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瑞奶奶从头上拿下黑色的羊肚手巾,蒙在妈妈头上。老瑞爷爷在爸爸身边低声地对他说:大玉,得顶住呀只要旁人不整死咱,咱就自己不死!死啥,跟日本鬼子拼,拼死了值得,跟国民党反动派拼,拼死了也值得!如今不能轻生,实在不得已,就跟他们拼,绝不自死
--亚丽和狸狸是最亲密的朋友她们还住在城里的时候,有一天,她和同学在山林子里捉迷藏,忽然发现松树旁有只小黑猫。它团在树干边,只有拳头那么大。亚丽走蓟它身旁,小黑猫仰仰脸,轻轻地咪了一声,又艰难地睁了睁眼睛。亚丽蹲下身来,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低声说。小黑猫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家呢?妈妈呢?小黑猫又用低微的声音,咪了一声。并且同时艰难地挺了挺身子。亚丽双手捧起了小黑猫,捧到腮边,亲着它毛蓬蓬的耳朵说。小黑猫呀你家也出事了?爸爸也是黑帮,挂上大大的牌子游街去了?多可怜呀!我送你回家好吗?小黑猫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亚丽的下巴。一会儿,它又抬起头,用亮晶晶的小眼睛瞅着亚丽,张着小嘴想叫,可是已经叫不出声了。亚丽把它紧紧地贴在胸脯上,说:你没有家了,也没有妈妈了?你跟我去好不好呀?
老瑞奶奶正和妈妈紧挨着肩坐着,说一句,叹两声,咬着牙齿咒骂,拉着褂襟子擦见亚丽进来了,忙拉到怀中,又抚头发又捧腮,好一阵,才擦着泪眼说:这不是做恶梦吗,咋着也不会想到你妈当初过的日子,如今会临到孩子身上可怜呀,孩子
亚丽转身出来,走到爸爸身边,搀扶着爸爸,说;爸爸,你又起来干什么?你还是躺着休息吧一一爸爸的胃病又发作了,已经三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了,中午爸爸还晕倒过一次呢。
妈妈陡然停下脚步,挺挺胸,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亚丽也觉得肩上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
爸爸拉着她的手,离开了南大场。
亚丽领着妈妈急急忙忙来到老瑞爷爷的木棍外,轻轻地推开门扇,看见爸爸正坐在老瑞爷爷对面,吸着老爷爷的旱烟袋。她的小脸蛋这才露出笑容。
干啥?青蛙眼说,检查要看看里边有没有电台亚丽急促地说;什么电台?里边全是爸爸的书青蛙眼用柳条棍把亚丽推到一旁,骂道:书,书尽他娘黑货。通通烧说着,一把把书橱拉开。
爸爸应了一声:来啦!
爸爸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高委员,我知道你是奉命这样干的。不过,对什么人专政,你很明白。我的问题和我的出身成份一样,是急待澄清的问题。很希望高委员能做做工作......
爸爸,你别动脑筋了。这几天你不是一直喊着头疼吗?亚丽拉着爸爸坐下,紧紧地偎在爸爸身边,爸爸,你看我的毛刷子又散乱了,你给我梳梳头吧!
爸爸要到哪里去啊?
爸爸晃着虚弱的身体从屋里走出来,用低沉而亲呢的声音,说道:亚丽呀,别忙活了,等妈妈回来再做饭吧。晚饭迟点吃,有什么要紧
亚丽把小黑猫抱回家,一口一口地嚼馒头喂它,晚上,就把它搂在怀里睡觉。还给它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狸狸不几天,小黑猫便精神起来。它可以在小凳子上跳上跳下,还会自己跳上床,自己啃馒头片,有一天,它还捉到一只小老鼠呢亚丽高兴极了,她把它抱在怀里,不住口地夸赞:狸狸能,狸狸真能从那时候起,亚丽跟狸狸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爸爸一声不响,只粗粗地喘着气。
老瑞奶奶揉揉眼,换了一种坚强的气说丽她妈,听我的话,挺着腰板走路。老天没有黑到底的,总有天亮的时候说罢,她急急忙忙从床头边一个瓦罐里拿出几
妈妈也拿出手绢擦泪。
笼瑞爷爷家的粮食、柴草呢?亚丽的头脑里,立即闪映出这个问题。
一个青蛙眼睛的家伙走过来,用雪白的柳条棍指着亚丽说:滚开,滚开亚丽把双手张开靠着橱门,瞪起眼问道;干啥?你要干什么?
