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在一个像这样的地方生活?”
似乎通过她的反对,他感受到了她渴望的辩护,他担心这样阐述会谈得更深入。“我明白你,贝弗利,你知道这是值得的。”——这是我曾经和吉娜微谈话的重复——“如果你愿意重新尝试,我可以全部都再试一次。”
“你只是想折磨我,让我感觉……”她找不到合适的比喻,“像两分钱。”
她点点头,“我只是问问。”她的语气非常柔和,“你在暗示你可能会卖掉。”
“你在意他身上发生的事吗?”我问她。
“那个小东西,我现在很好奇它是不是那个他们声称可以变成现金的东西。”她直接暗示他。“卖了它吗?”他慢慢说道。
他摇着头,“听着,贝弗利,我非常理解你所说的你和两个陪着你的人在一起时很痛苦很受折磨,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和恐怖的存在。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提供给你任何东西。”
“我不想听你的表演,我怎么知道他们有多荒谬。”
“没错。”她直截了当地说。
“我觉得最好不要深究这个问题。”我回答他。
“莫妮娜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这个孩子继续啜泣着。
她坐在那儿,针悬在空中,像一个嗅到出乎意料味道的动物一样,她的鼻子聚精会神地指着前面。在这段停顿时间里,仅仅第一次感知的几秒内,就能发现是敌是友,然后她提高警惕进行全身心的防卫。她的手臂伸出来了,后背不再靠在椅子上,她盯着他。她的嘴唇由于没有涂唇膏而很不情愿地分开了。“也许我记得。”她说。
他点点头。“是的,你看,我会变成一个不一样的丈夫。”
现在没有什么取悦她了,没有认可,没有退步。她必须将他赶出房间赶出视线。“就像是你在所有的事情都决定好之后跑过来探风一样,你为什么不弄清楚该怎么继续呢?”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起来。“问问你的朋友他看到的场面,他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莫妮娜用拳头捶着地板,带着一种几乎无法传达的悲伤恸哭起来。
他关上身后的门,吉娜微坐回椅子上,但她的身体紧绷着。“你也可以出去了。”她对我说道。
“是的。”她说。他的忏悔除了引起她内心的悲苦别无其他,她回到沉闷的状态,“你有你的机会。”
“我为什么在罗维特在场的时候说?是的,这是个疑问,不是吗?而且答案可能不止一个。”他的演说里夹带着僵硬和抑制的感觉——即使是对麦克劳德来说也太多了——是包含很多其他东西的一种暗示。他更像一个高级牧师(而不是一个恢复年轻的爱人)表现着自己,而且在迷失的世界里只按照习惯去行动。“我想知道,贝弗利,你是否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感受到的任何一种情感?”
“告诉我。”她用甜美的声音问。
“不,你听我说。”
“你爱我吗?”
