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您再去唱一遍吧。”
“真没有，您就饶了我吧……”
“哦，这样啊……”
那分明是绫子的声音。秀明连忙用衬衫的袖口擦了擦嘴，打开厕所门。绫子穿着印花睡衣，披了件开衫，正站在没有开灯的走廊上。平时她的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但刚才大概睡下过，头发稍微有些凌乱。她的模样要比“丽奈”的女公关性感好几倍。
真弓赶忙跟着桦木下车。车站前面就是写有“私立绿叶学园”这几个大字的校门。那天似乎只上半天课，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们纷纷走出校门。梅雨季节前的天空是如此清澄，让人以为到了夏天。
“是呀，真不是我自卖自夸，我给你们看照片。”
“我猜也是，不然谁愿意跟他来喝酒呀。”
真弓和桦木并排走上通往校舍的缓坡。走进职员与客人专用的入口后，桦木驾轻就熟地跟前台搭起了话。
“哎哟，这么可怜。你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真弓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就在这时，桦木用明朗的声音说道：“咱们走吧。”
秀明已经没力气发火了。
秀明将照片还给他，尽量用爽朗的口气说道。
身旁的桦木看着笔记本，突然说道。真弓并没有告诉她，刚才那家公司的女员工对她冷眼相待，还扔了她的名片。但前辈还是感觉到了她凝重的心情。
“哦，那你可能坚持得下去。”
没错，连这个大妈都行，我一定也能行。
走出公司后，桦木和真弓坐上公交车，前往下一家客户的所在地。两人并排坐下后，桦木就掏出笔记本写起了字。真弓望着窗外流淌的街景，紧咬下唇。
真弓一报家门，出来接待的年轻女员工就犯了愁。即便如此，真弓还是面带微笑，递上名片。
祐子催促道。两人走向玄关，关灯穿鞋。就在这时，门铃发出一声巨响。
真弓思索片刻后回答：“闷闷不乐肯定是会的，但我很讨厌这种状态，有时会冲动地做出点事情来改变现状。”
真弓拭去眼角的泪水，迈开步子。就在这时，她被垃圾桶绊了一脚。正巧路过旁边的男员工拉住了她的手臂。
茄子田在这儿存了一瓶威士忌。他一边喝着加了冰的酒，一边哼了一声。
“哦，我知道，我有好多学生就住那栋楼。”
茄子田天真地笑着说。无处可去的怒火让秀明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女公关走过来，说道：
一张照片是全家福，另一张是绫子和两个儿子，还有一张是绫子的单人照。照片像是在海边拍的，绫子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长发随风飘扬。照片上的她显得比现在更年轻些。
“不、不不……怎么会呢。按客户的要求建设新房就是我们的工作。”
“最要命的是那个臭茄子……”
秀明只能下意识地点头，脑中一片混乱。看来茄子田想要的是“三代同堂型”的房子，而他的家人想要的则是截然不同的“两代分离型”。秀明这才意识到，茄子田家并没有对新房子的问题进行过讨论。
“呃……我刚才把这张图纸给你先生看过了……”
“我吗？唔……有十年了吧。”
“佐藤前辈，我好想回去……”
见秀明正在给自己调酒，茄子田忽然问道。
“他是不是全盘否定了？”绫子笑着问。
“天生就这样，我也没办法。”
“对。”
“那、那倒是没关系。请问茄子田先生他……”
算了吧，别做这笔生意了——他也不是没有这个念头。然而，一想到茄子田家的其他人，秀明就想再努力一把。
秀明嘟囔着迈开步子，故意发出响亮的脚步声。他好久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了。
“啊？”
一想到对方今天也可能打电话过来，她就想直接回家。唉，要不就这么回去算了？
秀明还真有些羡慕他。谁不想摸女公关啊。可他有常识，知道不能动手动脚。但茄子田不一样，他不在乎别人会不会把他当色狼看，想摸就摸。能有这样的心态，着实令人眼红。
“别垂头丧气的。哪家公司会欢迎卖保险的大妈？到哪儿都一样。要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这么消沉半天，哪里受得了！”
“别夫人长夫人短啦，感觉就像在跟水果店老板说话。”
一盏夜灯在破旧的和室里放出朦胧的光亮，门楣上挂着秀明的西装——原来，这里是茄子田家的客厅。
睁眼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天花板，还有天花板上黄色的灯泡。秀明再次闭上眼睛。
“没关系，大家都有工作要忙。”
“我喜欢倒腾院子。这年头不是有很多人住公寓嘛，既然家里有院子，那就好好种些花。”
年轻的爸爸眯着眼睛笑道。看着在他怀中打盹的宝宝，真弓鼻子一酸。
见真弓这么说，桦木欲言又止。就在真弓纳闷时，公交车到站了。
“啊，佐藤！”茄子田直接喊着秀明的姓氏，那口气就像是老师在叫学生，“我们家的负责人已经确定是你了吗？”
真弓站起身，看了看卧室。女儿躺在被褥上，睡得正甜。
“是呀。”
秀明和小爱隔着桌子探出身子，脸凑到一起。秀明闻到了刺鼻的香水味，小爱丰满的胸部也映入眼帘。
秀明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晚归。他不会是出车祸了吧？一想到这儿，真弓便一阵揪心。
真弓打断了前辈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桦木看着真弓的脸，叹了口气，微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秀明咧开嘴。他的笑容顿时赶走了祐子的坏心情。
“啊？”桦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真弓吓懵了。
谁知当天茄子田一个电话打来样板房，“今天早上怎么没见到你啊？”祐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她随便敷衍过去，把电话挂了。不料到了下一个周日，茄子田居然牵着狗等在车站。
“啊？”
“偶尔早点回家也不错。”
穿着和服的胖老板娘在吧台那儿发话了。坐在吧台的客人和女公关哄笑起来。