亚丽怀揣着鸡蛋,小胸脯又激烈地蹦跳起来。她来到农村虽然时间很短,农村的面目已经给了她很深很深的印象。穷,确实是穷。她亲眼看见,东邻西舍的婶婶大娘,都是拿着鸡蛋去换煤油、换食盐。有一家婶婶患着很重的肺病,身体虚弱得站立不住,那一天却拿着五只鸡蛋,让亚丽捎去为她换盐。
老瑞爷爷六十六岁了,解放战争期间就跟着地下党闹革命;土地改革的时候,当了农民协会会长,斗地主司勇敢啦,村里的地主都又恨他,又怕他。老瑞爷爷自身的经历就是一本血泪账,地主压榨农民的恶劣手段,老瑞爷爷最清楚。土改结束的时候,工作队送给老瑞爷爷一面奖旗,上面写着土改英雄四个大宇。许多年以后,提起这四个字,黄河滩上的人还都翘大拇指。
走了几步,她猛又转回身,对爸爸说。爸爸,等一会儿我来接你
亚丽忙说:咱们走吧,天不早了
爸爸也站起来了,说。亚丽,咱们回去吧,天不早了老瑞奶奶送亚丽母女俩出来,还对妈妈说:丽她妈,好好地照顾她爸爸。我知道他,从小就多病多灾,身子差得很。我常说他托生错了人家,穷命长个富身子,哪能经得这几年折腾!
亚丽抽了二口气,笑了:是狸狸!马上喊着狸狸,狸狸,我在这儿狸狸猛扑过来。亚丽把老瑞奶奶给的鸡蛋交给妈妈,躬身把它抱起来,不住地说:狸狸,咱们好好地生活下去,好好地......
爸爸轻轻地按一下亚丽的头,把她搂在怀里。
亚丽把脸又转向老瑞爷爷,老人那灰白的鬓发,雨露风霜留给老人脸上的纵横皱纹,那斜纹布上衣上一个连着一个的补丁;脚上的那双露了脚趾的旧军用鞋......两侧补满了鸳鸯花,前头还露出两个脚趾......亚丽那小小的心灵糊涂了一
一个满腮黑胡子的老头走进亚丽的家。他尴尬地笑笑,说:宋玉,大队治安委员要我对你说一声,叫你晚上到南大场去开会。
那人又把嗓门提高一些,说;宋玉,你听到没有?爸爸还像平时跟人谈工作一样地说;这要看什么问题。比如说吧,对革命有利的话,不能不说;看到有人千坏事了,不是动不动,而且要坚决地抵制......
当他们走到一堆乱石坎边的时候,爸爸又停下脚步,对亚丽说:亚丽,前边就是老瑞爷爷的家,我到那里也坐。你先回去对妈妈说一声,我待会就回去
老瑞奶奶揉着眼,望着亚丽说:小乖乖,你们家里连只扁毛雀儿也没有,哪来的鸡蛋呀?快拿着吧。再推呀让的,奶奶我就生气了。老瑞奶奶不容分说,把鸡蛋又塞进亚丽怀里,这边转身又去瓦罐里拿。
亚丽自己拉个小板凳,坐在里外间当中的房门边,理理蓬乱的短发,舒坦坦地喘息一阵,心里安静了。可是,她却又不时地向左边转脸看看妈妈和奶奶,又向右边看看爸爸和老瑞爷爷。
亚丽拿来梳子,便坐在爸爸的腿上。爸爸微笑着,为她梳头。
老瑞爷爷说:领你妈妈到里间屋去吧,你奶奶在屋里。话没落音,老瑞奶奶已经从屋里走出来,拉着妈妈的衣服,进到屋里。
亚丽知道,爸爸跟家乡人的关系,可好呢。爸爸在城里工作的时候,虽然爷爷奶奶都不在了,但他每年总要回家几次,东家、西家地看望亲邻;村上的人也常到亚丽家里一去看望他们。爸爸对老瑞爷爷格外敬重。听爸爸说,老瑞爷爷是爷爷的好朋友,哥俩年轻的时候就在同一个地主家里当长工,一当就是三十多年。爷爷累死的时候,地主连个席片也不给,还是老瑞爷爷在穷兄弟们当中求助,才给爷爷买了个薄板棺材,送老人家入的土......爸爸常常谈起这件事,总把老瑞爷爷当成亲爹看待,老瑞爷爷也常进城到亚丽家走走。
到爷爷坟上看看去。咱们回来以后还没去看过爷爷呢。
晚饭后,亚丽拉着爸爸的手指,高一脚、低一脚朝南大场走去。
老头说:不清楚,听说是公社来人开的。吃了饭你早点去,还要点名。
一只像缎子一样黑的小猫,耷拉着一条后腿,一瘸一拐地来到亚丽面前,扬起前爪,轻轻地抓挠她的衣服。亚丽把手伸给它。小猫温顺地伸过头,用舌头轻轻地舔着她的手心,亚丽把它抱进怀里,捧起小猫的圆脸,瞅着它明晶的、像弹丸一般的眼睛,亲呢地说。狸狸,你想
