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低声的呻吟传了过来,我猛然转身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比特!”我喊道,急忙跪在他身旁,他的呻吟一定是在不自觉地发出的。除了眉骨下有一个伤痕,他别处并没有受伤,但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我随手抓了一把苔藓,一边捂在他的伤口上,一边扶他起来。“比特!发生了什么事?谁砍的你?比特!”我使劲地摇晃着他,尽管不应该这么摇晃一个受伤的人,可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又呻吟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好像要挡住我。
“凯特尼斯!”尽管他的声音离我很远,我还是听到了。他在干什么?皮塔一定已经很清楚每个人都已经背叛了我们。“凯特尼斯!”
又一声炮响。
芬尼克和我估摸着约九点钟的时候,大家一起离开满是贝壳的沙滩,穿过十二点钟位置的沙滩,在月光中静静地向闪电树出发。我们吃得太饱,爬起山来很不舒服,也远不如早晨轻快。我开始后悔多吃了最后的一打牡蛎。
我举起受伤的左臂,血溅了我一脸,天地又在旋转。我赶紧把眼闭上,倚在树上,等着这阵晕眩过去。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挪到另一棵树旁,扯下一些苔藓,也没看伤口,用苔藓把伤口紧紧裹上。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看自己可怕的伤口。然后我用手试着轻轻触摸头上的伤口。起了个大包,但没什么血。显然,我受了内伤。但看来我不会马上流血而死。至少不会因为头部流血而死。
“给你。”约翰娜说着,把线轴递给我。
“你太慢了。另外,我这里还需要你。凯特尼斯会保护约翰娜的。没时间再争了,对不起,如果想要她们活着离开,那她们现在就得走了。”比特说,他把线轴交给约翰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回到皮塔身边,保护他,让他活下去。我用尽浑身力气咬牙坐了起来,然后又拼命扶着树站起来。我觉得天旋地转,幸好还有东西能扶着。冷不防地,我身体前倾,胃里的海鲜全部倒了出来,吐到一点东西都不剩。我浑身颤抖,满身大汗,我需要估量一下自己的状况。
躺着别动?我的脑子在转,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闭上眼,暂时把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关在外面,拼命地要想明白我目前的处境。
“最好快点。我想在闪电开始前尽量跑得远点,万一伏特算错了什么呢。”约翰娜说。
“没关系。我们扔下线轴以后,马上上山。”我对皮塔说。
我们俩的手都还没松开金属线轴,我就感到金属线震动了一下。突然,细细的金属线从上边弹了回来,卷成圆圈,缠在我们的手腕上,接着被剪断的线头卷缩在我们脚下。
我站起身,转向电磁力场,把自己完全暴露出来,但我已经不害怕了。我只知道要把箭头对准一个地方,比特如果能够选择,他手中的刀子也会同样抛向那个地方。我举起弓箭,对准那个闪动的方块,那道开缝……他们那天叫它什么来着?藏在护罩里的一条缝。我手中的箭飞了出去,我看到它击中了外面的护罩,然后消失了,带着后面的金属线也飞了出去。
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只用了一秒钟,约翰娜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们谁也不必多言,山上面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人把线剪断了,他们随时可能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松开金属线,伸手去拿箭,刚摸到箭尾的羽毛,金属线轴就啪的一下砸在我头的左侧。我一下子栽倒在地,感到左侧太陽穴一阵阵剧痛。我的眼睛也看不清了,眼前一片模糊,天上的月亮时而是一个时而变成两个。我呼吸困难,这时我感到约翰娜压在我胸上,用膝盖抵住我的肩膀。
传来了脚步声。两个人。很重,看来并不想隐藏他们的踪迹。
这时,比特才把余下的计划告诉我们。因为我和约翰娜在丛林里跑得最快,所以比特要我们俩带着线轴顺山坡布线。我们要把线铺到十二点钟的沙滩,然后不管还剩下多少线,把它连同线轴一起扔到水里,一定要保证线轴沉入水底,然后跑回丛林。如果我们现在就走,马上走,我们可以跑到安全地带。
我无法保护他。我跑不了,也跑不远,甚至能否射箭都值得怀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其他人引开,引到我这里来。“皮塔!”我声嘶力竭地喊道,“皮塔!我在这儿!皮塔!”是的,我要把他们,把所有在我附近的人都从皮塔那里引开,引到我这里来,闪电树很快会成为一个武器。“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的腿不好,再加上昏暗的夜色,他不可能跑过来,他永远不可能在很短的限定时间内跑过来。“皮塔!”
