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耳大爷,今天很温暖最适合散步了。”
牛河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礼拜一的早晨八点过后,那时天吾已经坐在了开往馆山的特急列车上,为了弥补睡眠不足而深深睡去。牛河在相机前坐下,等待天吾离开公寓前往补习学校。可是当然没能见到天吾的身影。时钟指向午后一点牛河放弃了。到附近的公用电话给补习学校去了电话,询问还进不进行今天预定的川奈先生的课。
礼拜一天吾有好几节课。牛河提前给补习学校打过电话确认了。是的,川奈先生的课下周开始按照课表进行,负责的女性这么说。很好。天吾明天开始终于回归到了日常的作息。从他的性格来看,恐怕今夜不会出远门(如果这时尾随了天吾的话,牛河就会知道他去四谷的酒吧和小松见面)。
不知是谁在一瞬间勒住了牛河的脖子。没有给他机会发出叫声。牛河脖子上的肌肉能感觉到,那是长期训练过的强韧的男人的肌肉。那手臂勒的紧紧的,如同老虎钳一般向上拉扯。男人一言不发。也听不见气息。牛河在睡袋里弯曲身体,不断挣扎翻滚。在尼龙的内袋里两手不停的抓挠,两脚乱蹬。使劲的想要发出喊声。可是这些行为都没有如愿。对方一旦在榻榻米上固定姿势,之后就只需一动不动,阶段性的加大手臂的力量。非常有效果。与此同时牛河的气管被压迫着,呼吸也渐渐细不可闻。
可是这并不是在做梦。现实中发生了什么。枕边有谁在。牛河能感到这个气息。黑暗中浮起淡淡的黑影,那是在俯视牛河的脸。背肌变得僵硬了。一秒的几分之一的时间内意识再次编成,他反射性的想要拉开拉链。
气管的每个角落都被塞住了。一切的空气都不能进入。虽然肺部誓死寻求着新鲜的氧气,却怎么也找不到。能感觉到身体和意识分割开来。身体在睡袋里是一方面,他的意识却被拉拽向了粘糊糊沉甸甸的空气层中。双手和双脚急速的失去感觉。为什么呢,他在稀薄的空气里询问着。为什么我必须在这么难堪的时刻,以这么难堪的样子死去呢。当然不会有回答。终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天花板上落下,包围了一切的一切。
如果这个女人不是青豆的话,牛河等着派端上来的时间里对自己说道,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和青豆见面。
星期日的傍晚,六点十五分时天吾出现在了公寓的玄关。走出去之后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四下张望。从右到左,然后从左到右的移动着视线。看着上空,看着足迹。可是在他的眼里没有任何和平时不同的景物。然后快步的走到街道。牛河从窗帘的缝隙间看着这一切。
牛河大概在那里待了十五分钟。他靠在扶手上,几乎一动不动,让自己适应这幅景象。像是慢慢花着时间让身体顺应水压变化的潜水员一样,将身体沐浴在月亮散落的光辉里,浸染肌肤。这么做是很重要的,牛河的本能告诉着他。
首先假定那是青豆。
牛河这次没有跟在天吾的身后。没有带行李。他那两只大手插在卡其布裤的裤兜里。高领的毛衣外面,是穿旧了的橄榄绿灯芯绒上衣,头发造型恶劣。上衣的口袋里装着厚厚的文库本。大概是打算去附近的店里吃东西吧。就这么由他去就好。
重回意识的时候,牛河已经在睡袋的外面。双手和双脚都没有感觉。他知道的是眼睛被蒙住了,脸颊上有榻榻米的触感。已经不再被勒住喉咙了。肺部发出像风箱一样的声音收缩着吸入新鲜的空气。寒冷的冬天的空气。获得了氧气而制作出新的血液,心脏将这鲜红温热的液体全速输送到神经的末端。他不时激烈的咳嗽,集中所有的神经呼吸。终于双手和双脚徐徐地恢复了直觉。耳朵里也能听见心脏坚硬的跳动声。我还活着,牛河在黑暗中想。
“毛先生(那个男人的发型和毛泽东很相似)工作辛苦了。”
牛河有气无力的脱掉裤子和毛衣,只穿着长袖衬衫和棉毛裤,钻进了睡袋里。然后将身体蜷成一团睡着了。睡眠极其的深,几乎接近于昏睡。睡到一半的时候,似乎感觉听到了敲门声。可是意识的重心业已转移到了别的世界。事物也不能很好区别。勉强加以区别的话全身都会紊乱。所以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再去寻求那个声音的意义,再次沉浸在睡眠深深的泥沼里。
八点牛河穿上外套卷上围巾,深深的拉下针织帽,观察着四周快步离开了公寓。这个时间天吾还没有回家。就到附近吃饭来说,时间有点长了。离开公寓的话也许会和回来的天吾碰个正着。可是不管是冒着怎样的危险,今夜的这个时刻牛河也要外出,还有没有完成的事。
家里人去世?说起天吾的家里人就只有NHK收费员的父亲。那个父亲进了远处的疗养所。天吾为了照顾他而暂时离开了东京,两天前才刚刚回来。那个父亲死了。因为这样,天吾再次离开东京。恐怕是在我睡熟的时候离开的吧。真是的,我怎么会睡的这么死呢?
