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了西瓜奶昔,顺便也说一下乳酸菌饮料“可尔必思”。我从前便非常喜欢可尔必思,没有可尔必思的夏天不像夏天。阴凉微暗的厨房,窗外,天空的颜色仿佛雷阵雨顷刻就要浇下来似的。院子里的树叶,关冰箱门时发出的声音,光着脚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走路的感觉。围绕着可尔必思的这些光景,记忆中那两手捧着大杯子神气活现的小孩确实是从前的我,但无论如何又只能看作他人。
解放感突然袭来。当男人从视野中消失的一刹那,是多么轻松,多么孤独,然后又是多么安心。
理所当然地,你愤怒之极:“没想到你竟这么爱哭!”在回家的路上,你是这么说的吧。如今旧事重提,就好像是辩解,有点儿难为情,但我觉得那和“爱哭”是两码事。绝对不同。坐在那里的倘若是我的恋人与他的太太和孩子们(那家的孩子也十分可爱),我想我是绝对不会哭的。何止如此,没准我还会特意去捕捉他的视线,向他莞尔一笑。
在那里,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西瓜奶昔这样的饮料。那是自初夏开始,在整个夏季出售的色彩鲜艳(介乎深粉和红色之间)的饮料。不过与这鲜艳的色彩相反,味道含糊不清、模棱两可。那淡淡的甜味和瓜类特有的水分过多的清香,总觉得有点儿感伤,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于是整个夏天出入那里,去喝西瓜奶昔。
尽管如此,这本书的主角小毛驴是一头完美的动物。没有欲望、温和、纯洁,像常人一样会疲劳,稍稍有些悲哀。并不具有某种象征,始终是一头具象的毛驴。
尽管如此,数日之后,渐渐开始习惯起来,在寺院中还交上了朋友(那是悬挂在洗手间里的圆形除臭剂。粉红和绿色这浓艳的色调在单调的世界里格外醒目,我对来自世俗世界这个共同点有强烈的亲近感),在经书中也发现了喜欢的短句,跟玩百人一首时遇上擅长的诗句一样,我大声朗读那个部分(徒然活至百岁乃可恨之岁月也、可悲之岁月也)。随后,与行脚僧们也成了好朋友。
我希望有一座连接现世与彼岸的石桥。一座形状平缓的拱桥,全长约十五米,宽约二点五米,栏杆还是华丽的朱红色为好。桥畔当然得有柳树,美丽的浅绿随风摇曳。若是太安静,便有点儿可怕,所以,在桥两边都排列着酒馆和餐馆就好了。空中弥漫着烤鸡肉串的气味。最好是来往行人川流不息,一派繁荣的景象。
独处的时候
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只有一个人,是一位叫俊英的戴眼镜的行脚僧。从外貌看,俊英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一旦说起话来,认真劲儿比外貌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他便爱发难,故意问些这样的话:和尚就一定能上天堂吗?这么认真修行,可假如还是下了地狱,该如何是好?
