊收藏,赏玩不已,废寝忘食,故人称之为“米癫”。苏轼与米芾早在汴京就有交往,此次专程来访。
张茂则故意说:“陛下,苏轼可是罪臣贬官哪!”神宗说:“谁说苏轼有罪了?”又自觉失言,改口说:“人谁无过呢?苏轼才学盖世,胸怀磊落,忧国哀民,实为忠臣。朕以为该是擢升苏轼回京的时候了。”张茂则贺喜道:“苏轼确是忠臣贤才,如今陛下失而复得,实在隆福齐天啊!听说他还在黄州成立救儿会,拯救弃婴,实在是仁德之举啊!”神宗大悦。
陈慥笑说:“子瞻兄既看得破,不妨去找佛印和参寥大师参禅如何?”苏轼说:“这两位冤家和尚,只怕坐在庙里也吵个不休。我去找他们,他们又要拉着我耍嘴皮子了。”原来佛印、参寥远送钱粮过来,暂时安歇在城南的安国寺中,苏轼也时时到寺中默坐谈禅。现在看到吴通判被逮入京,忽然想起自身遭际来,念此茫茫红尘,烦扰实多,清净恨少,便欣然拉着陈慥往安国寺去了。
蔡京得知,立即登门拜访章惇,将沈利夜晚暴死牢中之事相告。章惇闻讯大惊。蔡京忙献计道:“下官已打听到沈利的来历,他本有田自愿出卖,后又改口诬告,背后定有阴主。”章惇问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唆使?”蔡京谨慎地看看四周,低声说:“下官派人查过,沈利曾与舒亶府上管家碰过头,还收了他的钱。必定是舒亶想借此诬告大人。”章惇冷笑道:“恐怕还不只是舒亶,他依附王珪,与蔡确等人沆瀣一气,设此计害我。我章惇可不是这么容易欺负的。”蔡京见章惇已自有主张,旁敲侧击地问:“大人,外面人都说,圣上最不能容忍兼并民田这等事,如今龙颜震怒,恐怕对大人不利啊。而且沈利已死,死无对证啊!”章惇冷笑道:“清者自清,我章家门风,最厌恶为利忘义;清廉之名,天下皆知!我当面见圣上,澄清一切。”蔡京说:“大人清正廉洁,圣上一定明鉴。”章惇笑道:“蔡大人秉公执法,章某感激不尽。”蔡京含笑告辞。
陈慥上前说:“子瞻兄所说与《南华真经》上的庖丁解牛是一个道理。”苏轼称许道:“正是。我有一位表兄,名叫文与可,是画竹大家,我曾作诗说,‘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所以依此理路,我也曾学得几笔,在元章面前见笑了。”
米芾叹服道:“苏公真是晋宋间人物,儒雅风流,正与这竹海相衬。”苏轼笑着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
巢谷反问:“那子瞻兄你如何又在此‘独钓寒江雪’呢?”苏轼答道:“李白说,用弯月作鱼钩,用虹霓作钓线,用大奸大蛀作鱼饵,钓东海之大黿,不是没有道理啊!人生何以不能用弯月作钓钩、用江河作钓线、用高山作钓台,以星光作渔火、以万物作钓饵,去钓苦海之大乐呢?”
舒亶自知理亏,又知他存心来奚落自己,心气早泄了一半,但仍狡辩道:“君子?在舒某眼中,这世上只有王侯和平民,哪里有什么君子和小人。成者王侯,就是君子!败者,就是小人,是贼!”
苏轼正在江边芦苇丛里垂钓呢!正是初冬时候,沙净水枯,芦叶萧瑟,苏轼披着蓑衣,悠闲地手执钓竿,静静欣赏江上的景色。巢谷兴冲冲地跑过来说:“子瞻,你不知道吧?舒亶被贬出朝廷了!徐太守派人来告知的。快回家去,夫人烧了几道小菜,要小事庆贺一番呢!”苏轼仍拿着钓竿,一动不动,悠悠地说:“若将舒亶这些人常挂于怀,耿耿在心,那我等在黄州这些年岂不是白待了?”
