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她有她的有利条件,曾拿我作为她的实践对象,”爱玛接着说,“就像德-让利夫人所写的《阿黛莱德和西奥多》里的达尔曼男爵夫人以道斯达利女伯爵为实践对象(译注:德·让利夫人(1746-1830):法国著名的教育理论家,《阿黛莱德和西奥多》是她一本书的英译本的书名)那样,我们可以看到她以更完荚的方案来教育自己的小阿黛莱德。”
奈特利先生那么有见识,爱玛要是听了他的话,本来可以避免犯下她那女性最愚蠢的错误——任性地跟哈丽特·史密斯搞得那么亲密,可惜她不敢公开地承认这一点,她为此感到悲哀。这个问题太微妙了,她根本没法谈。他们两人很少谈到哈丽特。奈特利先生之所以如此,也许仅仅因为没想到她,而爱玛却觉得问题棘手,从某些表面现象来看,怀疑她们的友情不如以前。她自己也,她们要是在别的情况下分手,书信来往肯定会频繁一些,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几乎完全靠伊莎贝拉的信件提供消息。奈特利先生或许也看出了这一点。不得不向他隐瞒事实,这痛苦丝毫也不亚于造成哈丽特悲伤时所感到的痛苦。
“我的爱玛,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
韦斯顿太太平安分娩了,朋友们都为之感到高兴。爱玛对自己做的好事本来就很得意?如果有什么事能让她越发得意的话,那就是得知朋友生了一个女孩。她一心巴望来一个韦斯顿小姐。她不会承认那是为了以后可以给她做个媒,把她嫁给伊莎贝拉的哪个儿子。她认为做父母的觉得女儿更为称心。等韦斯顿先生上了年纪——甚至韦斯顿先生十年后也会上年纪的——火炉边始终有一个不离家的孩子(译注:按英国当时的习俗,女孩一般待在家里接受家庭教师的教育,男孩则去寄宿学校读书)用嬉戏、调皮、任性和幻想来活跃气氛,那倒是个莫大的安慰。韦斯顿太太也一样——谁也不怀疑她多么需要一个女儿。再说,任何一个善于管教孩子的人,如果不能再一次发挥自己的才能,也是很可惜的。
“现在你不能叫我‘乔治’吗?”
第二天早上他去了海伯里,这个问题搞清楚了。他消息告诉了简。简不就像他的亲女儿,像他的大女儿吗?他非得告诉她不可。由于贝茨小姐当时也在场,消息自然又立即传给了科尔太太、佩里太太和埃尔顿太太。两个主要当事人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们已经估计过了,兰多尔斯的人知道这消息之后,要过多久会传遍海伯里。他们十分敏锐地想象自己会成为许多人家傍晚惊诧议论的中心。
大体说来,大家都很赞赏这门亲事。有人认为男的合算,有人认为女的合算。有人觉得他们应该去当维尔,把哈特菲尔德让给约翰·奈特利一家。有人则预言他们的仆人会闹纠纷。然而,总的说来,没有什么真正表示异议的,除了一家人家——牧师家以外。在牧师家,惊讶之余没有半点高兴。与妻子相比,埃尔顿先生还不怎么在乎,他只是在想“这位小姐的自尊心可以得到满足了”,认为“她一直在想尽办法勾引奈特利”。谈到住到哈特菲尔德一事,他又大言不惭地嚷道:“他愿意,我可不干!”可是埃尔顿太太可真是沉不住气了。“可怜的奈特利!可怜的家伙!他可倒霉了。我真替他担心。他尽管很古怪,还是有许许多多优点。他怎么会上这个当呢?不要以为他坠人了情网——绝对没有的事。可怜的奈特利!我们与他的愉快交往彻底结束了。以前不管什么时候请他,他都会多么高兴地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可现在却完了。可怜的家伙!再也不会为我组织去当维尔游玩了。唉!不会了,有了一个奈特利太太,什么事情都要泼冷水。讨厌透顶!那天我骂那个管家,现在一点也不后悔。真是令人震惊,居然两家住到一起。绝对行不通。据我所知,枫园附近有一家人家尝试过,没过一个季度就不得不散伙了。”
“‘奈特利先生。’你总叫我‘奈特利先生’。从习惯上说,听起来并不那么一本正经。然而却显得太一本正经了。我想让你换个称呼,可又不知道换什么称呼好。”
“我当时有多可爱啊!难怪你会这么深情地记住我的话。”
到时候了,应该把消息传扬开,听听别人的反映。等韦斯顿太太身体一恢复,可以接待伍德豪斯先生了,爱玛便想发挥一下她那委婉的说理功夫,决定先在家里宣布这件事,再到兰多尔斯去宣布。可是,最终如何向她父亲说呀!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趁奈特利先生不在场的时候,由她自己来说,否则的话,她怕到时候失勇气,实情就要拖延下去了。不过,奈特利先生会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赶到,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她不得不说话,而且要兴高采烈地说。她决不能用一种忧伤的语调,让父亲听了心里难过。她不能让父亲觉得,好像她都认为这是一门不幸的亲事。她鼓足了勇气,先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好听一件意料不到的事,然后直言脆语地说:这件事若能得到他的赞同和恩准——她相信这不会有什么困难,因为此事会促成大家的幸福——她和奈特利先生打算结婚。这就是说,此人就要来哈特菲尔德与他们朝夕相伴,她,父亲除了女儿和韦斯顿太太以外,最喜爱的就是这个人了。