音乐不断地响着。旋转木马的音乐为什么总是这般忧伤呢,仿佛是用损坏的乐器在演奏似的。木马在一上一下的同时不断地旋转。与男人邂逅已经三年有余,经历过疯狂的恋爱,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如实描摹。
我说啊,拉尔夫,夫人有夫人的特权。这不是诡辩,有些东西是不可侵犯的,挣扎也无济于事。但是反过来,情人也有情人的特权,固然不可能更换角色,但各自必定都有存在的价值,好比米饭和点心。大家都不打算认可这一点,其实真够滑稽的。
这里有“傍晚的游戏”、“无花果”、“自由”、“恋人”。有“孩子与水”、“面包”、“友情”和“后院的树木”。有“水井”、“杏果”、“夏天”、“小河”、“星期天”、“暴风雨”和“收获葡萄”。还有“月亮”和“喜悦”。有“年幼的女孩”和“十月的下午”,有“古老的墓地”和“惊奇”,也有“清澈的夜晚”。既有“生孩子的犬妈妈”,也有“逃跑的公牛”,还有“白色的母马”和“年老的驴”。有“神经错乱”、“白痴之子”和“肺病的女儿”。既有“钟楼”也有“死亡”,总而言之,是无所不有。
于是,我认识了四位行脚僧。第一印象糟糕之极,他们简直像体育教师一般。解脱也罢静谧也罢,根本无从谈起,我当时大为震惊。他们是用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怒斥人啊。我心想,怎么会是这样!但为时已晚。我按照指示把携带物品寄存好,然后在宣誓书(似的东西)上签了字,便孤零零地站在空旷单调的空间里,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犹如在七夕那天重逢的织女和牛郎,道声:好久不见了。问声:你好吗?这么寒暄着,我和死去的人搂着肩膀钻过酒馆的门帘。家家酒店都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恰是掌灯时分,黄昏和夜晚之间的这段时间为好。夏天有萤火虫在飞舞,凉凳摆了出来。远方焰火高高升起,倒映在冥河之上,异常绚丽。
若是菩萨的尊意,我心甘情愿。我正期待着诸如此类的台词,却见俊英满脸困惑,反问我:你怎么想呢?你认为我会上天堂吗?那认真的眼神使人心头一阵紧缩。
我还要把自杀的登枝喊到桥上来,因为我有话要跟她说。
如此说来,从前,由父母带着去游乐园游玩,也是一个人去骑旋转木马。虽然还有马车,但我选择的总是马。父母站在栏杆旁,如同现在男人所做的那样。
“地狱。也许吧。”
多保重。代我向艾莲及她幼小的儿子们问好。
每转一圈,内心便静静地清晰起来,我知道,自己又到了孑然一人的时候。 致拉尔夫
与其说是故意发难,不如说有些无地自容,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那又怎么办呢?若是你这么问,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爱一个人。把爱一个人这种单纯的感情分门别类,逐个冠上婚外恋啦、游戏啦、出自真心啦之类的帽子,怎么看也是一派胡言吧?的确如此,你一定会这样回答。
你好吗?在做些什么?东京的雨下个不停。我们好久没见了,上次通电话是什么时候?和艾莲相处得还好吗?我依然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尽管如此,还是在认真工作(眼前浮现出你说不可能的笑脸)。
我说啊,拉尔夫,我觉得“婚外恋”可能就是那么回事。虽然对本人而言,那既不是坏事也不悲哀,然而,倘若撇开伦理的屏障,偶尔站在篱笆外边去观察的话,婚外恋这东西,恐怕还是屹立在那莫名其妙地让你一下子泪流满面的地方,你说是吗?
木讷的巨汉道辉,动作漂亮的小个儿一隆(他总是十分冷静,只有他从不怒斥人,所以我最喜欢他),还有急性子的天真。天真总训斥我擦地板不够用力,这人擦地板的功夫真是了得,那健壮的腿和腰超乎常人。只要一个个分别去观察他们,便会发现大家其实都是好人。
音乐响起。木马开始旋转,一点点地,速度逐渐快了起来。游客只有我一人,暗淡的景色向身后流去。在这空旷凄凉的地方,我和马匹勇敢地向前,将站着的男人留在那里。
有时,我们去散步。
音乐响起,木马开始旋转。陡然产生的孤独牢牢印在我的体内。那种自由,那种不可思议,虽然有些不安却又轻松。转了一圈,父亲和母亲笑着向我挥挥手。我也回应他们,但只是一瞬,他们旋即又消失在了后面。父母当然不会知道那一瞬间浮现在我脸上的表情。
“可以骑一下吗?”