茄子田又恢复了和气的表情。但秀明与祐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性格大变，吓得后背都僵硬了。
真弓发疯似的狂按“重播”键……
茄子田哼了一声，把图纸往桌上一扔。秀明愣住了，盯着他的脸。
“去发个名片呗，好多女员工都在那间屋子吃午饭呢。”
秀明酒量不好，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酸味鸡尾酒，望向在舞台上忘我歌唱的茄子田。照他的脾气，只喝这一场肯定不够。
“可他老摸我……”
“嗯，好啊，吃完饭再回去吧。”
“搞园艺是很有女人味的爱好呀。”
“嗯，是的。”
“哟，你不是挺能喝的吗？”
“呃，夫人……”
“搞什么，你们俩是不是有一腿！”
不、不会是霸王硬上弓吧……
茄子田的心情突然变好了。秀明有点不解。看来他是个情绪多变的人，可秀明也搞不清楚他的“开关”在哪儿。话说回来，他们科长也是这种类型的人。也许可以用对付科长的法子对付他。
“这样啊，真是个好爷爷。”
动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惊讶不已。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再把对方推开，于是抱得更紧了。绫子的后背紧张得跟石头一样僵硬，但她并没有抗拒。
说着，女公关递了一盒火柴给秀明。火柴盒的底色是黑色，上面印着俗气的粉色大字“丽奈”。这大概是店名吧。
“瞧您这话说的……不过干我们这行，不厚脸皮可不行。”
绫子爽朗地笑着说。秀明看着这张笑脸，心想，她跟真弓真是两个世界的人。真弓连偶尔浇点水就能活的观叶植物都能养死。
“那跟我儿子差不多。不过我儿子比她胖多啦……”
“怎么啦？”
“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和钱有点关系。”秀明压低嗓门，“请问你家打算怎么支付建新房的钱？我没从你先生那儿打听出来……”
“不好意思，我也知道自己这话很狂妄……”
绫子噘着嘴不吭声。见她一脸不满意，秀明便改口道：
“哦，干吗？”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新人，今后会经常来您这边，还请您多多关照。”
“快一岁了。”
茄子田伸手拿起桌上的仙贝，咬得嘎嘣直响。他穿着一套皱巴巴的运动服，头发都没梳过，右眼还挂着一颗硕大的眼屎。秀明实在是烦透了。
“啊？”茄子田眯起眼睛，鼻头上都是皱纹，“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真的能拒绝他吗？”
桦木的话听起来不像是挖苦，真弓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总是偷偷摸我的屁股和胸口。偶尔摸一下也就算了，我毕竟是干这行的，不会跟他计较。可他每次来都这样。我估计，他是觉得既然出了钱，不摸白不摸。”
“你不是想挣钱吗？”
真弓身边的前辈立刻用高了八度的声音说道。
走到样板房门口，她抬头望着美轮美奂的房子自言自语。要是我不是卖房子的，而是买房子的，那该有多好。
“知道自己多嘴就别开口，混账东西……你不是有大学文凭吗，这么没常识怎么行！”
茄子田一手抓住秀明，一手抓住祐子。祐子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
“还有……”
“茄子田先生有一把好嗓子，您再去唱一首吧？”
“那就趁他不在的时候这么喊吧。”
桦木发表的感想言简意赅。之后，她再没说过一句话。
扯到这儿，两人高声大笑起来。这个叫西村的男人出来的时候虽然不情不愿，但态度还不错。真弓心想，也许男人不像女人那样把情绪表现得特别明显。
“啊……”
“我知道了，您是打算一路午休到四点吧？”
茄子田靠在几乎撂倒的躺椅上，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跪坐在坐垫上的秀明只能低着头说道：“非常抱歉……”
“你……你没事吧？我听见你好像在里面吐……”
“爸爸来接你啦，是不是很开心呀，小刚？”
真弓拿起放在旁边的客用拖鞋。这时，男老师停下脚步，朝她望去。桦木对他鞠了一躬，然后戳了戳真弓的手臂，催她赶紧走。
真弓听着保育员的话，连连点头。她母亲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托母亲带孩子的时候，她前脚刚进娘家，母亲后脚就对她说：“孩子一整天都在想你，真可怜。”她本来就够累了，听到这话更是累上加累。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还是多出点钱，把孩子送到托儿所更好。
“对不起，我家那位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
“哎呀，真可爱，是女孩子呀？”直爽的男子看着真弓怀里的丽奈问道，“几个月了？”
“是你用自己的钱买的吗？”
“对不起，我……我家里人出去旅游了，所以我要回去看家。”
“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祐子随口扯了个谎，倒是说得合情合理。她都没想到自己有这个本事。秀明望着祐子，想了想后点点头说道：
这句话倒是很有说服力。真弓点了点头，虽然她也知道这样可能会冒犯人家。
“是吗……”
“可不是嘛……”真弓诚恳地点头。
“我当年也是奉子成婚。”
秀明带着十二分的讽刺说道。不等茄子田回答，他便走出了房间，关上纸门。
“这……我过去合适吗？”
她抬头望向墙上的挂钟，都快凌晨三点了。
那就只剩我们两个了。祐子在心中喃喃。不过看秀明的口气，今天应该没什么工作要做了。
说着，茄子田走向店面深处的小舞台。店里有三四桌顾客，但是茄子田他们进来后，登台献唱的只有茄子田和秀明两个人。而且无论他们唱什么，其他顾客和工作人员都没有反应，让人瘆得慌。
两人相视而笑，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我是有家室的人。”
“他的确是客人，可客人也不能这样。你没必要勉强自己。臭茄子是我负责的，你不用跟他客气，该拒绝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拒绝好了。”
