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你说的是“如果”、“也许”。我们能不能面对事实?我们说“我是社会的一部分”是什么意思?我们能不能一起思考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社会不是神、不是天使造成的,是人造成的。不是谁,而是我们人造成这个可怕、残暴、毁灭的社会。我们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们说自己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克:我怎样才能够对政治、工作、夫妻关系,对自己和世界的关系清明?我这么困惑,怎样才能够清明?上师说这样可以,僧侣说那样可以,经济学家、哲学家又说怎样就可以。你们懂吗?分析家讨论陈年的痛苦什么的。他们都在叫喊、写作、解释。我陷在这一切里面,越来越困惑。我不知道怎样才弄得清楚,不知道谁对谁错。这就是我们的处境,不是吗?
问:我们对自己的生活有所不觉。直到我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感觉时,已无法改变。
问:我们不知道要怎样……
克:好。身为人母,养孩子很不容易。这就是我们的问题吗?我身为人母,我有孩子,但是他们后来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长成了怪物、丑恶、粗暴、自以为是、贪多务得?我希望我的孩子这个样子吗?
克:要怎样我们会弄清楚。不过让我们从近处开始,然后再继续下去。我们在谈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的日常生活不但是社会的一部分,事实上,我们也在用我们的行为鼓动这个社会。那么,我,既是人类,又是社会的一部分,应该怎么办?我有什么样的责任?吸毒?蓄须?跑路?我的责任在哪里?
撒宁,一九七九年七月二十八日
克:我们内心的生活、我们的生活都很自以为是。如果是这样,如果是因此造成我们今日生活其中的怪胎社会,为什么我们无法改变自己自以为是的生活?为什么?
克:我就是社会。这样的话,我造成的社会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是不是只追求自己的安全、自己的经验,只管自己的问题、自己的野心?人人都为自己。历史的过程也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人人为己,所以人人树敌。你们了解这一点吗?
问:我要说的是,我们的问题不在我们必须在大城市工作。我们的问题是我们的孩子。在我来说,我是在自己和孩子的关系,以及周遭的一切上面,才警觉到我以往所受的制约。我们的问题好像是这样,不是外在的情况。
克:工作的乐趣。你说的是每天在运输带上转螺丝的人吗?是每天上班、遵照指示做事的人吗?请面对事实。我问的是:是钱吗?是安全吗?是失业吗?有了工作,就有例行公事、无聊、还有娱乐、夜总会等逃避无聊的东西。你懂吗?一切一切逃避生存主体的东西。因为这个世界情况就是这么可怕,你必须了解这一切。所以,身为这么聪明、认真的人类,我们和这一切事物有什么关系?道德败坏、理智的欺瞒、阶级偏见等等。政客搞出这一团乱七八糟。永远在备战。我们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克:所以我对自己说:我很困惑。这种困惑是这些人造成的。他们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所以我困惑。所以我说我不听你们讲,我要知道我为什么困惑。
克:好,我们来讨论怎样才能够清楚,怎样才能够对事情有把握。我们来讨论我们是否可能安然无恙——心理和生理的安然无恙。大部分人的心都困惑。怎样才能够扫除困惑,获得清明的心智?有清明的心智,我就能够行动。对吗?
问:大部分人每天上班,工作和娱乐分得清清楚楚。不过我们却随时都能够学习。下班铃声一响,你是可以走了,不过你还是可以学习。你也许是让工作配合娱乐,也许是让娱乐配合工作,但是不论如何,其中都有学习的过程。不过我们好像从来不曾这样。有多少人回家还在想工作的?有多少人回家还在学习生活的?
克:我了解。我问的就是这个。我们对自己日常的活动能不能有感觉,能不能觉察?
克:可以。如果你爱你的孩子,你就不会送他们到学校去接受恐惧的制约。不过,这显然对你不是问题。你虽然谈这个问题,不过在你却不是切身的、急切的问题。
问:至少我们是不是试试看,看我们是否能够尽快否决以往的制约。我们现在应该完整的了解这种制约,不能片段地看。而且要想想每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怎样才能够以博爱为人服务,不带动机。
克:但是,我们有没有面对“我们是社会一部分”的事实?我们自己造成了这样的社会,我们的父母、祖父母造成了这样的社会。这是事实吗?我是否了解这一点呢?