约翰娜把韦莉丝推倒在沙滩上的景象再次浮现在我眼前。“待在地上,别起来,行吗?”可是她没有袭击韦莉丝,不像这样。我也不是韦莉丝,也不是伏特。“待在地上,别起来,行吗?”她的话在我耳边里回响。
二话没说,我们朝山下跑去。事实上,我们路上也没说多少话。我们动作很快,一个人放线,一个人警戒。走到一半时,我们听到咔嗒咔嗒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知道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钟。
一道白光在金属线上一闪而过,一瞬间,天空的穹顶发出耀眼的蓝光,我一下子被抛到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不能动弹,一些羽毛状的物体从天空落下。我够不着皮塔,我甚至无法伸手拿到我的珍珠。我睁大了眼睛,想再最后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把这景色带走。
这是黑密斯给我的最后忠告。为什么我需要他提醒?我一直都清楚谁是我的敌人。是他们在竞技场折磨我们,又杀死我们,很快就要杀死所有我爱的人。
我眯起眼使劲朝山顶看去,意识到电磁力场距我们只有几步之遥,那个泄露秘密的方块依然悬在我的右上方,跟今早看到的一样。比特到底干了什么?他是不是跟皮塔一样不小心用刀触到了电磁力场?可是金属线是干什么用的?这是他的备选方案?如果将电流导入水中的计划失败,他要将闪电的能量导入电磁力场?那么,这又有什么作用?没有作用还是有很大作用?把我们都烤熟?电磁力场肯定也是能量,我想。在竞技场的那个电磁力场是隐形的,而这个电磁力场简直能把整个丛林都映在上面。可是在皮塔的刀碰到它,我的箭射到它的时候,我能够看到它在摇晃,真实的世界就藏在它背后。
当我终于明白这话里的含义时,我垂下了手中的弓箭。是的,我知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而这人不是伊诺贝丽。
我的左臂感到刺痛,我想挣开,但却没有力气。约翰娜在挖什么,她好像正把刀尖刺到我的肉里,接着又在里面搅动。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温暖的血顺着我胳膊流到我的手腕,我的手掌。接着,她把我的胳膊重重甩到地上,弄得我半边脸都是血。
我的目光又落到比特手里的刀子上,我把金属线从刀子上摘掉,缠在箭的尾羽旁,用训练中学到的方法给它死死地打了一个结。
敌人。敌人。这个词勾起了我的回忆,黑密斯沉着脸说:“凯特尼斯,当你在竞技场时……”我仍记得他严肃、不肯原谅我的表情。“什么?”知道他又要指责我,我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你要记住谁是你的敌人。”黑密斯说,“就这些。”
“躺着别动!”她低声说。接着她离开了我,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的头发立刻竖了起来,闪电也攫住了大树。
我捧着皮塔的脸说:“别担心,我今晚午夜时就会看到你。”我吻了他,没等他表示反对,我松开手转向约翰娜说:“准备好了吗?”