“……没有。”祐子苦着脸回答道。
明天还要上班，至少也得睡上几个小时。然而，要是不确定丈夫平安无事，她怎么睡得着。
他心想，我大概不会再来这家和女儿同名的店了。
当年她也是连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都不给，懒得听对方说话，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她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会给对方造成多大伤害。卖保险的中年妇女也是人啊。这都是报应。
“孩子们今天不在家？”
“是啊……”真弓硬挤出一个微笑。
“你说什么？哼？”茄子田转向秀明，用小流氓般的粗鄙语气说道，“我怎么没跟他们商量了？这种事我会不懂吗？还用你这个外人提醒我吗？我是全家的顶梁柱，我不盼着他们好，谁盼着他们好啊！”
“你有孩子？”
“我只是想赚钱而已。”
“没关系，要怪也得怪我家那位拖着你到处喝。”
“我是典型的一杯倒……”
“绫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您的意思是，厨房、浴室、厕所和玄关都只要一个？”
秀明住的“格林公寓”是本地很出名的高层公寓。
“啊，我想起来了……”
“我说嘛，不过你不觉得男人当到这个分上很丢人？我可拉不下脸来拿女人娘家的钱。”
“这家店生意还挺好的，您要是想来，给我打个电话，我会帮您占座的。”
回忆起来后，一股强烈的恶心汹涌而来。秀明捂着嘴，好容易才挪到走廊。他记得走廊的左手边应该有个厕所，沿着昏暗的走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终于找到厕所外面的洗脸台。他冲进厕所，一掀开马桶盖就吐了。胃部传来阵阵绞痛。
就在这时，绫子的面容掠过尚未完全清醒的脑海。她真的幸福吗？她有没有在为嫁给那个男人后悔呢？
真弓摇了摇头。不……她在商社上班的时候，也是这么对待别人的。每次见到保险公司的大妈上门，她都纳闷：怎么会有人自愿选择这种惹人嫌的工作？而且也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啊……呃……那也没关系……”
“佐藤先生，我是说要建一栋二世代住宅。可父母、老婆和孩子都是我的家人。啊，我知道了。是‘二世代住宅’这个词不好。嗯，是我不好。不是‘二世代’，是‘一世代’。我是想大家开开心心住在一起，而不是像这样上面一家下面一家，互不相干。”
绫子咯咯直笑。
桦木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秀明与绫子并没有亲吻，只是在走廊的角落相拥了许久，许久。
如果秀明回不来，我就只能和女儿相依为命了。泪水模糊了真弓的视线。她这才意识到对丈夫的爱远超自己的想象。
“桦木姐……”
真弓的问题逗乐了桦木。
秀明脱了鞋，走上样板房的玄关，呆呆地回头望向祐子。她不禁暗自咂舌。好容易才约到秀明，干吗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掘坟墓。
名叫小爱的女公关微笑着坐到秀明跟前，拿起空了的酒杯调酒。秀明很快就感觉到了酒劲，呆呆地望着她的红唇和红指甲。
“啊，是吗？”
“我正巧路过这附近，就想过来瞧瞧你们。那正好，既然你们下班了，就一起喝一杯吧。”
真弓问的是西村，回答她的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桦木。真弓总不能拒绝，只得走向休息室。
“有这份心就很了不起啦。”
“不好意思，其实我老婆酒量也不好。”
秀明与祐子无言以对，感觉膝盖都快撑不住了。
“那我们就趁臭茄子还没打电话来，赶紧走吧。”
“我想得到大家的认可。”
为什么呢？真弓抱着女儿，陷入沉思。
“我会帮你把话圆过去。要是你现在不走，就真的要熬到第二天早上了。”
真弓分外难堪，都没看清帮她的人长什么样，手忙脚乱地捡起了废纸。突然，她的手僵住了。
“绫子姐，你真的幸福吗？”
“可是……”
“认识，那家伙可讨厌了，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儿。”
“哎哟，真的好漂亮！”祐子看着照片喃喃。
祐子觉得已经明显表示出了心中的不快，可茄子田就是看不懂。明明没什么事，他还每天打电话来样板房骚扰祐子。同事们都很同情她，却没人出手相助。
“哎呀，新人看上去就是天真无邪。佐藤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变成桦木女士那样的厚脸皮大妈。”
她战战兢兢地走下楼，轻轻打开办公室的门，只见秀明刚放下听筒。听见祐子过来了，他便回过头来。
“哟，下班啦？哎呀，我来得真是时候。”
“我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我以为你肯定还没结婚，住在廉价的公寓里。真是人不可貌相。”
秀明脱口而出。
“你别怪我说话直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卖保险轻松的工作太多了，何必非干这个？你不是有老公孩子吗，干吗不打一份更轻松的工？”
“那倒不是，是我岳父岳母出的首付。”
“您吃过午饭了吗？”
“搞大了人家的肚子，总归要负责嘛。”
男子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宝宝。孩子像是还没睡醒，睡眼惺忪地依偎着年轻的父亲。
女儿不是我一个人的。秀明也是孩子的父亲，他为何什么都不做呢？
秀明轻描淡写地说。这番话实在是太贴心了。
突然，有人轻轻敲响了厕所门。秀明惊得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
说完，绫子转过身。不等秀明开口，她就冲进了玄关。
“您一开始……呃……也会消沉吗？”
“嗯……差不多吧。”
“啊，好的。”
就在这时，样板房的门开了。
“话说回来，你好像没怎么喝酒，就知道给别人调酒……”
“老公……”绫子探进头说道。
“是吧，小祐子，想吃什么尽管点。”
“啊……你不用回家给孩子洗澡吗？太太没给你做饭？”