转了一圈,看见男人站在那里。我微笑着轻轻地挥挥手。男人立即和景色一起消失在后面。
在《痴情》这部电影中,有一句台词:“这就是人生,去编织美丽的回忆吧。”这是母亲对飞蛾投火般坠入婚外情的女儿说的话。我喜欢这部高质量的电影,在桥上拥抱和在机场相会的场面是那么幸福,我总会轻轻啜泣,甚至觉得窒息。你应该明白吧?刹那之间汹涌而至溢满胸间的幸福,那种彻底割断前后关系、简直就像只将那一刻抽取出来、经过净化的转瞬即逝的幸福。
那是静静地放飞心灵的人的视线,是只有默默承受了绝望和孤独的人才拥有的、像水一般透明安静的视线。
《小毛驴和我》是我所知的唯一一本用文字做到这一点的书。它不扩大不缩小,不浓缩也不稀释,把世上所有的善与美都记录下来。
若是绘画就不同了。微小的东西可以保持原来微小的状态。我时常向往这种近乎洁癖的干干净净。
冬末之际,不仅寒冷,外加气候还恶劣。连日来阴云密布,老天爷每天无数次地,一心血来潮便淅淅沥沥落下冰冷的雨。此地是巴黎,我和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在一起。
说起来,真怀念那段时光。那时,不管我还是你都处于热恋中,双方的恋人都有家庭,我们互相安慰:这不成问题。我经常到恋人的家中吃晚饭,现在想来不知该说是大胆还是厚颜无耻。那位太太厨艺真够好的,如今我还经常做从她那里学来的菜。
我想,我要是也有一头小毛驴该多好啊。小毛驴、后院、无花果树、散步的小道、休憩的小丘,还有一眼小小的清凉的泉水。那样的话便可以不写小说,在“无限的、和平的、广阔无垠”的黄昏世界里,心情舒畅地生活起居。我喜欢善与美。 虚与实
然后我要和杜克会面。朱红栏杆的拱桥与杜克大概非常般配。杜克一定会英姿飒爽地飞奔而来,脸在我的脚上蹭来蹭去。杜克活着的时候身上臭臭的,不过现在大概散发着天国的芳香吧。
不久我还会去纽约玩,给你带上你爱吃的鹤屋八幡鸡蛋饼干。在卡屏咖啡馆,我们一边吃早午餐一边来聊聊新的恋情。让我们抖擞精神开怀大笑,互道:“咱们俩都别泄气!”然后再去深夜的公园大街骑车漫游。这一次,我不会再在中途抱怨“好累啊”。
我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我无法相信,这个人不是因为我,而是在为我悲伤。那是个极大的冲击。
如同你嫂嫂曾经指出的,我们可能过于相信恋爱了。不过,就算是那样,我却是死心塌地愿意相信。我希望不是决定要爱这个人才去爱,而是因为无法不爱才去爱。正因为这样,即便恋爱走到了尽头,也可以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大约一周前,与朋友边吃串烤猪排边聊这个话题。那位朋友是单身,从来没有与已婚女子恋爱过,他说自己结婚后,决不与妻子以外的人相恋:“总而言之,这是意志的问题。”或许的确如此,但如果那样,我一定会因为恐惧无法成为人家的太太。不是吗?婚后几十年的时间里,倘若丈夫没有与其他女子相爱,是因为他的意志力,那我就得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了。这个人每天回到我身边是因为坚强的意志,可能不是因为爱我。一想到这儿,我便分分秒秒都忐忑不安。我想我会因为担心、因为焦虑而濒临死亡。在每分每秒都感到不安的状态下生活几十年,你觉得这真的可能吗?如此痛苦的事情,大家怎么能够做到呢?若是恋人,当那人来玩时,我至少可以知道他是来找我的,对吧?我可以想着,真开心啊,并与他相拥在一起,对吧?