十点过后继续在相机前监视着,自从那个女人离开后,没有一个进出公寓的人。像是因为不上座而取消的公演,被任何人遗忘抛弃的舞台一样,玄关空无一人,四下一片寂静。天吾是怎么了,牛河歪起脑袋。就他所知,天吾这么晚还在外面的情况很少见。明天开始明明还有补习学校的讲课。或者是在牛河外出的时候已经回家,然后早早的睡了吗?
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黑暗。想看看时间回过头去,钟却不在本应该在的地方。牛河一瞬间混乱了。为了在黑暗中也能马上确认时间,睡前他一定会确认闹钟的位置。那是常年养成的习惯。怎么钟不在了呢?从窗帘的缝隙中漏下了一些光亮,却也只能照亮房间的一个小角落。周围都被包裹在午夜的黑暗之中。
深绘里的目光让牛河紧张起来。即使是在照片里,那个少女从正面一直看着牛河的脸。没错,牛河想。她是知道的,牛河在那里,监视着自己。空怕也知道用隐藏相机拍照的事。她那一双澄澈的目光是这么说的。那曈昽像是将一切都看透了一般,绝对不宽容承认牛河的行为。那份笔直的视线毫不留情的刺穿了牛河的心。让他对自己干下的事完全没有辨明的余地。可是同时,她却没有对牛河定罪。也没有轻蔑。某种意义上,那美丽的眼睛宽恕了牛河。不,也许不是宽恕,牛河重新想。那眼神看起来毋宁于怜悯着牛河。知道了牛河行为的不净之后,给予他的怜悯。
“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男人的声音说道。简直像是看穿了牛河的心思一样。
可是太阳落山后也没有见到【谜之女郎】的身影。只有老熟人们午后出去买东西,傍晚出去散步,下班回家的人们带着比离开时更为疲惫的脸回来。牛河用眼睛追视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没有按下相机的快门。除此之外都是无名无姓的过路人。为了解闷,牛河还擅自取了外号来称呼他们。
也许我该告诉天吾这件事。他当然有知道事实的权利。可是他说不愿意从像我这样的人的嘴里听到母亲的事。所以没有说。没办法。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牛河到车站前的冲印店,递给店员五本三十六张胶卷。然后带着冲印好的胶卷进到附近的家庭餐厅,一面吃着咖喱鸡一面按照日期看着。几乎都是司空见惯的住户的脸。能让他多少感到有兴趣的,只有三个人的照片。深绘里和天吾,还有昨夜离开公寓的谜之女郎三个人。
牛河将刚才看见的情景在脑海中再现。身高在170厘米左右,纤细的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哪一件着装都奇妙的崭崭新新。年龄恐怕在二十过半到三十岁。头发放在衣领里,看不出长度。因为膨胀的羽绒夹克也看不清身材。从腿的样子来看应该很瘦。姿势良好而轻快的步伐,宣示着她的年轻与健康。大概日常也在做些运动吧。这些特征哪条都和他所知道的青豆相吻合。虽然没有确证那个女人就是青豆。不过她像是戒备着被谁撞见。紧张充满着全身。如同怕被狗仔队追踪的女明星一样。可是就常识来说,很难认为被八卦杂志追着跑的大牌女星会出现在高圆寺的破烂公寓里。
这家伙是专家,牛河想。必要时能毫无犹豫的结果人的性命。为此不断积累训练。是【先驱】派来的人吗?那些家伙决定对我进行处分了吗?断定我已经不再有用处、是个障碍般的存在了吗?我还差一步就追踪到青豆了。牛河想要发出声音告诉那个男人。请先听听我说的话吧。可是却发不出声音。那里没有能使声带震动的空气,舌头和喉咙像是石头一般坚硬。
不管怎样,即使天吾不在,也只能继续监视这间公寓。牛河对自己说道。昨夜看见了疑似青豆的谜之女郎。虽然没有确证那就是青豆本人,但是可能性极其的大。这个歪斜的脑袋是这么告诉我的。外表虽然不怎么样,可那里有着最新锐雷达的敏锐触感。而且如果那个女人是青豆的话,她最近肯定会再来拜访天吾。天吾父亲去世的事,她还应该不知道。这是牛河的推测。天吾大概在夜里被告知,然后早晨出门了。而且两个人像是没有取得电话联系的样子。不管怎样她一定会再来这里的。她有即使是冒着危险,也必须特地来到这里的重要的事。而且这次,不管怎样都要找出她的去处。为此需要绵密的做好准备。
“没下巴女士,又是买东西吗。今天晚饭的内容是什么呀?”