“恕我冒昧，”秀明对正在翻看宣传册的茄子田说道，“您要造的是全家人一起住的房子。房子毕竟是大工程，您还是和家里人商量下要怎么安排房间比较好吧……”
绫子平时都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可是今天她的视线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秀明。秀明一惊，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来他只穿着衬衫，没穿长裤，袜子倒是还在。好奇怪的打扮。
“是啊，科长休假了，另外两个人也说跑完客户直接回家。”
趁桦木和西村闲聊的时候，真弓环视整间办公室。
“是吗？”小刚的爸爸挠着头说道。
“你烦不烦啊！”他的怒吼吓得两人往后一缩，“少啰唆，快跟我来。这叫应酬，懂吗？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这点道理都不懂！”
“哦，那我就为小祐子再唱一遍。”
“这算哪门子理由？你们真的没什么吗？”
真弓用手指轻轻抚摸小男孩的脸颊。那触感的确和自己的女儿不太一样。
她回到客厅，拿起手机。
“哟，臭茄子的心情怎么样？”
这两个月尤其难熬。好容易碰上个有希望成交的客户，却不小心说了冒犯人家的话。秃子科长为了这件事念叨了她好久。上学时的男朋友以“工作很忙”为由对她不理不睬。而她的闺蜜和一个年长十岁的人订婚了，据说新房是四室一厅的公寓。
“算了算了，你下回再拿新的图纸来吧。真是的……在学校训那些臭小子就够烦的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那就拜托啦。”
“这家店叫‘丽奈’？”
“那你住哪儿啊？”
除了在厨房忙活的店老板是男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是东南亚来的女人。但这家店毕竟是单纯的“居酒屋”，不是“小酒馆”，那些姑娘不会坐下来陪酒，只是用磕磕巴巴的日语点单上菜而已。
“没关系，干我们这行的都知道有形形色色的客户。无论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我们的任务都是按客人的要求建设新房。”
“桦木姐，您干这行多久啦？”
为什么那么温柔美丽的女人会和这种男人相亲结婚？她为什么要跟这样的男人上床，还怀了身孕？
“干吗，不愿意啊？佐藤啊，我上次让你回去重新画张图纸给我，可你什么问题都没问我呀。你都没从我这儿了解情况，怎么画得出图纸呢。而且我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你。我知道有家挺不错的店，走走走……”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便当盒的女员工从真弓身边走过，正好和她四目相对。真弓正想点头示意，那个人就岔开了视线，飞也似的逃跑了。
秀明无言以对。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他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她方才递给前台的新名片，分明就躺在垃圾桶里。
“没错没错。”
“嗯，价钱不贵，也很好吃。这肉丸就不错。”
听到这儿，祐子默默低头鞠了一躬，然后背上包，趁茄子田闭着眼忘情欢唱的时候冲向了店门口。秀明目送她远去，自言自语道：
她在考试中拿了满分。上次拿满分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呢。爱川支部长也对她赞赏有加，这让她欣喜异常。她心想，只要我肯努力，也能干出一番事业嘛。
“最难熬的还是一开始的时候。连我都能坚持十年，你肯定也能行的。”
秀明觉得换个话题也许就不那么尴尬了，便问起孩子们的去处。
“爷爷带他们去动物园了。”
这一刻，他感觉绫子浑身的力气都不见了。她原本僵硬的手臂缠上了秀明的脖子——绫子也紧紧抱住了他。
“女人就是好啊，就是比男人轻松……”
“为什么有两个厨房、两个浴室和两个厕所？一个就够了呀。我的书房在哪儿？唉……这‘阳光房’又是什么东西？面积还这么大，要来干什么？”
“呃，司家建设的人来了……”
“佐藤先生，您过来一下……”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一所初中吧？原来卖保险不光要去普通的公司啊。”
话音刚落，绫子的脸色就像开在墙角的玫瑰花一样灿烂起来。
没想到茄子田一看到这张图，便嗤之以鼻。秀明顾不上生气，只是惊愕万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猛地坐起来，环视四周。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可是……你……”
“啊，好。那就叫……茄子田姐？”
“我想赚跟老公一样多的钱。我觉得只要达到这个目标，我就自由了。”
这个男人在家人面前也是这副腔调吗？一想到这儿，秀明就郁闷得不行。
茄子田从卡包里掏出三张照片。秀明与祐子探头望去。
“你把房子买下来了？”
“……啊？”
祐子很难过。入职后，她就没碰到过一件好事。
接受完培训，通过销售员考试之后，真弓在三天前正式开始跑业务。当然，现阶段只能跟着前辈去客户那儿露个脸。
“不，我们是工作关系……”
保育员抱起坐在地上玩玩具的小娃娃。丽奈望向真弓，露出天真的笑容。去接孩子的时候，要是孩子心情很好，真弓就觉得浑身的疲劳一扫而空。
“走吧。”
“我也想回去啊……”
“还没呢，这个时间段人最多，我准备等一点过了再去。”
茄子田在第二家店绷着脸嘟囔。秀明告诉他，祐子不太舒服，先回去了。打那以后，茄子田一直不太高兴。不高兴就干脆散了呗，他还硬拖着秀明去喝第二家。秀明无从拒绝，只能跟着茄子田来到他常去的小酒馆。
今天是他第四次造访茄子田家，距离第一次访问已有两个多月。其间，茄子田忙着搞学校的活动和期中考，都没有时间好好接待秀明。秀明征得了老爷子的同意，完成了土地勘察，还征求了其他家人的意见，绘制了一张简单的新房平面图。
秀明和他击掌，换人。
茄子田又问了个更加冒昧的问题。
秀明意识到自己想歪了，连忙扯开话题。他很是无奈——我怎么突然变成躁动的高中生了。