那一天,万里无云,蓝湛湛的天空,显得又高阔、又清爽。没有风,树梢儿摇都不摇,像铁铸的一般。太阳温柔地从东方升起来,慢悠悠地移到南方;又从南方,慢悠悠地转向西方。当它快要沉落到西边那峰峦起伏的山后边去的时候,山后边飘来几片淡淡的云彩,把它接去了。那轻纱般的云层,顷刻间镶上了金色的边角,沸腾着向天空蔓延。眨眼问,蓝天便被大片大片的灰云涂抹得灰暗起来。亚丽从学校回到家,把书包放下,就忙着去喂鸡。那只小鸡,张开美丽的翅膀,咕咕咯咯地争抢着朝她跑妻:亚丽把在路上采来的野草籽揉出来,撒给它们;它们孥频地点着头,啄吞着,亚丽又找了一把扫帚,呼呼啦盂竺妻扫地,又把扫好的尘土倒进粪池。当她要去抱柴禾做晚饭时,忽然抬头看看天。那暗淡的、布满天空的云朵。使她心中一惊:哟,要下雨了她疾忙转回屋重,拿一张破席片,把那个比她身材高一尺的柴垛蒙上,又找两块半头砖压好,这才走进锅屋。
闪出光亮的地方突然送来一声猫叫:眯--
亚丽站起身来,向妈妈身边走去。
一个人影朝爸爸身边靠来,伸出脑袋瞅瞅爸爸,然后咳地长叹一声,又把身子移过去。后来,那个黑影递给爸爸一支香烟,爸爸对他点点头,低声说:谢谢亚丽立即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好人坏人?香烟有没有毒?她猛可地转过身来,从爸爸手里夺过香烟,捏得粉碎,而后,狠狠地朝着地面扔去。
爸爸在一个土台子上坐下,把亚丽揽进怀里。亚丽觉得这里冷气飕飕,四面黑洞洞的夜空里,好像有许多看不见身影的东西在睁着红红绿绿的眼睛看着她。她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恐怖的夜晚,如果不是坐在爸爸怀里,她准会被吓得大声地哭起来。她把身子朝爸爸靠得更紧了。爸爸以为亚丽冷呢,忙从脖子上解下围巾,裹在巫丽头一,然后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亚丽挨了一巴掌,头撞到书橱壁上,发出咚地一声响她猛转身,像被激怒了的一头小狮子,朝着青蛙眼扑了,过去。
妈妈侧过身,紧紧地拉住老瑞奶奶的手!
屋里,暗淡的煤油灯光,像一幅大灰纱蒙向四壁。屋内的物件,只能影影绰绰地看清。多么清贫的一个家呀外间,冲着当门,摆一层薄薄的麦草,外边拦一根碗口粗的木棍;草上一张烂去边沿的芦席,席上一条破旧的被子,那便是老爷爷的地铺,地铺外边,有一张方方的旧案板,那是老夫妻俩切莱、做饼用的;墙边,放两捆半干拉湿的茅草,是他们的烧柴。老瑞奶奶和妈妈坐的里间,靠墙一张小床,有两条腿是砖块顶替的,床前两只半人高的草囤,从草囤腰身的大窟窿看去,那里边是空空的;囤上横拴着一条绳,绳上倒挂着老两口几件破旧的衣服。
老瑞爷爷跟爸爸的谈话并不热烈,除了时不时地交换一下眼色外,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要谈,到一起来,仅仅是为了过过烟瘾。你瞧,老瑞爷爷把烟叶罐放在煤油灯旁,装满烟锅递给爸爸,爸爸抽完了,又装满烟锅还给老瑞爷爷。递来还去,各人面前早聚成小馒头似的一堆烟灰。
夜更寂静了,屋外的空气冷冰冰。
亚丽并不示弱,她挺挺胸脯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把青蛙眼推了一个趔趄。随后扑向书橱,大声说:不许动爸爸的书橱。不许动
妈妈也看见了光亮,她却装做没看见,说;哪里有什么光?我咋没看见呀!