看着她的眼睛,还能感觉到肋骨间针刺一般锐利的痛。才想到自己是这样一个歪斜丑陋的东西。但是没有办法,牛河想。因为我实际上就是歪斜丑陋的东西。可是即使如此,深绘里瞳孔中浮起自然,而且透明般怜悯的颜色,还是深深的浸染了牛河的心。告发也好,蔑视也好,痛骂也好,定罪的话也都好。就算是用棒球球棒狠狠的殴打也行。这些都可以忍耐。可是只有这个受不了。
不是看走眼了,牛河想。他叹口气,轻轻摇头。也不是做梦,也不是错觉。大小两个月亮,在叶已落尽的榉树上清晰的漂浮着。看起来这两个月亮像是在等待牛河的归来,从昨夜起就一动不动似的。它们是明白的。牛河回到这里的事。它们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周围一片沉默,饱含着暗示的沉默。然后月亮们,向牛河寻求着,共有这一份沉默。这件事对谁也不能说噢,它们这么告诉牛河。落上淡淡薄灰的食指轻压在樱唇上。
之后牛河看着【谜之女郎】的照片。照片有三张。棒球帽,黑边眼镜,卷到鼻子的灰色围巾。五官不清楚。哪一张照片的采光都很弱,再加上棒球帽帽檐的阴影。可是这个女人却和牛河脑中想象的青豆的形象完全吻合。牛河拿着三张照片在手里,像是在确认扑克牌似的反复观察。越来越觉得这个只能是青豆。
牛河坐在相机前思考着,却没有想到一个能说得通的推论。那个女人的行动——似像非像的变装后,从躲藏的家里出来特地走到公寓——完全不符合牛河知道的青豆的性格。她应该是更慎重更警惕的。这让牛河的头混乱起来。也许是自己将她带到这里的可能性,完全没有出现在牛河的脑中。
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个世界存在着两个月亮的秘密,某种程度上能加以解密也未可知。牛河非常想要知道。不,这不过是次要的案件。我的工作不管怎样,首先是找出青豆潜伏的地方。然后漂亮的将她双手奉送给那个令人反感的二人组。月亮有两个也好,只有一个也罢,对我并不实际。不管怎么说,我是作为我的强者。
也许是我看两个月亮看的太久了,牛河这么想。也许是月亮太过深入皮肤了。大小两个月亮模糊的残像还存留在他的视网膜上。那昏暗的轮廓麻痹着大脑中柔软的部分。和一种蜂刺在毛虫后加以麻痹,在其体表产卵一样。孵化后蜂的幼虫不消动手就能吸取眼前的营养,只要活着就贪婪的吃个不停。牛河皱起脸,将不详的想象从脑中赶走。
牛河被放到在榻榻米的地板上。两手别在背后,用像柔软的布似的东西捆绑着。脚腕也被绑着。这是不太坚固却非常上手而有效的捆绑方法。除了滚动之外身体不能做出任何动作。对于自己还活着并且呼吸的事,牛河感到不可思议。那并不是死。虽然十分痛苦接近于死,却还并不是死。喉咙两侧尖锐的剧痛还像瘤子一样残留着。尿液浸在内裤上开始变冷。可是那绝对不是令人不快的触感。毋宁说是让人欢迎的感觉。痛和冷,是自己还活着的标志。
记忆在他的脑海里转个好几个拐角,在穿过几个标志建筑,一阵迷茫之后,终于到了儿童公园。昨日强劲的北风业已停止,十二月里难得的温暖夜晚,晚上的公园里还是空无一人。牛河再一次环望四周,确认过没被谁盯着之后,爬上了滑梯的阶梯。在滑梯的顶端坐下,背靠在扶手上,仰望着夜空。大致和昨夜相同的位置上浮着月亮。三分之二大的明朗的月亮。四周一丝云也不可见。然后在那个月亮的边上,并添浮着的是多少形状歪斜的绿色的小月亮。
不管怎么样,明天到车站前的冲印店去,把拍过的胶片都冲洗出来。那里应该拍下了谜之女郎。
“川奈先生的讲课今天暂停。昨夜,家里人突然不幸去世。”接电话的女性说道。牛河道谢挂断了电话。
比起来天吾是个远远轻松的对手。照片中的他站在玄关,视线向着这边。和深绘里一样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可是那眼里什么都没有。他那无垢而无知的眼神里都没有发现窗帘的阴影里隐藏的相机和牛河的身影。