大浪打上来的时候,缠线的活正好结束。我从来想象不出大浪是从十点钟区域的哪个位置发出的,肯定是提前做好的机关,然后才有浪,之后是洪水。现在看太陽的位置应该是十点半。
“干吗不?”约翰娜耸耸肩说。她对于这种组合也并不比我开心。可是我们都已经上了比特的套。“你警戒,我放线。我们回头再互相替换。”
皮塔!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内心无比慌乱。皮塔还在树边等着,毫无疑心,也没有防备。也许芬尼克早已把他杀死了。“不。”我轻声说。电线是在不远处被职业选手割断的。芬尼克、比特和皮塔不可能知道底下发生的事。他们在心里嘀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线松了,甚至弹了回去。单凭这个,不会成为杀人的信号吧?会吗?很肯定,只是约翰娜觉得到了与我们分离的时候。杀掉我,从职业选手那里逃开,然后和芬尼克一起,杀死其他人。
伊诺贝丽和芬尼克来到闪电树旁。他们看不到我,因为我在山坡上面,身上还抹着黑色的药膏。我的箭朝伊诺贝丽的脖颈飞去。如果我很幸运地杀死了她,芬尼克会躲到树后,正好这时闪电就会到来而击中他,闪电随时会到来。现在昆虫的叫声已经很弱,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我现在可以结果了他们,把他们两个都杀死。
“凯特尼斯!”皮塔在用凄哀的声音大声呼喊我。可是这次,我没有回答。比特躺在我身旁的地上,呼吸微弱。他和我很快就会死去。芬尼克和伊诺贝丽也会死去。皮塔会活下来。已经听到了两声炮响。布鲁托、约翰娜、查夫。他们中的两个人已经死去。皮塔只需要杀死一个“贡品”,就可以取胜。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给皮塔留下一个敌人。
大树模模糊糊地映入我的视线,树身上缠绕着闪亮的金属线。我放慢速度,尽量轻手轻脚地走,我还能站立着算是幸运。我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的踪迹。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皮塔?”我轻声呼唤,“皮塔?”
国歌响起,这次天空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脸。观众肯定已经坐卧不安,渴望着新的血腥厮杀。比特的圈套肯定很刺激,所以极限赛组织者也没有再布设新的机关。也许他们对于这个圈套是否管用也很好奇。
皮塔。在他身上寄托着我死前的愿望,我的承诺,要让他活下去。我突然意识到炮声还没有响,他一定还活着,我的心又有了希望。也许约翰娜是单独行动,她知道芬尼克知道一切后会站到她一边,尽管我说不清他们之间究竟搞了什么勾当。我回想起芬尼克曾看着约翰娜的眼色行事,以决定是否帮助比特设套。多年的友情构筑了牢固的同盟,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然而,如果约翰娜已经开始对付我,我就不能再信任芬尼克了。
碰到金属线是件好事,一方面,它说明我还没有因为头晕目眩而失去方向感;另一方面,它提醒我闪电就要来临。我耳朵里仍能听到昆虫的咔嗒声,可是不是声音越来越小了呢?我沿着金属线右侧几英尺的地方向前跑,免得迷路,同时非常小心不碰到它。如果虫鸣声在逐渐消失的话,这说明闪电即将击中大树,之后,所有的能量就将顺着电线往下传,任何人只要一碰到它就会立刻丧命。
“不要跑到闪电区啊。朝一点到两点钟位置的丛林跑。如果你时间不够,那就再移动一个区域。完后先不要回到沙滩,直到我能够判断是否还有危险再说。”比特提醒我。
“我来放一会儿线吧。”我说。因为我知道放线比警戒要难得多,而且她也跑了好半天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把皮塔曾经用过的刀,这刀已经被金属线松松地缠了起来。我困惑不解,站起来,提起金属线,看到它已经接到了大树上。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还有第二条线,这条线要短得多,在比特还没有往树干上缠线之前,就把这条线缠到一根树枝上,扔在地上。我原以为这条线是导电用的,放在一旁备用。可是这条线不可能已经接到树上,因为光是留在这里的线就足有二十到二十五码长。