苏轼点点头:“正是!看这竹子,竹从一寸之长,长至剑拔十寻,其竹节竹叶,从一开始就齐备了。现在画竹的人,乃是一节一节地画,一叶一叶地加上去,脱其本源,自然就失掉了竹之神韵。”米芾赞叹道:“苏公见解超凡,深得自然之妙啊!那么又该如何画竹呢?”苏轼说:“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等眼前出现了所要画的竹子,急起而画,一气呵成。正所谓胸有成竹是也!不过,这首先要有高超的技巧,使内外合一,心手相应。”
苏轼谪居黄州已将近四年,虽足不出黄州,诗词文章却风行海内。苏辙就感叹说,自从兄长斥居东坡,学问大进,就像江水沛然大涨,纵横驰骋,自己已追赶不及了。
眼见吴通判落马,又风闻神宗想要召回苏轼,王珪、蔡确、舒亶等人感到不妙,一起聚在王珪家商议对策。王珪将苏轼《念奴娇》词递给蔡确观看,慢慢地说:“‘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好啊,真乃千古绝唱,语意高妙,看似写赤壁,其实是抒发自己心志。难怪圣上爱才若渴,决心要重用苏轼啊。”
舒亶又仗着王珪的权势,买通牢中关节,派人半夜里借郎中入狱医治为名,暗暗将沈利谋害了,做出个章惇为掩盖罪行、指使开封府杀人灭口的假象。
舒亶被骂得脸都发白了,嘴唇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赶紧爬上马车,狼狈而去。章惇放声狂笑。
圣旨很快下达黄州,差役将吴通判锁入囚车,押解进京,正好路遇苏轼等人。吴通判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垂头丧气地坐在囚车内,见了苏轼,不发一言。苏轼目送囚车而去,不禁长叹。
这时参知政事章惇求见。章惇奏道:“黄州太守徐君猷上奏,黄州团练副使苏轼倾力革除黄州杀婴恶俗,但却被黄州通判吴俊达百般阻挠,并以不实罪名将苏轼羁押牢中数日。如今苏轼又倡议成立救儿会救济女婴百名,光大圣上爱民之德,实乃善举。伏望陛下圣鉴,奖善惩恶,以示百官。”神宗阅览奏章后,大怒道:“大胆吴俊达,荒政怠职,不辨善恶。苏轼为朕施仁,他却陷苏轼于罪。恶莫大于毁人之善,此等昏官,不可宽恕。”即命逮捕吴俊达进京,听候审问。
蔡确、舒亶出班奏道:“陛下,章大人自喊冤枉,恐怕是想逃脱罪责。沈利告发章大人之父强占田产,章大人应避其嫌,任由朝廷审理,岂能擅自下令审理涉嫌之案?”
一日,神宗在宫内进御膳,满案珍馐佳肴,神宗却食之无味,精神不振。张茂则进来启奏道:“陛下,原来苏轼并没有死,都是醉酒闹出的误会。”神宗惊喜地问:“果真如此?”张茂则掏出一页纸来,递给神宗说:“这是苏轼作的《念奴娇》词,黄州已经传唱甚广,人人都会唱‘大江东去’了。”神宗阅罢,精神大振,连连惊呼:“好词!好词!朕从未读过如此大气磅礴的好词!大江东去,波澜壮阔,一往无前,苏轼真是天纵奇才!”
互道契阔后,苏轼赶忙烹茶相待。米芾拱手问:“米芾到来,东坡先生何以得知?”苏轼故作神秘地说:“其实不知。只是刚才垂钓江边,袖中起了一卦,故而知道你要来!”