亚丽心里一惊:难道到乡下连猫也喂不起了吗!她说:妈妈,我要带着狸狸。哪怕我饿着肚子,每天少吃一顿饭,也得喂饱狸狸说着,她紧紧地把狸狸搂在怀里。亚丽终于把狸狸带到原籍来了。
亚丽也插话说:奶奶,我们家有鸡蛋。这些留着给爷爷吃吧
老瑞爷爷仰起脸,问;亚丽,妈妈也来啦?亚丽点点头。
爸爸没有作声,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满面怒气。
爸爸痛苦地摇摇头。
妈妈推辞着说:婶,你和瑞叔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吃不到俺的东西,还总是想着俺。这鸡蛋算我给老叔的,你快收起来吧
妈妈不是对你说过,以后再去看吗。亚丽用深沉的语调说,爸爸身体虚弱,妈妈总是惦记着,你得让她放心呀!妈妈说,现在各地的坟全平了。爷爷的坟也没有了,你就别去了。
青蛙眼定了定神,望着亚丽愤怒的小脸,有点胆怯了。呆了半天,才把巴掌一扬,朝着亚丽打去:狗崽子,你胆子不小,造起造反派的反了滚
宋亚丽跟随着父母亲被遣送回原籍,像在梦幻中一般,已经度过了半年的岁月。
爸爸给亚丽扎好毛刷子。亚丽放下狸狸,急忙走进锅屋帮助妈妈做晚饭。
后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运动深入发展了,许多人被接二连三地抄了家。一天,一群拿着木棍的人闯进了亚丽的家:翻箱倒柜,砸盆摔碗。一刹时,把个小小而干净的家糟踏得狼藉不堪。亚丽知道爸爸最心爱的东西是他的书橱,便挺身站在书橱前,紧紧地贴住书橱的门扇。狸狸站在她身边,面朝外靠着书橱的一条腿。
爸爸听完亚丽的话,点点头,便挽着女儿的手,慢慢走回村里来。
青蛙眼狗急了,正想飞起脚来,把亚丽踢出门外。猛然间,觉得脚脖子疼,转脸一看,那只小黑猫正咬住他的脚脖子不放。他哎呀一声,抬起脚来:妈的,黑帮家里的猫也反动透顶。去你娘的一脚把小黑猫踢了三尺远。狸狸落地的时候,发出哇地一声尖叫,躺在那里不动了亚丽急忙奔向狸狸。可是,她的小狸狸,已经断了一条后腿,只剩下抽抽丝丝的一点气息了。亚丽痛心地哭起来。从那以后,亚丽便一天三餐嚼着馒头喂,夜夜搂着狸狸睡。狸狸虽然活下来了,可是,它的那条后腿再也接不上了。亚丽全家被遣送回乡的时候,爸爸对亚丽说亚丽,把狸狸送给邻居吧。往后咱们无法养活它啦
老瑞爷爷家的屋门一闪,送出一道微弱的灯光,随后老人响亮地应了一声:在这里
土改分配的时候,老瑞爷爷把没收地主的浮财全都分给了穷爷们,他只要了地主的三间看场草屋,就是现在他住的这个家。如今,这三间屋上的屋草已经成了灰色的泥饼饼,檐毛已经脱光,连那个薄薄的木板门也朽烂一光,被孝,木棍扎成的透风门所代替。土改英雄不仅一贫如洗,连呼吸也要受到管制了。
小黑猫轻轻地咪了一声,朝亚丽的胸脯扑过去。亚丽用热乎乎的腮,去亲亲地吻它。
正在亚丽心神不安的时候,只听得一个人粗声粗气地大叫了一声:宋玉,宋玉来了没有?
爸爸望着亚丽灵闪闪的眼睛,点点头。好,你去把梳子找来!
爸爸要去老瑞爷爷家坐坐,那是可以放心的。亚丽答应了爸爸,自己先回家去。
妈妈点点头,笑笑。
那人朝爸爸身边走近两步,撇着怪腔调,说:宋玉,你记住,以后不许乱说乱动,不能随便外出,走亲戚串朋友得先请假,批准了才许去,还有,以后每十天要汇报一次思想改造情况......
爸爸冷笑了一声,说:我倒希望你把我的话如实地向上级反映反映到越高级的地方越好,最好能到中央。你想怎么样?那人说,你的案子是铁案,永远也别想翻天!