之后有个歪斜脑袋的小个子男人站起身来爬下滑梯,难以名状的思虑夺取了他的意识,步行着返回公寓。周围种种的风景感觉多少和来时有了一些变化。也许是月光的缘故,他想。月光将事物的映象稍稍改动。正因为这样好几次拐错了弯。进玄关之前抬头看着三层,确认天吾的房间窗户里没有点灯。大个子的补习学校老师还没有回家。好像不是去了附近的店吃饭。也许是在哪里和谁会面吧。可能对方是青豆。或者是深绘里也说不定。难道我错过了重要的机会。可是现在想来也是于事无补。尾随天吾外出实在太过危险。哪怕一次被天吾看见自己,狼和孩子可就都没了。
十一点牛河继续监视着玄关。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喝了保温壶里的绿茶,吃了几块饼干,吸了一根烟。在洗漱间刷牙后,试着伸出大大的舌头照镜子。好久没有看看自己的舌头了。那里生着像苔藓一样厚厚的东西。而且和真的苔藓一样带着一些绿色。他在灯光下仔细的查看着苔藓。令人作呕的东西。而且坚固的附着在舌头表面,怎么样也弄不下来。这样下去也许我会成为苔藓人也说不定,牛河想。从舌头开始全身这里那里的皮肤都长出苔藓。像是在沼泽地里度日的乌龟壳一样。光是想象就让人心情灰暗。
桃子派远比预想的要好。又酥又脆的皮上,放着甜蜜多汁桃肉。当然是罐头的桃子,可是作为家庭餐厅的甜点来说绝对不坏。牛河漂亮的吃完了派,喝干咖啡,带着满足的心情离开了餐厅。顺路去超市买了三天分量的食品,回到房间再次在相机前坐下。
不管怎样天吾已经成为孤独一人了,牛河想,本来就是孤独的男人,现在更为孤独。完全是一个人。母亲在他两岁时在长野县的温泉被勒死。杀人犯现在也没被捉住。她抛弃了丈夫,带着还是婴儿的天吾和年轻男人【逐电】。【逐电】是个很古老的词。现在几乎没有任何人会说这样的词。但是却很贴合这样的某种行为。为什么那个男人要杀掉她呢,原因不明。真的是那个男人杀的也不清楚。在旅馆的一个房间,女人在夜里被睡衣带子勒死,一块的男人也不见了踪影。怎么想那个男人都很可疑。就是这样。父亲接到联络从市川赶来,领走了丢在那里年幼的儿子。
哎就这样吧,牛河对自己说。没必要老老实实的等着天吾回家。什么时候回来,是那个男人的事。反正回来也会马上睡觉。而且除了这间公寓,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回去。大概。
牛河不出声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考虑和舌头有关的事,关掉了洗漱间的灯光。在黑暗中悉悉索索的脱掉衣服,钻进了睡袋。拉上拉链,像虫子似的蜷起身体。
他叫来侍者,寻问今天的甜点有什么。侍者回答有桃子派。牛河点了那个和咖啡的续杯。
牛河注意到心脏剧烈的跳动。为了将分泌的肾上腺素输送到全身,心脏拼命的活动着。鼻孔呼吸的气息也乱了起来。像是做着令人兴奋的栩栩如生的梦,然后中途醒来一样。
她是为了和天吾见面而来的。可是天吾现在外出。房间的灯还灭着。青豆来找他,没有回应就放弃离开了。也许那远处的两次门铃就是。可是就牛河看来,这又是一个说不通的事。青豆作为一个被追踪的身份,为了躲避危险应该尽可能的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生活着。如果想见天吾的话,首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在不在才是通常的做法。这样的话就不用冒着无谓的危险了。