问:我就是社会。
我们为什么无法改变自己日常生活的所作所为?再回来看:何谓日常生活?我问的是:我们是不是社会的一部分?社会越来越恐怖,越来越无法忍受、丑恶、毁坏、败德。身为人类,我们自己是不是也越来越败德?
问:或许我们在等别人告诉我们。
问:工作的乐趣。
克:我们没有办法一起努力。这是事实。我们没有办法一起思考,我们没有办法一起做什么事情,除非我们被迫,除非有很大的危机,譬如战争。这样我们就会一起努力。如果现在发生地震,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但是一除去地震、除去战争,我们就回到那渺小的我身上,继续斗争。这太明显了。
克: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我们不知道怎样改变,所以我们接受。我们为什么无法改变?
问:我们是否可以讨论一下恐惧?
问:我们会想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
问:就是这里吗?
克:你在等奇迹发生吗?我们在等什么权威,等什么教士、上师什么的,告诉我们怎么做吗?
问:可以。
问:我想我们并没有看清这一点。
我们能不能专门讨论一下,我们说,我们是社会的一部分,这是观念还是实际?所谓观念,我指的是概念、想像、结论。是不是事实,牙痛一般的事实?
问:为它做一点事情。
克:我必须自己清楚,才能为它做一点事情。
克:我们就拿这一点慢慢谈。我们了解痛苦,了解牙痛。那我们能不能像了解牙痛般的了解我们造成了这样的社会?对吗?我们可以吗?
问:是的。
问:身为人母,养孩子很不容易。
问:对。
克:我很同意你的话。我们知道自己是其中的一部分吗?知道自己日常的生活造成这一切吗?如果知道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嗑药?酗酒?参加社团?隐居寺庙?黥面刺青?这样能够解决问题吗?我们该怎么做?社会由我们的日常生活构成,那我们的日常生活又是怎么一回事?政客利用我们夺取权力,夺取地位。我们既然觉察这一切,我们和这一切的关系又当如何?我们的生活造成这一切,那我们的生活又是怎么一回事?
问:我们是其中的一部分。
问:你的说法是不是已经在我和社会之间画出了一道鸿沟?换句话说,真有“社会”这种东西吗?你指出这个怪异的、可怕的社会,这种抽象的东西和现在这里的人并不一样。
克:我想建议一件事情。我们一直在谈静思、爱、意念什么的。但是,在我来说,我们好像都不谈日常生活,不谈我们和别人、和这个世界、和全体人类的关系。日常生活中、生活方式中,是否觉察自己平常的混乱、焦虑、不安、忧郁、生活所需,这是我们最重要的问题,可是我们好像一直偏离这个主题。我们难道不应该关心这个问题吗?我说的是难道我们不能像朋友一样,一起谈谈日常生活,做什么、吃什么、和别人的关系如何、为什么无聊、我们的心为什么这么机械化等等?我们能不能谈一下,而且就是谈这些?
克:说了那么多,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们是否还在处理“可能”,处理“应该”,或者我们已经开始面对事实?你们懂吗?面对事实。
问:这一点显然没错。
克:不,我说的社会哪里都不是,就是这里。
问:我们的生活都很自以为是。
克:为什么?我们不了解自己的日常生活吗?
问:是的。如果我们还牵扯在以前所受的制约当中,我们的确就是用我们所受的制约造成了这个社会。
问:这样的话,我们能不能舍弃你所说的字眼多少年来对我们的制约,一起努力,开始采取一种积极的新行动?
克:那我们大家该怎么办?
问:如果我们清楚合理,我们就会被社会排除。这不吓人吗?
克:对,就是这里。
克:何谓日常生活?日常生活不是躲在幻想里面的种种逃避方式。日常生活是起床、练习嗜好、吃饭、上班、做这个、做那个、野心、满足、和别人的关系。不论亲密或不亲密、同性或异性,一切皆然。日常生活的中心课题在哪里?是钱吗?日常生活的中心课题不在周边的问题、肤浅的问题,而是一些深切的需求。那么我们要问,我们需求什么?是钱吗?我们的确需要钱。那钱就是中心课题吗?是地位?是经济、精神上的无忧?是对事情完全有把握,不混淆?我们的生活里面,主要的驱策、需求、欲望,到底是哪些东西?
问:可以。
问:我们已经开始面对“我们把上班和空闲分得清清楚楚”的事实。