我死了?我在清醒和昏迷的状态徘徊,寻找着答案。我死了?我找不到相反的答案。事实上,我在挣扎着,希望能思考。我知道的一切就是约翰娜袭击了我。她用线轴打在我头上,割破了我的胳膊,也许割破了静脉和动脉,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杀死我之前,布鲁托和伊诺贝丽出现了。
我和皮塔一样也不喜欢他的安排,我在远处又怎么能保护皮塔?可比特是对的。皮塔的腿不好,他不可能及时跑到山下。而且,如果说这里除了皮塔,我还能信任谁的话,那就是比特。
在爆炸前的一刻,我看到了真正的星星。
我刚作了决定只有几秒钟时间,就听到有人跑下山来。无论皮塔或者比特都不可能跑得这么快。我赶紧躲在藤条后面,刚好藏起来,就看到芬尼克从我身边跑过,他的皮肤因为抹了药而显得很暗,他跳过地上丛生的灌木时,就像一只鹿。他很快跑到我被袭击的地方,他肯定也看到了血。“约翰娜!凯特尼斯!”他喊道。我站着没动,直到他朝约翰娜和职业选手跑掉的方向跑去。
我的耳朵已不再鸣叫了。看来这声音还是昆虫的鸣叫。昆虫的鸣叫声正在快速减弱,周围只能听到丛林中发出的大自然的声响。比特还没有缓过劲来,我也扶不起来他,也救不了他。我不知道他要拿那把刀和金属线干什么,他也无法向我解释。我胳膊上绑的苔藓已经被血浸透了,我也没必要自我欺骗,我头重脚轻,很快就会晕过去。我得赶快从这棵树旁走开,然后——
我尽量克制晕眩,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爬。我的头跳着疼,与心跳保持着同样的节律。那些昆虫肯定是受到了血腥味的刺激,叫得更响了,最后在我耳边响成一片。不,等一下。也许我的耳朵是因为撞击才响的。这要到虫子不叫了,才能知道。但是到虫子不叫的时候,闪电就又开始了。我得快点走,我要找到皮塔。
有东西在脚下绊住了我,我一下子扑倒在地,我感觉绊倒我的东西把我缠了起来,是很细的纤维。一张网!这肯定是芬尼克编的漂亮网,专门放在这里捕获我的,他肯定就在附近,手里拿着鱼叉。我想用力挣开,但却被缠得更紧了。这时我借着月色看到了绑着我的东西,我举起左臂,看清楚是闪亮的金属线。我很困惑。这根本不是芬尼克的网,是比特的金属线。我小心地站起来,发现自己实际上倒在一堆金属线上,金属线在接到闪电树的过程中挂住了树干。我慢慢地把线绕开,抛在一旁,接着往山上爬。
轰的一声炮响让我吃了一惊,有人死了。现在大家都拿着武器四处乱窜,死的可能是任何人。但不管死的是谁,这里的同盟肯定已经一扫而光。人们会先杀人,过后再思考杀人的动机。我逼迫自己跑了起来。
“我想和她们一起去,好保护她们。”皮塔马上说。在他给我珍珠之后,看得出他再也不愿意让我离开他的视线。
比特要芬尼克帮着他弄,其他人放哨。比特在接线之前,把线拆开了很长很长,他让芬尼克把线的一头牢牢地绑在一根断树枝上,然后放到地上。之后两个人各站在树的两边,用相互传递线轴的方式,把金属线在树上绕了很多圈。乍一看上去,好像是随便缠的,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有一定的规律。从比特这一侧看,缠好的线好像复杂的迷宫,在朦朦月色下闪着熠熠的光。我不知道缠线的方式是否能产生不同效果,还是仅仅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可我敢说,多数人都比我更懂得电是怎么回事。
我的喊声起了作用。我能听到他们朝我这边跑来,两个人在丛林里穿行。我已经没有了力气,跪倒在比特身旁,弓箭还在我手中。如果我能把他们消灭,皮塔能对付其他人吗?
同盟关系已经结束。芬尼克和约翰娜一定已经约好了今晚要下手。我知道今天早晨就该走。我不知道比特站在哪一边。但是我成了他们捕杀的猎物,皮塔也是。
布鲁托的声音,“她已经死了!快走,伊诺贝丽!”脚步声消失在夜晚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