韦斯顿太太婴儿抱在膝上,就这么浮想联翩,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活的女人。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使她更加快活的话,那就是眼看着小宝宝最初戴的帽子马上就要嫌小了。
“我看还应该保守秘密,”他说。“这种事总要保守秘密,直到被人发现,传得家喻户晓。只是在我可以说出去的时候才告诉我。也不知道简是否有所察觉。”
“约翰怀着手足之情为我高兴,”奈特利先生接着说,“可他不会恭维人。他是你姐夫,虽说我他十分疼爱你,他却不会花言巧语,换个别的年轻女人,还会觉得他不诚心赞美人。不过,我不怕让你看看他写了些什么。”
“是吗?我倒并不怀疑。造物给了你理智,泰勒小姐给了你原则。你肯定会好好的。我的干预既可能带来好处,也可能带来坏处。你完全可以说:他有什么权利来教训我?我怕你自然会觉得我这样做令人讨厌。我认为我没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好处都让我得了,使你成了我热恋的对象。我一想起你心里就充满了爱,缺点什么的我都爱。正因为我想象出你有许多错处,至少从你十三岁起,我就爱上了你。”
“可怜的孩子!”爱玛大声嚷道。“那样的话,她会成什么样子呢?”
“不可能!我只能叫你‘奈特利先生’。我甚至不会答应用埃尔顿太太那种风雅的简短称呼,叫你‘奈先生’。不过我会答应,”她马上又一边笑一边红着脸补充说,“我答应叫你一次教名。我不说在什么时候,可你也许可以猜到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好是歹,某某与某某缔姻的地方(译注:指教堂)。”
“爱玛。亲爱的爱玛——”
这一喜讯传到哪里,就在哪里引起惊奇。韦斯顿先生也惊奇了五分钟,但他思想敏锐,五分钟后就不见怪了。他看出了这门亲事的好处,像他太太一样为之高兴。他马上就觉得不足为奇了,一小时之后,他都快认为自己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我记得大约十年前,有一次心里一热乎,就叫你‘乔治’。我当时这样叫你,本气气你,可是你并不在意,我也就没再这么叫。”
“他写起信来倒像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爱玛看过信以后回答道。“我敬佩他的真诚。显然,他认为我们这次订婚完全是我交了好运,不过他还是希望我以后会无愧于你的一片真情,而你我已经受之无愧了。他要是不这么说,我倒还不会相信他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成千上万的孩子都这样。小时候讨人嫌,大了会自己改正的。最亲爱的爱玛,对娇生惯养的孩子我慢慢的也不那么讨厌了。我的幸福全要归功于你,我要是对他们太苛刻了,那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哦!”爱玛更加兴高采烈地嚷了起来,“你要是你弟弟对我不公道,那就等到我亲爱的父亲知道这桩秘密之后,听听他的意见吧。你听我说吧,他对你会更不公道。他会认为这全是你的福气,是你占了便宜,优势全在我这一边。但愿我不要一下就落到被他称作‘可怜的爱玛’的境地。对于受委屈的好人,他充其量只能表现出这样的怜悯之情。”
伍德豪斯先生一时还不通。不过,最大的难关已经渡过,事情已经摊开了,余下的就是要假以时日,要反复地做工作。奈特利先生紧跟着爱玛,也一再恳求,一再保证,他对爱玛满怀深情的赞美,让伍德豪斯先生听了还真有点乐滋滋的。这两人一有机会就跟他谈这个问题,过了不久,他也就不以为然了。伊莎贝拉从中鼎力相助,写来一封封信,表示全力支持。韦斯顿太太第一次见面,就本着成人之美的原则考虑问题——首先此事已成定局,其次这是一件好事——她心里很清楚,要说服伍德豪斯先生,这两点几乎是同样重要的。事情该怎么办,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过去他信赖的几个人,个个都向他保证说,这也是为了他的幸福。他心里有点给说动了,几乎想承认是这么回事,便开始设:再过一阵子——也许过一两年,两人结婚未必是件坏事。
奈特利先生把他打算结婚的事写信告诉了弟弟,弟弟给他写了回信。爱玛急忙伸手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约翰是怎么说的,听说没提到她的朋友也不在意。
“如果我了解你弟弟的话,他只是说他料到了你打算结婚。他没想到会是跟我。看来他对此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是呀,是呀——可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居然能猜透我的心思。他凭什么判断的呢?我觉得我的情绪和谈吐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他怎么现在会料到我要结婚呀。不过,我想是这么回事。我敢说,那天我待在他们那儿,跟往常是有些不一样。我想我跟孩子玩得不像平时那么多。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几个可怜的孩子说:‘伯伯好像总是没劲儿。”’