不久穿着黑色羽绒夹克的女人离开玄关。一次都没有见过的女人。她用灰色的围巾遮住脸庞。戴着黑边眼镜和棒球帽。这是为了避人耳目,遮住本来面目的打扮。空着两只手,步伐很快。步幅也很大。牛河神经反射的按下开关,自动拍照相机拍下了三次。他想必须弄清楚这个女人的去处。可是还没站起身来时女人已经离开小路,消失在了黑暗中。牛河皱起脸,放弃。就那个走路方式,现在穿上鞋去追也追不上的。
时钟指向十点时,牛河注意到了自己深深的疲倦。他感到几乎睁不开眼睛般强烈的睡意。晚上发困对牛河是很难得的。平常的他如果有必要,什么时候都能醒着。可是就只有今夜,睡魔如同古代棺材的石盖一般毫不留情的压在他的头上。
那是仅有的一点时间里发生的事。那个早上深绘里现实看了一会电线杆的上面,然后快速回头盯着牛河躲藏的窗户,直直的看着隐蔽照相机的镜头,越过镜头凝视着牛河的眼睛。然后快步离去。时间冻结,之后再次启动。最多不过是三分钟。这样短的时间里,她却角角落落看遍了牛河其人的灵魂。正确的看穿了其中的污浊和卑劣,给予无言的怜悯,然后消失了踪影。
从窗帘的缝隙中监视着公寓的玄关,不时在日光中靠在墙壁上睡了几次午觉。可是牛河不是特别在意这样的事。睡着的时候应该也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的事。天吾因为父亲的葬礼离开了东京,深绘里也不会回到这里。她知道牛河在监视。那个【谜之女郎】在白天造访这里的可能性很低。她警惕颇深的行动。开始活动也要在四周昏暗之后。
在这样绝望的状况中浮现在牛河脑海里的,是这个男人怎么进到屋子里来的疑问。门锁缩上了。从里面还挂上了链条。窗户也关的万无一失。可是怎么会进到房间里来的呢?插进钥匙的话一定会发出声响,听到那个声音,自己一定会醒过来的呀。
之后的事慢慢考虑就好,不要抱着多余的想法。牛河无意识的眺望、观察着这两个月亮。大的黄色月亮,小而歪斜的绿色月亮。他自己还没有适应这幅光景。就这么接受下来,他对自己说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解释不了。可是现如今不是深入探寻这个问题的时候。该怎么应对这个状况,才是这个时候的问题。首先必须抽出逻辑整个接受这幅光景。事情从这里开始。
牛河回到房间,脱下外套围巾和帽子。在厨房打开咸牛肉的罐头,夹在小甜面包里,这么站着吃了。喝了不冷不热的罐装咖啡。可是哪个吃起来都没滋没味儿。虽然有吃进东西的实感,却没有味觉。其中的原因是在食物那方面,还是在自己这方面呢,牛河无法判断。或者是映照在瞳孔深处的两个月亮的错。什么地方的门铃响了,能微微听到钟琴的声音。不久之后门铃第二次响起。可是他没有在意。又不是这里。是在远处的什么地方,恐怕是其他层楼的门吧。
天吾和小松分开回到家是在牛河深深睡去的三十分钟之后。天吾刷牙,将沾满烟味的上衣挂到衣架上,换上睡衣睡着了。凌晨两点电话铃响,被告知了父亲的死。
牛河在那里坐下,各个角度活动着脸上的肌肉。那里有什么不自然的感觉,以防万一再次确认和平时的不同之处。没有发现不自然的地方。好也罢坏也罢就是自己平常的脸。
牛河将自己看做是个现实主义的人。而且实际上他就是现实主义。他追求的不是形而上学的思想。如果那里实际上存在着什么的话,道理上说不通也好,逻辑不能通用也好,只有将其首先作为一个现实接受。这是他基本的思考方式。不是因为原则和逻辑的存在才有的现实,首先现实存在,之后才产生了相应的原则和逻辑。所以天空上并排浮着两个月亮的事,牛河下决心首先将其作为事实接受。
吃罢三明治,喝完了咖啡,为了让脑子回到现实相位,牛河慢慢的抽了一根烟。自己在这里必须干些什么,也在脑子里再次确认。然后走到窗边在相机前坐下。打开电暖炉的开关,在橙色的光前伸出两手取暖。礼拜日的晚上九点前。几乎没有进出公寓玄关的人。可是牛河还是想要确认天吾回家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