王珪冷笑着说:“你们说得对,又说得不对。苏轼要防,但要防的不止苏轼一个。苏轼一事为何这么快就变生意外?关键是章惇密奏圣上所致。章惇这一奏,不仅黄州通判吴俊达被牵连入狱,而且苏轼重得圣心,晋升在望,实在是一石二鸟啊。”
米芾又拿出一轴画来,请苏轼赐教。苏轼观看良久,沉吟不语。米芾说:“还请苏公直言。”苏轼捋着胡须笑道:“那就请恕我唐突了。元章画技娴熟,令人赞叹,然仅得竹之形,尚未得竹之神。”米芾追问:“何谓竹之神?”苏轼神秘地一笑:“米兄先洗尘安息,至于何为竹之神,那要沐浴斋戒后方可得知。”
章惇是个强干精明的枭雄,岂能任人诬陷宰割?第二天上朝,台谏纷纷上章弹劾他。神宗发怒道:“章惇,沈利告你父霸占田产,你为何杀人灭口?”章惇冷静地说:“陛下,微臣冤枉。臣既然敢敦促开封府审理此案,就不怕他人诬告,意在查个水落石出,岂能杀人灭口?杀人灭口者,非是微臣,而是后有阴主,企图嫁祸于臣。臣虽不肖,但臣家还不至于为区区十亩地败坏家族清誉,伏望陛下明察。”
巢谷和陈慥面面相觑,不知苏轼葫芦里卖什么药。不一会儿,米芾洗沐完毕,装束整齐,苏轼拉着他直往屋外走,一边说:“城南安国寺内有修竹千株,元章可与我同去寻觅竹之神。正好我有两位高僧朋友暂居安国寺,我来给你引见!”巢谷和陈慥也紧跟过来。
章惇欠身施礼道:“臣一时无礼,还请陛下恕罪。但臣所以无礼,全因舒亶而起,此人道貌岸然,暗地里尽行鸡鸣狗盗之事。”
舒亶最擅长使用阴谋诡计。他找来一个叫作沈利的市井泼皮,拿些银钱堵住他的嘴,先让他诡称要变卖田产,又唆使他状告章惇的父亲霸占自家田产,并且告到开封府,将事情弄得沸反盈天。第二天舒亶就密札上奏神宗,请圣上严办。神宗大怒,即令御史台严查此事。舒亶意在诬告章惇父亲,给章惇扣上恃权枉法、徇私包庇的帽子,即使事后查证非实,也会令章惇清誉受损,不安于朝。章惇即刻令开封府查办此案。知开封府蔡京本因赞同王安石变法受到擢用,后来王安石、吕惠卿等人相继被排挤出朝,他却为人圆滑、善于钻营,没有被贬,被安置知开封府。他见章惇在新党人中威信越来越高,有意巴结他,就亲自过问此案,把沈利拘押到开封府大牢,百般毒打拷问。
舒亶雇了一驾马车,凄凄惶惶地踏上贬谪之路,没一个人相送。舒亶当年设计陷害苏轼,迫使苏轼外贬,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苏轼外贬,朝中正直之士对他愈加钦敬;而舒亶因鸡鸣狗盗之事外贬,颜面品格丧尽,人人不齿。
陈慥满心奇怪地问:“那吴通判几次三番与子瞻兄为难,如今获罪被逮,大快人心,子瞻兄何以长叹?”苏轼指着这条官道说:“三年前我就是从这条官道贬至黄州的。这官道上多少人来人往,宦海浮沉,想到这里,故发此叹。”
米芾施礼说:“苏公过谦了!苏公见解超出我辈,元章受益不浅哪!”苏轼说:“数年前我曾画得一幅墨竹,送给江南的友人潘丙,后来那幅画差点让一位丝绸商人买去。苏某的画虽不是什么宝贝,但若沾染了铜臭,就是有辱此竹。我就将画拿回烧掉了。”
章惇端起碗来豪饮一口,笑道:“舒大人,天寒地冻,路途遥远,还是喝碗酒暖暖身子吧!”舒亶惊疑不定,不知章惇在耍什么把戏,勉强喝了一小口,竟呛得咳嗽连声。章惇说:“舒大人被贬,只有章某一人来相送,舒大人却为何躲着章某啊?哦,忘了跟舒大人说了,宰相王珪大人已经查清了家父购置民田一案,纯系诬告,圣上已准奏。”