可怜的人儿!他起初大为震惊,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别这么做。他一再提醒爱玛,她总说她一辈子也不结婚,对她来说,独身确实要好得多,不信就看看伊莎贝拉和泰勒有多么可怜。可是他的话不顶用,爱玛昵昵地缠住他不放,笑吟吟地说她非要结婚不可。还说不应她与伊莎贝拉和韦斯顿太太相提并论,她们一结婚就离开了哈特菲尔德,因而的确引起了令人心酸的变化。可是她并不离开哈特菲尔德,而要永远守在家里。她给家里带来的变化,除了人数增加,日子过得更舒服之外,不会有别的。她敢肯定,父亲只要想开了,有奈特利先生经常在身边,那只会增添无穷的快乐。父亲不是很喜欢奈特利先生吗?她知道父亲不会否认这一点。他有事除了找奈特利先生商量,还找过谁呢?还有谁对他这么有用,这么乐意给他写信,这么喜欢帮助他?还有谁对他这么和气、这么体贴、这么有感情呢?难道他不喜欢他始终待在身边吗?是呀,一点不错,奈特利先生得再勤,他也不会嫌多,他巴不得天天见到他。可事实上,他们已经是天天见到他了,为什么不能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呢?
“他和我对两人的评价分歧很小,”爱玛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微笑。“如果我们可以不讲客套、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那我们的分歧或许还要小得多。”
“你小时候经常露出一副调皮的神情对我说:‘奈特利先生,我要做什么什么事,爸爸说可以,或者泰勒小姐同意了——而你当时也知道,我是不赞成的。’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干预不是使你一般的不高兴,而是使你双重的不高兴。”
韦斯顿太太劝说他时并没有装假,流露出的都是真情实意。爱玛第一次向她透露这件事时,她不禁大吃一惊,真是从未这么惊奇过。但是转念一想,她觉得这件事只会使大家更为幸福,因此便毫不迟疑地极力鼓动伍德豪斯先生答应。她很器重奈特利先生,认为他甚至配得上她最亲爱的爱玛。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这都是一门最合适、最般配、最完美的亲事,而且在某一点上,在最重要的一点上,更是特别妥当,特别,爱玛要是爱上了别人,那就不可能这么稳妥,她觉得自己真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居然没有早想到这件事,早向他们祝福。一个有地位的人向爱玛求婚,愿意舍弃自己的家住到哈特菲尔德来,这多么难能可贵啊!除了奈特利先生,有谁能够了解并容忍伍德豪斯先生,做出这样理想的安排!她和丈夫有心撮合弗兰克和爱玛,但总觉得不好安排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如何兼顾恩斯库姆和哈特菲尔德的利益,一直是个难题——而对这个困难,韦斯顿先生比他太太还缺乏认识——可是每次一谈到这件事,就连韦斯顿先生最终至多也只能这么说:“这些事情自会解决的,年轻人总会想出办法的。”可是现在不能凭胡思乱想来考虑问题。这件事合情合理、光明正大,又完全般配,双方谁也不吃亏。这是一门十分美满的亲事,没有任何真正的、站得住脚的理由来阻挠,来推迟。
果然不出所料,伊莎贝拉来信详细地介绍了她的客人的情况。她发觉她刚到的时候神情沮丧,这倒也非常正常,因为还要去看牙医。可是看过牙医之后,她似乎觉得哈丽特跟以前并没什么两样。当然,伊莎贝拉并不是个目光敏锐的人,但如果哈丽特没有心思跟孩子们玩,那她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哈丽特能多住一段时间,原定的两个星期很可能要延长到至少一个月,这使爱玛感到非常欣慰,心里一直满怀希望。约翰·奈特利夫妇俩打算八月份来,可以叫她多住些日子,跟他们一道走。
“我敢肯定,你对我大有好处,”爱玛大声说道。“我经常受到你的良好影响——只是我当时不肯承认罢了。我敢肯定你给我带来了好处。如果可怜的小安娜·韦斯顿给宠坏了,你就像以前待我那样来对待她,那将是最大的仁慈,可就是别在她长到十三岁时又爱上她。”
爱玛笑起来了,答道:“可是你竭力帮我抵消了别人的娇惯。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怀疑靠我自己的理智是否能改好。”
“那就是说,”奈特利先生回答道,“对她比对你还要更娇惯,还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娇惯。这将是唯一的差别。”
“啊!”奈特利先生大声嚷道,“但愿你父亲能像约翰一半那样好说服,相信我们很般配,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约翰的信有一段我了觉得很有趣——你注意到了没有?他说我的消息并使他感到太意外,他早就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约翰甚至没提到你的朋友,”奈特利先生说。“你要是想看的话,这就是他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