见绫子难为情地低下头，秀明下意识地抱住了眼前的有夫之妇。
绫子低下头，盯着凉拖的脚尖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回答道：“爷爷的退休金还没动过，我们打算拿那笔钱当首付。剩下的就从金融公库贷款，让我老公一点点还。”
“好想辞职啊……”
“啊，原来是你……”佐藤秀明探出头来，“我看见门口有个人影，还以为是客人呢。辛苦啦。”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表情都立刻蒙上一层阴云。真弓有些不快，走进屋里说道：
“瞧您说的，我要是不来，天知道老婆会怎么收拾我。”
“是啊，据说老板娘在银座干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花名。可她哪里像‘丽奈’嘛。她的本名是‘福子’。哎，这个名字多搭。”
“哦，是办事处的江川，不是臭茄子。”
真弓开始语无伦次。女员工们都懒得看她。她们的脸上分明写着拒绝。
吐干净后，人舒服多了。秀明冲了水，抱着马桶发了一会儿呆。
“可不是，他一会儿约我吃饭，一会儿约我看电影……我都不知道拒绝过多少次了，可他一点都没看出我不愿意！人家是客人，我又不能表现得太没礼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弓递上名片和糖果。女员工们很是敷衍地道了谢。
“……啊？”
半夜一点刚过，真弓就给娘家打了电话，问母亲是不是应该报警。母亲哈哈大笑，无奈地说，哪有人因为老公晚回家一次就报警的，他要是明天早上还不回来，你直接打个电话去他公司问问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秀明扭了扭脖子。
“佐藤，你也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怎么样，这家店是不是价廉物美？”
但那楼是不对外出租的呀。”
真弓赶到托儿所时已经快六点了。孩子上的是到五点的托管班，所以要额外付一笔钱。
“啊……最近我老婆开始在外面打工了，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反正我也饿了，总要先吃点再回家。”
真弓点了点头。看来哪儿都有惹人厌的家伙。
当然，她不奢望保险公司的销售员能享受夹道欢迎的待遇，但也没想到这么惹人嫌。
“呃……我也要早点回去给孩子洗澡……”
桦木咧嘴一笑，转头就走。真弓赶忙去追那高大的背影。
“麻烦你重新画一张吧。你要造的是我们家的房子，你画图纸前总得先问问我的意见吧？这儿又不是你家……”
茄子田发出一声惊呼。秀明也很惊讶——正常人不会轻易问这么隐私的问题。“买房子了吗”、“拿多少工资”……除非跟对方很亲密，否则是不太好开口问的，这是常识。可茄子田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说好听点是“淳朴”，说难听点就是“缺根筋”。
“啊？”
“……啊？”
“仔细想想，你们这样的人也挺可怜，想喝也喝不了。那你接待客户的时候不是很麻烦？”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保育员跑去开门。真弓回头一看，进屋的是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从打扮看，大概是个上班族。
“没事没事，你总得先让人家记住你长什么样子。”
“他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客户，就变得狂妄无礼。真是对不起。”
“哦……我知道了，问这么敏感的问题真是不好意思。”
秀明觉得自己太窝囊了，气愤难当。喝了这么多酒，还要去洗浴中心？秀明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特别讨厌那种去风俗店、想用钱买女人的男人。虽然接待客人就是“小姐”的工作，秀明还是很同情那些被迫接待茄子田的姑娘。
秀明说完就笑了。祐子的肩膀顿时放松下来。
这家小酒馆除了吧台，就只有三张桌子，面积非常小，但店里依然有镜球灯和卡拉OK舞台。和刚才那家店不同的是，无论是吧台还是其他座位都人满为患，上台演唱的客人也是一个接一个。客人唱完后，女公关们都会夸张地拍手叫好。人比较多，所以总也轮不到茄子田。两人只能在喧闹中大眼瞪小眼。
“没关系，反正我是男的，怎么样都行。有你在，那臭茄子只会越来越嚣张。”
“这所学校以后就交给你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桦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当然，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但想努力一下试试看。”
真弓抖擞精神，尽量用明朗的声音说道。
祐子郁闷地喃喃道。那个姓茄子田的男人真是……为了不见到他，祐子决定周日提早三十分钟出门。
“你是打算一直干下去吗？”
“茄子田太太的确很漂亮。”
“是啊，他经常帮我带孩子，给我减了不少负担。”
“我可以分几个客户给你。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去争取了。”桦木竖起圆润的食指，对着真弓的鼻子点了点，说道，“数字就是一切，为了争取客户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是支部长的思路。”
“因为我是奉子成婚的，没办法。”
员工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烫着小卷发，显得很不协调。她脸上连礼节性的笑容都没有。
这时，她听见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连忙坐起来，竖起耳朵——脚步声从家门口经过。片刻后，她便听见了隔壁人家开门的响声。
不到二十五岁的保育员温柔地笑着说。她看上去比真弓还年轻，却显得非常可靠。
秀明重复了刚才对茄子田说过的话，但这次的话发自肺腑。听完后，绫子还是扭扭捏捏，抓着围裙的衣角，低头不语。
“你趁现在赶紧回去吧。”