接到写关于“婚外恋”题材的要求,我立即想起了你。记得那时我们曾经整夜整夜地谈论这个问题。还记得吗?我热心地解释“婚外恋”这个词特有的令人讨厌的微妙感觉,而你说出的,比如桃色事件啦恋爱冒险啦,净是些令人心跳的词儿。我对你贫乏的想象力,你对我幼稚的解释长叹不已。你说:如果单指肉体关系,还有个单词叫ADULTERY(通奸)。我反驳说,和那个可大不一样。可是如何不一样,我却解释不清,于是语无伦次地辩解道,“婚外恋”涵盖了更富有精神性的领域,尽管它并不如“ADULTERY”那样直截了当,可是本身已经具有否定和阴暗的倾向。这时你不是露出怪异的表情,说英语中没有如此下流(STINKING)的词语吗?对此,我印象极其深刻。
自那以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凡去扫墓或是新年首次参拜神社寺庙,我必定祈祷许愿:保佑俊英上天堂。 世上的善与美
那里的生活非常不可思议。四点前起床修行是一天的开始。天空漆黑一片,在那寒风刺骨快要冻成冰块的走廊上朝夕诵经。不断重复的打禅和静坐、不断飞来的怒骂声以及清扫和缝纫等活儿。饮食也是重要的修行,所以要保持坐禅的姿势,以特别的礼仪去用餐。无论哪种修行,在为数不少的参禅者中,我是最差的劣等生。
现在,我在东京,非常怀念“友善者”店内明亮的墙纸、斟满西瓜奶昔的高脚杯,以及透过玻璃窗看见的艾尔克顿大道满是尘土的夏日景象。虽说是回忆往事,但那早已是虚构的事情了。即便回想起自己把臂肘支在“友善者”的白餐桌上,手托着腮无所事事地用吸管吸着西瓜奶昔的侧影,也感觉自己像与之无关的人。我刚把视线转开,她便随心所欲地站起来,开始独自行动。我觉得这太有趣了,便想写成小说。
如同你遇到了艾莲一样,那以后我也经历了其他的恋情。虽然多少长大了一点,但对心爱的人,我想我还是无法冠以什么条件。比如最近有“三高”一词,说日本女子只喜欢高个子、高学历、高收入的男性(为防万一我得说一句,这不是事实)。多数人认为这种倾向不可取,说有条件地去爱一个人是不逊,是不诚实,太过算计。对我来说,只能爱单身男人也同样如此。
关于动机的记忆模糊不清,或许是单纯的突发奇想,我的第一次单身旅行,不知为何是到永平寺去坐禅。大约十年前,我果敢地突然逃学而去。因为孩提时代就喜欢寺院的气氛,觉得能在寺院住宿一定不错。这也许是对“禁欲主义”这个大抵与自己无缘的概念的憧憬。无论如何,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解脱和静谧这类词与颓废和堕落同样甘美。
比如,画一处风景时,角落里开着一朵花,那是朵被人忽略、丝毫不起眼的落寞的小花,神圣洁白而又可爱。可是用文字来描述,阅读之后谁都会被那朵小花吸引,尽管只是一瞬间,但是焦点集中到了小花上。神圣洁白可爱的小花等等,如此来描写,就会感觉小花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特殊的意义。
“没有,一点也没。”
如此说来,拉尔夫,你也很会做菜。每当我闷闷不乐,你总是给我做好吃的。红辣椒味的奶汁干酪土豆真是绝品。面对想要哭、一边大口往嘴里塞奶汁干酪土豆的我,你不是还开着脏话连篇的玩笑鼓励吗?从哥伦布街右转,一步之遥就是你的公寓。破旧的椅子、麦当娜的挂历,还有二手电视机等,我都记忆犹新。你常常对我说,不必消沉,我不过是稍晚了一点遇见他,在他妻子面前没什么可自卑的。现在,你依然这么认为吗?
倘若真有这样一座石桥,我首先要与清水爷爷见面。与身体健壮、声音洪亮、皮肤粗糙黝黑、我一直思念的爷爷相会。尽管爷爷去世已经十八年了,但我要告诉他,像爷爷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至今我还只见过一位呢。
在那拱桥的正中间,死去的人们和活着的人们可以相会。
我总是想,我要是会绘画该多好。绘画把存在于那里的东西原模原样地画出来就行,文章却无法如此。
纽瓦克这座小小的大学城中,那家小店面朝艾尔克顿大道。店名令人稍感羞涩,叫作“友善者”,它是城里仅有的一家冰激凌冷饮店。
记得有一次看完音乐剧后,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去吃墨西哥料理,这情景你一定还记得(让你忘,你也忘不了)。曼哈顿的餐厅如此之多,而你的情人与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居然在那里用餐。夫妇俩喝着特奎拉酒,看似非常恩爱,而且孩子们可爱得令人嫉妒。餐厅内弥漫着油炸食品的气味和调味品的香气,还有悬吊着红色灯笼国籍不明的装潢。突然,我按捺不住哭了起来,无论是你还是她,本来并未注意到对方,视线却因此碰到了一起。我哭个不停,边哭边说:“不行,怎么会是这样。”总算停止了哭泣,可过了五分钟又哗哗地流下泪来。我悲伤极了。当时无法解释,但那绝对不是同情你,也不是念及自己触景生情。该怎么说呢,我完全是以他人的视线,从空中俯瞰全景而感到了悲哀,也包括她和她的丈夫,以及“恋爱”这个理念本身。
还要和组长(高中时我们这么称呼班主任)阿斋见面。我要为他斟上烫热的酒,对他说:“我的小说,真的变成书了哟。”阿斋一饮而尽,大概会笑容满面地说:“我说得没错吧。”我们尽情畅饮,还唱起《荒城之月》。
坦白地说,我曾经忧心如焚、柔肠寸断地在内心深处对所爱的人说:“我是何等悲伤,将来要把它写成小说给你看看。”也曾有唯一的一次,我有过“我仍然想在你身边老去”这种毫无理性可言的念头。这样的事情是不对的吧?不符合我们的常理,无法解释吧?