神宗忙问何事。舒亶心虚,吓得脑门冒汗,手足无措。章惇接着说:“禀告陛下,舒亶竟敢盗窃翰林学士院伙食费。臣已着人查清属实。这是翰林学士院三个月以来的伙食清单,这是郭文海、韩天麟、王义等人的证词,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伏请陛下御览!”一面掏出一份奏章来,递呈神宗。蔡确、舒亶等人大惊失色,王珪则暗暗叫苦。自己阵线内部的把柄让章惇抓住了,这招确实厉害,但脸面上还是装得若无其事。
王珪见不但没有扳倒章惇,反而折损了舒亶,急忙找蔡确来商量对策。蔡确是个毫无主见之人,事事只听王珪的,只会在一旁跺脚发怒:“好个舒亶,坏了大事!”还是王珪冷静,缓缓说道:“舒亶反复无常,且贪图小利,不可与之共事,贬到外地也好。只是章惇的确颇为麻烦,如今大有直上青云之势。对他只有用缓兵之计了。”蔡确点点头,又说:“相公,圣上已经多次提到苏轼的重用之事,这次又提出让苏轼到江宁,担任江宁太守。前两次,已经敷衍过去,这次又如何是好呢?”王珪捻须细想,徐徐说道:“尽量拖一段时间,实在拖不过,就说江宁任上并无空缺。如今黄州没了吴通判,那苏轼必然故态复萌,再生事端,我们再寻机会下手便是。”蔡确忙笑夸宰相高明,唯唯不已。
到了安国寺,果然是一片竹海!虽说是寒冬时节,但满目翠意逼人。漫步于林间小径,只见万竿高耸,微风吹来,竹韵悠远,令人有恍然遗世之感。苏轼闭目听了会儿风声竹声,指着竹海说:“看这竹子,有神无神?”米芾答道:“万物自生,莫不有体,莫不圆融,莫不有性,莫不有神!”
章惇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骂道:“哼,你岂止是小人,你简直是个无赖!你们以为我是苏轼啊,可以随遇而安,逆来顺受,不愿与你们争斗!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我是有仇必报,以血洗血之人!你若害我一分,我必十倍还你!”
蔡确把词扔到一边,愤愤地说:“这是苏轼故技重演,每以诗词蛊惑圣心。相公当阻止圣上将他免罪升官啊。”舒亶也跟着说:“相公,苏轼对‘乌台诗案’怀恨在心。他若卷土重来,一定会借机报仇,到时必定纷争又起,朝野不宁。”
徐君猷派差役到苏轼家中告知舒亶被贬的消息,苏轼恰好不在家。王闰之谢过差役,忙对巢谷说:“舒亶害得子瞻含冤被贬,如今他自己也终尝苦果。快去找子瞻回来,我们在家好好庆贺一番。”巢谷也满心欢喜,跑出家门来寻苏轼。
满朝文武都知道王珪一伙人的权势,不敢得罪,都默不作声。王珪忽然屈身奏道:“陛下,章大人虽然对此案有些莽撞,但还不至于杀人灭口。另外,章家颇有廉名,臣不敢想会强占民田。伏望陛下,不宜深咎章大人过失。”
王珪这一提醒,蔡确才恍然大悟,他们专心一意盯着黄州的苏轼,倒把眼皮底下的章惇忽略了。他点头说道:“对,相公,这章惇着实可恶!他虽为王安石的变法派,但与苏轼有同年进士之情,而且两人一直私交甚笃,守望相助。”
巢谷笑着说:“话虽如此,但胸怀是胸怀,除奸是除奸,不管到了多大岁数,我这人一听除奸就高兴痛快。”苏轼摇头说:“朝廷走一个舒亶,还会来一个王亶。官场之上,你来我往,各种人物都像韭菜一样,割了还会长出来。一句话,官场上没有值得庆幸之事。当你庆幸之时,不幸也就来了。”