“呃……抱歉，打扰各位用餐了，我是绿叶人寿的佐藤……”
“他的口碑很糟糕？”秀明也压低嗓门问道。
“您道什么歉啊……”秀明认真地说道。
桦木聊得特别投入，都快把真弓忘了。突然，她扭过头说了这么一句。
“嗯。”
好久都没有这么让人开心的事了。就在她满心期待的时候，楼下的电话铃响了。祐子顿时僵住。
“啊……对、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因为全家的生活费是他在赚吗？只要赚钱养家，就不用照顾自己的亲骨肉了？
茄子田的声音响彻玄关，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好的精神。秀明瞥了祐子一眼，只见她半张着嘴，一动不动。
“佐藤前辈，你好有男子汉气概！”
“男孩子壮一点好，圆滚滚的，多可爱呀。”真弓笑着说。
走到玄关一看，只见在同一家样板房展示中心工作的销售员正微笑着站在门口。
秀明穿好鞋子，走出玄关。院子里的绫子立刻抬起头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红水壶。不知为何，她哭丧着脸，显得很不高兴。
这话都到嗓子眼了，秀明愣是咽了回去。他努力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您跟太太是自由恋爱吗？”
“你刚才不是说要回家给孩子洗澡来着？”
每天早上，丽奈一旦意识到妈妈要走，就会号啕大哭。撂下哭闹的女儿去工作，着实让真弓心痛。上电车后，女儿的哭声仍在耳边不住地回响。
说到这儿，他们俩又哄笑起来。真弓不知道该不该笑，只能象征性地微笑一下。
她走到办公室里，去叫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那个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他往真弓这边瞥了一眼，懒懒地站起来。
“对。”
“敝姓佐藤，请多关照。”
“对、对不起……”
茄子田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大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其实我当年也是。”
这家公司位于混杂着各种商铺的大楼四层，玻璃门上写着“雷尼株式会社”这几个字。办公室角落里堆着好几个纸板箱，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她也无法通过公司名称判断他们做什么生意。早知如此，该提前问一下桦木前辈的。她有些后悔。
就在桦木用那高八度的声音和行政大叔唠家常的时候，真弓环视四周。
“当然可以，因为这种事发脾气的客户不接也罢。”
今天明明是星期天，可全家人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绫子也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端了茶水进来，然后再没出现过。
“没事，你想说啥就尽管说。不过，我们这份工作是只看数字的。你再脚踏实地，争取不到客户，就赚不到钱。”
“今天也要加班吗？”
“没关系，大家都有工作要忙。”
讨厌的家伙。
“混蛋死茄子……”
“您、您家的院子好漂亮呀，开了那么多花……”
秀明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大半杯兑水酒。
“是啊……”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今晚真是倒霉透了。还签什么合同！我再也不会来这户人家了。
“原来是这样。”祐子兴高采烈地说，跟着秀明走进玄关。
“那就叫绫子姐？”
“请问总务科的西村先生在吗？”
到底是谁没常识！秀明咬紧牙关。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拉开了左手边的纸门。
和真弓搭班的老销售员在一旁问道。女员工回头环视办公室：
“干吗，你有意见啊？”
“啊？”
她每抱怨一句，胸口便跟着晃一下。秀明狠狠扭了扭脖子，望向舞台上的茄子田。
“但只要争取到客户，就能赚到钱了，不是吗？”
“没事吧？”
“哟，您好啊。”
“哎呀，您这样的高手唱完，我这种五音不全的人哪敢上去献丑。我还想再听一遍您唱的《夜色中的银狐》。是不是，森永？”
“瞧你说的……不过园艺其实是重体力劳动，肥料很重，稍微翻个土，也能挖出蚯蚓之类的虫子来……”
秀明没有再看那盒火柴，一口喝完了新调的酒。
“呃……是谁的电话啊？”
“佐藤先生，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以后就照他说的办吧，不用征求我们的意见。”
不对。真弓想。
“我已经买过保险了。”
“家里人不在？那不是正好嘛。要是父母在家，太晚回去总不太好。今天就陪我喝个痛快吧，小祐子。”
秀明不喜欢茄子田。可今天晚上，他不得不陪着这位不受欢迎的客户喝自己喝不了的酒。而且对方还以“你肯定能报销”为由，没掏一分钱。但秀明的公司不会为销售员提供招待费，第二家的钱也是他自掏腰包。
“我哪里来的自信啊……但我想变成爱川支部长那样的人。”
“茄子田先生，轮到您唱歌啦。”
“这么快就来啦？让他等会儿。”
“西村先生，您好，我是桦木。”
她参加了两个月的培训。培训期间，她比谁都努力，背下了一大本厚厚的工作手册。工作手册囊括了各种各样的情况，她以为只要照工作手册上说的做，大多数情况都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可现实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格林公寓。您听说过吗？”
真弓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我去把二楼的门窗锁好。”祐子对正在收拾东西的秀明说道，快步冲上二楼。她生怕秀明改主意，用最快的速度跑来跑去，关上了所有门窗。
“是啊，因为有人工作的地方不光是公司。百货商店、工程现场、寿司店……哪儿都有我们的客户。”河马大妈微微一笑，“这也是这份工作的有趣之处。我们能在拜访客户的过程中接触到各式各样的职场，久而久之你就会感叹，什么样的地方都有人在工作。”