不对么(AM I RIGHT)?那时我常这么问你。你总是对我说:对的(SURE)。是不是,拉尔夫?最近,我常常思考这所谓“正确”的事情究竟有多少意义。而且,这不仅事关恋爱,还可能是从根本上动摇我整个生活的问题。迄今为止,我始终是坦率地听凭自己的情感驱使去恋爱的,无论多么可怕,我都没有违背自己的感情,是坦率诚实地去爱的。所以,我为自己的几段恋情(毋宁说是对经历了那种恋爱的自己)感到自豪,这是“正确”的事情吧?与那个人相遇相爱,这便是一切,是非常幸福、值得骄傲的事。即便那人有家庭,也没必要为此悲伤,不是吗?至少,我始终是这么认为的。
爱你的 许愿桥
恋爱即将走到尽头,但我们片刻都不愿分开。始终依偎在一起,无法分离,十分悲伤。
在获奖后的采访中,与“父亲对你有什么影响”的提问一样,总被问到“哪里为止是虚构的,哪里开始是非虚构的”。作者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情。我相信所谓小说完全都是虚构的,尽管如此,无论怎样彻头彻尾地编排谎言,写作这一行为本身,在经过作家内心的节点时,便不可避免地成了内心世界非虚构的事物。我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每当听到什么地方是虚构的之类的提问,我便暗想:这家伙,脑子真够笨的。
获得费米娜奖的《409拉德克里夫》,便是以那时的生活为原型创作的。获奖后,最让我吃惊的是周围围绕着这“原型”作出的反应。
或许是天气的缘故吧,无论什么时候经过埃菲尔铁塔,旁边的旋转木马都是空荡荡的。静止不动的木马冷冷清清,五光十色的装饰被雨淋得透湿。
“等久了吧?”
四周弥漫着雨水濡湿的街道的气味。
我问道,男人脸上显露出意外的表情,尽管如此,还是把钱递给了在售票亭中发呆的售票员。我跨上了白色的马。咖啡色的马鞍,马镫和缰绳都是深咖啡色,马背上有一根垂直的金色扶手。在嫩绿和桃红的背景上,这匹白马到处用红色和蓝色装点着,跨上去感觉又硬又冷。
我仅仅知道一本记录了世上所有善与美的书。那是本安静、朴素而纯洁的书,而且充满了深深的绝望。所以,每次阅读《小毛驴和我》(希梅内斯著),我便由衷地感到轻松。因为它让我想到:能安心地生活、安心地死去便足矣。
又转了一圈,看见男人孤零零的身影。我微笑着,比刚才稍稍用力地挥挥手。
手拉着手,谁都不说话,鼻子冻得发红,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进咖啡馆时,大都是因为在什么地方淋了雨,一坐下,蒙着廉价皮革的椅子全都湿了。
我时常希望有那样一座石桥。 俊英
结果立刻便后悔了,因为俊英用十分悲伤的眼神注视着我。当然,他不是因为我说了他要下地狱而悲伤。
每天,我们几乎都在圣日耳曼的小旅馆客房里度过。房间有个小阳台,窗扉总是敞开着的,因而可以听到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