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别想摧毁我们对正在来临的希腊精神复活的信念,因为凭借这信念,我们才有希望用音乐的圣火更新和净化德国精神。否则我们该指望什么东西,在今日文化的凋敝荒芜之中,能够唤起对未来的任何令人欣慰的期待呢?我们徒然寻觅一颗茁壮的根苗,一角肥沃的土地,但到处是尘埃,沙砾,枯枝,朽木。在这里,一位绝望的孤独者倘要替自己选择一个象征,没有比丢勒③所描绘的那个与死神和魔鬼做伴的骑士更合适的了,他身披铁甲,目光炯炯,不受他的可怕伴侣干扰,尽管毫无希望,依然独自一人,带着骏马彪犬,踏上恐怖的征途。我们的叔本华就是这样一个丢勒笔下的骑土,他毫无希望,却依然寻求真理。现在找不到他这样的人了。
①文克尔曼(Johann Winckelmann,1717-1768),德国考古学家、艺术史家,对于希腊艺术的普及和新古典主义的兴起有重大影响。
③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文艺复兴时期德国最重要的画家。铜版画《骑士、死神和魔鬼》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②伊菲革涅亚(Iphigenia),希腊神话中阿伽门农之女,特洛亚战争前夕,曾被其父献祭,获免后沦落到陶里斯当祭司。
注释:
但愿有一天,一位铁面无私的法官将做出判断:迄今为止,在哪个时代,在哪些人身上,德国精神最努力地向希腊人学习。如果我们有充分的信心认为,这一荣誉理应归于歌德、席勒和文克尔曼①的无比高贵的启蒙运动,那么,必须补充指出,从那个时代以来,继启蒙运动的直接影响之后,在同一条路上向文化和希腊人进军的努力却令人不解地日渐衰微了。为了不致根本怀疑德国精神,我们岂不应该从中引出如下结论:在一切关键方面,这些战士同样也未能深入希腊精神的核心,不能在德国文化和希腊文化之间建立持久的情盟?于是,无意中发现这个缺点,也许会使天性真诚的人们感到沮丧,怀疑自己在这样的先驱者之后,在这条文化道路上能否比他们走得更远,最后能否达到目的。所以,我们看到,从那个时代以来,人们在判断希腊人对文化的价值时疑虑重重,混乱不堪。在形形色色学术和非学术营垒里,可以听到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论调。在别的地方,又说些全无用处的漂亮话,用“希腊的和谐”、“希腊的美”、“希腊的乐天”之类聊以塞责。甚至在理应以努力汲取希腊泉源来俾益德国文化为其光荣的那些团体里,在高等教育机关的教师圈子里,至多也只是学会草率和轻松地用希腊人满足自己,往往至于以怀疑论态度放弃希腊理想,或者全然歪曲一切古典研究的真正目的。在那些圈子里,倘若有谁未在精心校勘古籍或繁琐训诂文字的辛劳生涯中耗尽精力,他也许还想在掌握其他古典的同时“历史地”掌握希腊古典,但总是按照今日有教养的编史方法,还带着那么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气。所以,既然高级学术机关的真正文化力量从来不曾像在当代这样低落薄弱,既然“新闻记者”这种被岁月奴役的纸糊奴隶在一切文化问题上都战胜了高级教师,后者只好接受业已常常经历的那种变形,现在也操起记者的语言风格,带着记者的那种“轻松优雅”,像有教养的蝴蝶一样翩翩飞舞,——那么,当代这班有教养人士,目睹那种只能以迄今未被阐明的希腊精神至深根源作类比理解的现象,目睹酒神精神的复苏和悲剧的再生,必将陷于如何痛苦的纷乱呢?从未有过另一个艺术时代,所谓文化与真正的艺术如此疏远和互相嫌恶对立,如同我们当代所目睹的这样。我们明白这样一种羸弱的文化为何仇恨真正的艺术;因为它害怕后者宣判它的末日。可是,整个苏格拉底亚历山大文化类型,既已流于如此纤巧衰弱的极端,如同当代文化这样,它就不应当再苟延残喘了!如果像歌德和席勒这样的英雄尚且不能打开通向希腊魔山的魔门,如果以他们的勇于探索尚且只能止于眷恋遥望,就像歌德的伊菲革涅亚②从荒凉的陶里斯隔洋遥望家乡那样,那么,这些英雄的后辈们又能希望什么呢,除非魔门从迄今为止一切文化努力尚未触及的一个完全不同的方面,突然自动地向他们打开——在悲剧音乐复苏的神秘声响之中。
然而,我们刚才如此阴郁描绘的现代萎靡不振文化的荒漠,一旦接触酒神的魔力,将如何突然变化!一阵狂飚席卷一切衰亡、腐朽、残破、凋零的东西,把它们卷入一股猩红的尘雾,如苍鹰一般把它们带到云霄。我们的目光茫然寻找已经消失的东西,却看到仿佛从金光灿烂的沉没处升起了什么,这样繁茂青翠,这样生气盎然,这样含情脉脉。悲剧端坐在这洋溢的生命、痛苦和快乐之中,在庄严的欢欣之中,谛听一支遥远的忧郁的歌,它歌唱着万有之母,她们的名字是:幻觉,意志,痛苦。——是的,我的朋友,和我一起信仰酒神生活,信仰悲剧的再生吧。苏格拉底式人物的时代已经过去,请你们戴上常春藤花冠,手持酒神杖,倘若虎豹讨好地躺到你们的膝下,也请你们不要惊讶。现在请大胆做悲剧式人物,因为你们必能得救。你们要伴送酒神游行行列从印度到希腊!准备作艰苦的斗争,但要相信你们的神必将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