“好的,如果我说这是我的错而非你的错,你就会明白。”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她清醒的了。“你为什么说这个?”她的眼睛转过来和我对视了一下,快速瞟了一眼,然后又低头缝缝补补。
“我是你残忍的救世主,”她重复着说道,“而你甚至不想要这个,你想要你的船继续行驶下去。”
他已经触碰到她内心深处的某些感觉了。通过她在椅子上稍稍动一下以及自我保护地把手放在胸前,我可以感受到她不安的内心。“很多人给了我同样多的东西,”她宣称说,“不管怎样,是女人塑造了男人。”
“莫妮娜也讨厌他。”这个孩子又哭泣起来。
“谨慎地,谨慎地。我们或多或少都在躲藏,你明白的。要想快乐很难。”他要把这些全都说出来,“我已经想过自己一个人走,但是秘密地逃走……我已经厌倦了,你知道的,”他轻声说着,“也许我们可以一起离开,监视是很难发现我们的。”在争论着这个提议的过程中他折磨着自己,他觉得这种折磨是难以承受的。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气,我几乎可以断定他得到了一点点缓解,“或许我最好还是出去走走。”
莫妮娜已经爬到地板上和麦克劳德的鞋子玩了起来。“好臭,好臭,好臭。”她大声说着并且咯咯笑着。
“关于勒罗伊和我,但是他不会告诉你的,不,先生,因为他也想分一杯羹。你们所有人都想,所有人。你们只是想霸占我,霸占我。”她几乎哭出来了,“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
“那我们要怎么做?”她最后问。
这是一个不愉快的问题,为什么必须发生一些事?她已经尖叫起来了,“他不关心我,”她用亢奋的声音说,“他说他爱我,他像是一个在恋爱的男人吗?他说了他喜欢我吗?就像你在这里看到的,他为我说过一句赞美的话吗?”她快要哭了,“这一直是他爱我的方式,他通过指出我的错误来爱我,而我曾经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家伙。”她把手举到头上,“不管怎样,我在哪里?我们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啊,我太累了,我的大脑快要爆炸了。”
麦克劳德脸色变得苍白,“不对。”他咕哝着。
尽管她大叫着,吉娜微的声音还是带着辩护的语气,“他很好,虽然,他很好,不是吗?”她的讽刺没有成功。
“啊,快滚出去。”
她盯着他,然后盯着我,然后又转向他。当她说话的时候很生气,“我相信如果这是一个填字游戏的话你可以做成任何事。但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罗维特在场的时候你要挑你的新年计划来说?”
“什么?”
“你有厌恶的理由,”他说,“但关键是你依然需要我未能提供的情感联系。很多时候,如果你回想的话,贝弗利,你都对我感到不满。例如,我会提到在我们开着结婚第一年买的旧车的那次旅行。你还记得吗?”
“听着,”吉娜微说,“你给我听着!”
他们都没有说话了,两人相互间不断聚集的指责如此黑暗和丑陋,以至于莫妮娜从她玩耍的地方抬起头来无声地哭泣着。
“没问题。”
停顿了一会儿,吉娜微用手拿起那些针线卷在她的手指上,即使她将它们扔向他或者扔向篮子里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我爱你,贝弗利。”他宣布。
她手上的针穿过布料刺进织物里,又快速抽出,可能是在绣套索。“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明白。”她喃喃自语。
第二天我平静了下来,忍受着如恩格斯曾经说过的那种“以家庭狂欢著称的沉闷烦躁状态”的漫长时间。吉娜微坐在扶手椅上,手在不停地忙着各种针线活。在适当的距离之外,麦克劳德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莫妮娜则坐在他的大腿上。有一个人说了一句话,有人做出了简短的回答,然后对话就结束了。而我,作为一个随意的周日拜访者,坐在沙发上依次观望着他们。
“保持安静!”吉娜微朝她喊着。
“我已经在我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避开了这样的时刻,”他正式说,“我必须承认,在过去的一些城市,或其他地方郊区的房间里的景象让我很失望,因为那些该死的午后阳光、制作粗劣的小招牌及那些残忍的父母用童车载着他们的孩子。对于任何一个想要改变世界的人来说,这就是一个恐怖的事物。主观来说,恐惧一直存在:这就是我结束的地方。而客观上更糟糕,因为你知道这是你劳动的终极产物,如果你成功了,就必须有成千上万的人忍受着痛苦来保证你的成功,一个男人的兄弟之情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童车世界。这就是革命的自相矛盾之处,因为人们会发现住在他们亲手缔造的世界里是一件苦难的事。”
他用手帕把他的眼镜擦了一遍,然后重新架回他那瘦得只剩骨头的鼻梁上。就在摘下眼镜的间隙,我发现包住他那痛苦眨动的眼睛的黑眼袋已明显缩小了。他们都没说话,都在思考着“全部再试一次”是什么意思,对于他们每一个人来说,具有两面性的想法在令人厌恶的过去和悬而未决的未来之间不确定地晃动着。
“我知道,但是我想要另一个。”
莫妮娜的一只脚戳进他的肋骨,他用双手抓住她的脚,然后将她举到自己的肩膀上。“你可能会说社会主义的人类功能,”——他现在是在对我说——“是把人类推向更高层次的苦难中。考虑到人类有某些不幸的矛盾这一假设,所以人们只能在身体的饥饿和思想的饥饿中选择,满足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你又跑题了啊。”吉娜微评论道。
“啊,闭嘴!”她哭喊着。
他点点头,“是的,我爱你,贝弗利。”
麦克劳德走向我,问道:“她在说些什么?”