“是啊，但我并不讨厌要喝酒的场合。”
她的丈夫秀明似乎压根儿没有轮流接送孩子的念头。真弓本打算让秀明不上班的时候帮着带一下孩子，这样就不用送孩子去托儿所。谁知秀明想也没想就认定，真弓去上班的日子，孩子就该送去托儿所。
“怎么能这样呢，这也太狡猾了。是不是啊，丽奈？”
她敲了敲门，屋里的员工说道：“请进。”真弓推门进屋一看，只见六个女员工齐刷刷地望向自己。
这份工作果然不好做。真弓的自信心已经被摧毁了。
“多动脑子想想吧。脑子不够用，那就花钱。钱不够花，就拼命跑。要是跑了也不行，你会怎么办呢？”
桦木苦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很老实的人呢，看来你还挺自信的。”
她倒吸一口冷气，想要反驳茄子田。就在这时，秀明开口说道：
“不过我要是在茄子田先生面前这么喊，怕是要小命不保。”
“就不能换成小祐子吗？姑娘家的心思总归要细一点。”
“下次您一个人来吧。您长得那么帅，人也不错。”
“啊？可……”
茄子田的口气突然好了许多。秀明缓缓起身，再次低头鞠躬。
茄子田色眯眯地笑道。秀明看着那张脸，真想抡起眼前的酒瓶砸烂他的脑袋。
桦木指着一间门口写有“休息室”的房间说道。
“她哭了十多分钟，后来就安静了。最近好像越来越习惯托儿所的生活，白天几乎不怎么哭。而且她很乖，一点都不费事。”
“森永还有其他客户要接待，实在忙不过来。”
“没关系，我看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就帮你脱了裤子。”
秀明和茄子田离开“丽奈”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秀明本想立刻回去，但茄子田硬拉他去洗浴中心。他只记得自己很生气，吼了几句，之后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都怪他一口气喝下了一杯兑水酒。喝醉后，他好像和茄子田上了一辆出租车，被他带回了家。
茄子田会瞅准她快下班的时候打电话来，还每次都问：“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祐子总以“妈妈已经帮我准备好晚饭了”为由婉言拒绝。她都数不清拒绝过多少回了。真不知道那臭茄子是迟钝到了极点，还是故意找她的茬。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这句话，秀明顿时清醒了。
“哦，小爱，那你来陪陪这家伙吧。”
“问吧。”
“丽奈，你妈妈来接你啦。”
“谁不想赚钱啊……”
“唔，他去吃午饭了……啊，对不起，他在的，请稍等。”
“我是这片区域的新人，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保育员对这位男士说了同样的话。
他渴得嗓子快冒火了，又想上厕所。本想起来，可眼皮和身体都不听使唤。好热……就在他挣扎着想脱下上半身的睡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衬衫。
“那就不能跟别人搭档。两个人一起争取到的合同要对半分。”
秀明脾气再好，也经不住他这么讽刺，语气自然冲了一点。茄子田又盯着秀明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别客气嘛，不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怎么生得出白白胖胖的小宝宝。”茄子田把菜单推给祐子，“话说小祐子，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不，是相亲认识的，但我们俩是一见钟情，第二次约会就怀上啦。”
只要真弓提出来，秀明就会帮女儿换尿布，休假时会给孩子洗个澡，偶尔也把孩子抱起来逗一逗。然而，这些都是“辅助工作”。他不过是在有空的时候稍稍搭把手。要是真弓不提，他绝不主动帮忙带孩子。
“小刚，你爸爸来啦。”
茄子田太郎一看到秀明递过来的图纸，便没好气地说道。
“对了，佐藤前辈，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今天我家里人出去旅游了，家里空荡荡的，回去也是一个人。本来想叫几个朋友聚餐，可大家都很忙，没人响应……”
话音刚落，笑嘻嘻的茄子田便变了脸色。
真弓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
“那倒不是，他给钱很爽快，算是个好客人。”
“佐藤，你干吗老让我唱。”
“我是新来这片区域的销售员，来跟各位打声招呼。”
祐子问道。秀明耸了耸肩。
“好极了。”
秀明想问一问，为什么其他家人的意见和茄子田的完全不同。但他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问法，支支吾吾了半天。绫子面带微笑，抬头看着秀明。
她把孩子寄放在一间开在公寓里的私人托儿所。虽然离她家有点远，但可以很晚再去接孩子。突然把孩子送过去，让人家带两个小时也没问题，操作起来很灵活。真弓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没、没事……是不是吵到你了？酒劲突然就上来了，实在是抱歉……”
“我现在也会消沉呀。”
眼前就是楼梯，只见一个教师打扮的男人从楼上走下来。真弓正巧和他视线相接，轻轻点了点头。那个男人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茄子田一走，祐子就眼泪汪汪地说道。
“把你愁坏了吧？”
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桦木拍了拍真弓的后背。真弓连忙低下头说道：
要是秀明再也回不来怎么办……她越想越着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秀明瞪着茄子田的侧脸想。他还在啃仙贝。秀明虽然接待过比他更狂妄的客人，但分明对眼前这个矮胖的男人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大家平时都在这里吃午饭吗？”