南大场,是一片空旷的打麦场,离村予有一百多米。大场四边,有几堆黑魃魑的柴草垛,靠路的一边,有四五棵像小砂缸一样粗的柳树。黑暗中,只见婆娑的树梢,灰蒙蒙地影着半拉天。大树底下有几个黑影,从那一闪一闪的星火光亮中,可以猜得出那是坐着的人。大家谁都不说话,各自沉默着。
小黑猫终于又咪了一声。
爸爸点着头,说:大叔,我能顶得住。毛主席叫百家争鸣,争鸣不会有罪。有一天,我的事会弄明白的。听着爸爸跟老瑞爷爷的对话,亚丽心里很高兴。她拉着妈妈的胳臂,翘脚把嘴巴对着妈妈的耳朵,低声问:妈妈,你听见爸爸的话了吗? 听见了妈抚着她的头,说一家人离开了老瑞爷爷的家,绕着一条道奔家里走去。刚到一个汪塘边,忽然发现前面有两个小小而暗暗的火光,一明一灭。亚丽紧紧地靠在妈妈身边,胆怯地低声说。妈妈,前面......
然而,她也发现,这些最穷最穷的人,大多是最有深厚情谊的人。她抱住老瑞奶奶给的几只鸡蛋,觉得每一只都有千斤重,是天下最贵重、最有意义的礼物。
亚丽说:爸爸,不怕。不管到什么地方,我还是一天三顿嚼馒头喂它
天空漆黑,风从树梢上吹过,发出吱牛牛的响声;几只狗在村边打架,发出汪汪的嚎叫声。亚丽觉得头顶冒凉气,心也急急地蹦跳着,她紧紧地偎着爸爸,爸爸用胳臂把她揽在腋下。
亚丽摇摇头,瞪起了眼睛。
妈妈对亚丽说:好孩子,把狸狸给别人吧!你不是很喜欢它吗,你得爱惜它的小生命呀!
爸爸问道:开什么会?
还没等爸爸把话说完,那人气急败坏地咋呼起来:甜你说什么?你是什么身份?你是五类分子!是专政对象我们对你是管制,你得老实二点
爸爸说:不用了,我坐一刻就回去。你先看看书吧亚丽迟疑了一下,才哎--了一声,转身走了。妈妈一见亚丽自己回来,便惊讶地问遭:爸爸呢?亚丽抽一口气,说。爸爸到老瑞爷爷家里去了,叫我先回来告诉你一声,他一刻工夫就回来。
爸爸没有回家,却漫步朝田野走去。亚丽的心跳了。爸爸,咱们回家吧!四周黑洞洞的,我怕!、爸爸弯下腰,捧着她的小脸说;不怕,爸爸在你身边呢?
爸爸指着一条低矮的长凳子对亚丽说:亚丽,你过来,把你的书包也拿来,让爸爸看看你的作业
妈妈紧紧地皱着眉,又问:.你是从老瑞爷爷家里来的?你把爸爸送到老瑞爷爷家了?
爸爸给亚丽梳着头,亚丽抚摸着狸狸。
妈妈一边疾忙拉着她冲出屋门,一边说;傻孩子,咱们怎么商量的?你:畚了?你怎么能离开爸爸,自己回来呀!娘儿俩在漆黑的夜里,走在坑坑坎坎的路上,高一脚、低一步地奔老瑞爷爷家走去。
只鸡蛋,朝妈妈怀里塞去。一边塞,一边说:拿着,东西不算什么,也是老婶的一片心意。一早一晚地贴补她爸爸点,生就的弱身子......她又揉起眼来。
本来,亚丽认为公社来的,一定是一位理论水平很高一要比爸爸高得多--,革命性最强的人,说出的话必定会使爸爸心悦诚服。现在,原来说话的还是那个造反派头头高月生。她马上想起了第一次见高月生的情景:遣送他们回原籍的那一天,就是这个高月生--喧胖胖的高个子,穿一件褪成灰白色的军上衣,戴一顶半旧的军帽,帽上还钉一枚红五星。他围着汽车团团打转,笑脸朝着押送爸爸的杠子队。好像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是他的顶头上司。宣布爸爸罪行的大会开始了。高月生两手卡腰,站在一个胸佩群专符号的人身旁,就像戏台上大官的狗腿子,不住地点头、哈腰。今天,他竞也像个人似的,神气活现起来了。呸亚丽恨透了这种人。
爸爸过去经常谈到老瑞爷爷,说他是农村的工作模范,农业合作化的带头人,家乡第一个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多次到县里、省里参加农业先进单位代表会。爸爸还说,老瑞爷爷得的奖状,要比亚丽得的三好学生奖状多十倍还不止。然而,最使亚丽印象深刻、也是最使她对老瑞爷爷崇拜的,是老人曾经以人民公社带头人的身份,到过北京见过毛主席!不过,这些美好的事情和亚丽眼前所见的事实,相距是那么遥远。报纸上天天宣传的形势大好,农业连续十年大丰收,这难道是真的吗?
刚望见老瑞爷爷的屋山影,亚丽就高声喊道:老瑞爷爷,老瑞爷爷!我爸爸来了吗?
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