“另一个?”她发出轻蔑的声音,“伙计,你还真是个人物。”
“我们必须离开,这是最要紧的事。”
大门刚刚关上,“你这个伪君子!”她突然尖叫起来,“其他任何人给过我……给过我很多很多东西,”她底气不足地结束说,“而你不会给我任何东西,即便在你能够给予的时候。”
“我希望你去死!”吉娜微突然喊叫出来。
“我想要声明,贝弗利,我既没给你太多的关注,也没给你天性需求的爱情,但我打算通过努力来改变我的行为。”
“或许不如这里。”
“我们为什么不试着离开?”他突然说,“秘密地离开。我们可以做到的,不要放弃它。你看……”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我已经尝试过放弃它,但我认为我做不到。如果我带着它你就不会和我一起离开吗?”他只露出一瞬间充满热情的迹象。“我意识到了某件事,在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是爱我的,现在我可以重新爱你。我会奉献出我所有的精力,为了你和孩子。你明白吗?你可以在我的赞美声中繁盛,我相信你的某一部分情感从未放弃过这种想法。”他追求着她。
“啊,闭嘴,”吉娜微大声叫道,“不然我拿皮带抽你。”她看起来像是要走向地板上的孩子那里,“莫妮娜,不要说话了,可以吗,莫妮娜?”
“不。”他突然提高声音,“我离题了,这是事实。我想说的是我变得成熟了,用我所列举的所有不足,至于我的异议,这样的下午将不会再让我生气。甚至可以说我能在短时间里享受这样的美好时光。”然而在他的脸上很难看出认可的表情,他拉长的脸依然在变长,嘴唇和舌头折叠在一起。
“什么办法?”
麦克劳德点点头。莫妮娜在往他的身上爬,她的两只手抓住麦克劳德的黑发,脚踩在他的肚子上。“是的,”他最后说,“已经好久了。”他做出从前在晚上才会做出的反应,无趣地坐在椅子上,感到极其失望。然而,他明显决定了有话要说。“我想知道,”他随意地补充说,“你们是否觉得这很让人愉快?”
“你的意思是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
“那我们怎么生活?”
她的嘴歪着,“我是你的残忍的救世主,就这些。”
“滚出去!”吉娜微朝他喊道。
莫妮娜的回应则是继续捶着地板。
“是吗?”他大声地问,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我不知道,这有可能,或许我是这样的。”他自言自语说着。
也许是由于我在场,也许是由于从地下室窗口透到地毯上的矩形阳光,但不管怎样,他也把她当作一个陌生人对待。所有的无聊,所有不安宁的渴望,这些他们在其他地方拥有的情感此刻都很难被抑制住。结果造就了这样一次离题的漫谈,让她感到烦躁,他也感到很无趣。
吉娜微打了一个哈欠。
“好久了,”吉娜微在十分钟的沉默后咕哝道,并且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在一起了。”
“有一个办法。”她安静地说。
关于未来几年的情景,他们两人坐在像这样的一个房间里,午后的阳光照在地板上,孩子们在他们之间玩耍,时间嘀嘀嗒嗒流逝着。
“你记得,如果你努力回忆的话可以记起,但我已经不再做这种事。也许,最好还是我告诉你吧。你看,当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打算把自己与某个人一起分享,这是一段很短的时间,却是你一生中唯一的一段时间,我认为是你可以沉浸在爱里的唯一一段时间,而我背弃了这种可能性。你需要一个可以给你很多的人,我给你的却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