这时陈慥突然踏步进来,见有客在,拱手笑道:“子瞻兄,今日雪堂真是高朋满座啊!”苏轼忙将二人引见。陈慥施礼道:“久闻‘米癫’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度不凡!”米芾含笑谦逊地说:“季常兄是血性男儿,米某真是沽名钓誉了。”
舒亶顿时吓得两眼翻白,被侍卫拖了出去。神宗对朝臣说:“舒亶贪赃枉法,忌恨章惇,所以挟势弄权,诬告章惇之父。章惇实属无罪,擢升中书侍郎!”即改派王珪协助开封府审查此案,务必还章惇清白。章惇反戈一击,倒把舒亶扯下了马。王珪、蔡确等人沮丧无奈,又发泄不得,只得领旨而去。
米芾惊讶地说:“苏公易学精妙,令人钦佩呀。”苏轼问道:“蜀人好《易》,苏某不过略有闻见而已。元章也精通易理,不知以元章高见,《易》之精髓何在?”米芾捻须说道:“易乃无常,因无常而生生不息。”苏轼笑而不答。米芾赶紧问:“还请苏公赐教!”苏轼笑说:“刚才在江边垂钓,观看江水洄漩之势,因而悟到,易道之常理,就是变动不居,这种变动如同水,水无常形,随物赋形。”米芾不禁拍手赞叹。
舒亶冷笑道:“章大人,你也用不着这样。有哪个朝官不被贬啊,下官没什么可丢人现眼的。”章惇微笑道:“舒大人此言差矣,若是政见不同,或遭奸佞陷害而被贬,尚有一腔正气,自然会得个好名声。而你就不同了,靠害人起家,如今却因盗窃翰林学士院伙食费而坐罪外贬,与君子被贬怎可同日而语?”
章惇早明白王珪表面上公正无私,为自己说话,但用心险恶,不可不提防,便恳请神宗:“陛下,臣决不担此污名,请求陛下择人审清此案,为臣洗刷嫌疑,还臣清白。”
舒亶正自沮丧,忽然听车外有人大声说:“舒大人,且留步一叙!”舒亶诧异之余,探出车外,见章惇带着两个随从,正在旗亭候他。章惇拱手施礼:“章某得知舒大人今日离京,特来相送。舒大人,下车来喝一碗酒吧。”舒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下车来,却不敢动那碗酒。
王珪老奸巨猾,见他们都急了,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二位不懂圣上心里的想法,老夫再上奏阻止,只会更坚定圣上的决心。”蔡确忧虑地说:“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束手待毙吧?”舒亶附和说:“是啊,相公,对苏轼万不可让步啊。让一步,他就能进百尺。”
舒亶眼珠骨碌一转,说:“相公,此事交给下官办理就是了。下官一定让章惇身败名裂!”
苏轼远眺江面,对岸寒林簇簇,野烟迷离,四周寂然无声,只有江水缓缓流动。巢谷忙过来拉着苏轼说:“我看你生来就是个渔夫樵子!快走吧,夫人给你准备的饭菜都凉了。”苏轼提着钓线,作鱼上钩状:“人生总有赶不上的饭菜,却没有温不热的酒。”巢谷大笑:“若钓上了大鱼,正好拿回家下酒。”苏轼大笑,收了钓竿,巢谷捧着鱼篓,缓步回家去了。
舒亶指着章惇大声说:“大胆章惇!还敢百般狡辩,难道圣上会故意诬陷你吗?清白与否陛下自有圣裁。”章惇轻蔑地反驳:“舒亶,你这贼子,真是可恶至极!”神宗见状大怒道:“章惇,朝堂之上,岂能谩骂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