“在二楼睡着呢，都开始打呼噜了。”
“啊……”
“她还没什么经验，要是同时负责的客户太多，出了什么差错就不好了。”
听到这句话，桦木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
“小爱，我可听见了啊。”
“啊，咱们该下车了。”
孤身一人的秀明嚼着味道诡异的肉丸想，下辈子一定做女人。但他转念一想，不行，真成了女人，被臭茄子这样的家伙缠上，那怎么得了……
“好，不过我已经吃饱了……”
绫子招手让秀明过去。两人走到一大棵夹竹桃树下的阴影处，绫子鞠了一躬，说道：
估计是其他住宅公司的负责人来了。秀明偷偷叹了口气。
“我走了以后，丽奈没有闹太久吧？”
“嗯……她的确很厉害。”
舞台上的茄子田唱完一曲《夜色中的银狐》，学着演歌歌手的样子深鞠一躬。秀明无奈地拍着手，绞尽脑汁给祐子找借口。
“佐藤先生，你没事吧？”
“我是绿叶人寿的佐藤……”
她跑完客户，回到展示中心，慢慢走回自家公司的样板房。这几天刚入梅，傍晚时分的天空阴沉沉的，感觉随时都可能下雨。
“呃……茄子田先生，不好意思……”
秀明只得破罐子破摔，开始说些废话奉承茄子田。听到这句话，茄子田傻笑起来。
“我明白，我明白……”
真弓偷瞄着桦木的侧脸。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真弓还觉得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桦木很胖，烫着不自然的卷发，穿着乱糟糟的印花套装。住在真弓娘家附近的家长教师协会会长也是同样的打扮。所以她认定桦木也是那种口无遮拦、絮絮叨叨的大妈。
“啊？是吗？”
男老师和真弓她们分别朝走廊的左右两侧走去。真弓踩着拖鞋，轻声问道：“您认识那个人吗？”
“我也是没办法，我们家夫妻两人都上班，要轮流来接孩子。”
秀明下意识地低下头来。
茄子田带他们去了一家居酒屋，店里却装了迪厅那样的镜球灯，还有用来唱卡拉OK的舞台，布局很奇怪。
森永祐子很是失落。
“瞧你说的，我结婚的时候，我老婆才二十岁。”
“知道就好。”
刚听说搭档姓“桦木”的时候，真弓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笑不该笑，因为桦木的长相和她的姓氏完全一致：大大的鼻孔，大大的嘴巴。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也毫不客气地称呼她为“河马姐”。看来这位河马大妈很有人缘。
“您是第一次来吧？是茄子田先生的朋友吗？”
真弓多么希望年幼的女儿能表示同意。然而她抱得太紧，孩子有些难受，挣扎起来。
“你是那种会闷闷不乐的类型吗？”
秀明不由得想，家里有这么漂亮的妻子，他为什么还要招惹其他女人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模样……
“我还年轻……”
“你的工资那么高吗？看来建设公司很赚钱啊。”
话说回来，生孩子那会儿不也是这样吗？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真弓是那么高兴。可眼看着孩子要出生了，她突然害怕起来。一想到超乎想象的疼痛就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真弓便害怕得几乎要大哭大叫。但她不断暗示自己，“女人都能生孩子，我一定也行”，靠着这份信念熬过了难关。既然大家都行，那我一定也能行。
祐子浑身一颤。
“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祐子和秀明面面相觑。秀明轻轻拧开门把手一看，只见一个面带微笑的矮胖男人站在门外。来人正是茄子田。
他大声说道，还笑了两声。秀明和祐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离她最近的女员工毫不留情地说道。真弓顿时语塞。培训时，她好像学过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客人，可到了关键时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被祐子这么一夸，秀明顿时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
真弓不知道这家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也就不知该从哪里聊起。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先找个话头。
“这话也太过分了吧，我什么时候干过这么缺德的事儿？”
“我在干什么啊……”
秀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用微笑搪塞过去。
那人又矮又胖，穿着廉价的高尔夫球裤，上身套着花衬衫，就像刚从旅游胜地回来的人。“宅男”这个词在真弓的脑海中闪过。为什么一个老师的着装品位会这么差？
女公关轻声说道，瞥了一眼拿着麦克风高唱《爱你，东京》的茄子田。
秀明边说边点头。见刚才茄子田趾高气扬，他还以为钱都是这人出呢。既然老爷子也要出一部分，不妨找他商量商量。
绫子总算露出了微笑。她的脸竟让秀明看出了神。她的皮肤是如此光洁白皙，直发如瀑布般披在肩头，一点都不像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而且她的腰是那么纤细，仿佛一碰就断。
他懒得找借口，干脆老实交代。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喝多了，但在上一家店抿了几口鸡尾酒，搞得有些头晕。
秀明自言自语。他突然感觉到强烈的头痛与恶心，全身都在冒汗。
“真是受不了，他居然在桌子底下故意用脚碰我。恶心死了！救命啊……”
她抱起在婴儿床里打瞌睡的宝宝，说道。男士向真弓点了点头。他还很年轻，长得不算帅气，却显得很亲切。
真弓觉得这也无可奈何。她还记得自己在商社的时候，也觉得趁午休时间来卖保险的大妈很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